第七十五章
01.
安頓好奕鳴,煒彤給尤妼留了一封書信,她實在是沒有勇氣當(dāng)面與母親告別,悄悄趁著所有人不注意的時候來到了芒山。
長琴對她的突然到訪并沒有展現(xiàn)出過多的驚訝,就像他料到煒彤會這么做一樣。
煒彤跟著長琴走進(jìn)芒山,蒼翠欲滴的山林,云霧繚繞,亭臺樓閣錯落有致,潺潺的溪水從山頂輕快地流下,奔涌向前。
煒彤被這美景迷了眼,這靜謐的仙境確實很符合長琴的趣味。“上仙,此處你來時就這樣嗎?”
長琴搖搖頭,“我來時一片荒蕪,我也懶,自己窩在屋子里,后來清楓到我這兒做客,不喜這的樣子,便找來樹種,親自耕種。”
“您說的清楓,就是需要血紋珠救命的那位吧?!睙樛唤?jīng)意地問道。
“你怎么知道的?”長琴此前從未提及,只說了寶物丟失的事情,眼前這孩子有著敏銳的洞察力。
煒彤看向遠(yuǎn)方,“您之前說過,九重天還沒有發(fā)現(xiàn)血紋珠遺失的事情,可您先知道了,這意味著您是出于私尋這血紋珠,能讓您自愿為他奔赴凡間的,必是您所珍視的人。”她頓了頓,似乎想起了誰,“您剛剛提起他時,不由自主的開心是藏不住的,從我認(rèn)識您起,不曾見過您有這樣的神情?!?p> 長琴突然很想知道自己提起清楓時是什么神情,類似的話不止煒彤一個人說過,甚至連水瑤都曾這么打趣幾句。
“那你想不想見見他?”長琴問煒彤,“雖然我原本也打算讓你們見一見。”
“自然是要見的,”煒彤難得用俏皮的聲音說話,“總不能不明不白地交出蓬萊仙島的寶物。”
長琴莞爾一笑,“借用完自然是要歸還的。”
“上仙,我還想拜托你一件事,”煒彤收回剛才的笑容,瞬間嚴(yán)肅,“待取出我體內(nèi)的血紋珠后,把我送到凡間去,你給我的仙藥我會吃,但我也不想讓我娘親看到我狼狽的樣子?!?p> 長琴大驚,“去凡間誰照顧你?我和太上老君會再想辦法保你的?!?p> “我自有打算,我本就不該在這天上,你就遂了我吧?!睙樛脑捒此普埱?,實則完全不容置疑。
長琴只得嘆了口氣,點頭應(yīng)下了。
正在這時,仆童來報,水瑤仙子和清楓上仙到訪。
煒彤心領(lǐng)神會,沒說什么,便同長琴去內(nèi)室了。
02.
惘辭得凌垚鼓后的半個月,就借尋蹤鏡的力量將凌垚鼓的法門參悟,他興高采烈地辦了一場宴席,來表彰司寇逸的功勞。
這場慶功宴,并未大肆舉辦,只是宴請了幾位魔界的家族長老及其家人。
司寇逸并不開心,在自己的屋子里悶悶不樂,若不是姨母來敲門,他險些誤了宴會的時辰。
司寇文雪看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大概猜到了一兩分,“送你凌垚鼓的想必是個姑娘吧?”
司寇逸沒說話,只是點點頭。
“你喜歡她?”
司寇逸沒有說話,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覺得自己與煒彤之間僅用喜歡來概括似乎有些膚淺,可他又找不出再合適的詞匯來形容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
“你不說話也無妨,”司寇文雪沖二七招招手,“你去把他那身暗紫鎏金梅花袍拿來,一會兒去宴席終究是要打扮打扮?!?p> 司寇文雪明白,這場宴席不是簡單的慶功宴,更是惘辭用來替司寇逸選妻的聚會。惘辭不在意司寇逸的想法,文雪甚至很想問一問惘辭,到底有沒有情感,可答案她其實很清楚。
文雪溫柔地看著司寇逸,每次看著司寇逸,仿佛看到了文茵,司寇逸和文茵不僅長得像,性格也像,不說話,總是自己默默做事。
“一場家宴而已,何必這么麻煩?!彼究芤萦行┎荒蜔⒉幌矚g這樣的場合,更沒有心思聽父親說凌垚鼓的事情,是父親斷了他最后的念想。
從小到大,司寇逸活得都沒有什么念想,他只知道按照父親的要求去做事,要非說自己有什么希冀,大概就是期待父親有一天能真的關(guān)心關(guān)心自己,但遇到煒彤一行人之后,他知道,父親永遠(yuǎn)不會關(guān)心自己,因為一個會關(guān)心孩子的父親,會從有這個孩子起就關(guān)心。
現(xiàn)在,他的念想就是有朝一日再見一見煒彤,盡管他知道不可能了,雖然他不知道長琴找煒彤做什么,但想必是來問罪的,呂幽和煒彤,甚至煒彤的娘或許都沒有活路了,可他愿意為煒彤祈福,愿意去相信煒彤會活下來。
文雪看著站在一旁拿著衣服不知所措的二七,只得再勸說道:“逸兒,聽話,你就當(dāng)給姨母一個面子,今晚幾個大家族的長老都來,我們不能丟了面子?!?p> 司寇逸怔住,文雪的話讓他感到猝不及防,聰明如他,怎會不知道父親的算盤,魔界與天界終有一戰(zhàn),父親不會輕易透露底牌,但一定會盡可能的創(chuàng)造得力干將。就像當(dāng)年,父親為了有一個法力高強(qiáng)的后代娶母親,他不想走父親的老路,他也不希望世間再有一個像他一樣的人。
不過司寇逸還是乖乖換了衣服,他知道至少不能為難姨母,姨母特地來囑托他換衣服,想必也是父親的意思。
宴會上,惘辭坐在正中央,司寇逸和文雪,其他長老及家長落座兩側(cè)。
惘辭舉杯,“今天感謝諸位前來,一是慶賀我兒外出歷練歸來,二是許久沒有如此聚會,也想同大家見見面?!?p> 除了惘辭的本家和司寇家,還有兩大家族,兩家家主如今成為魔界大長老和二長老。
眾人共同舉杯飲酒,大長老一飲而盡,“虎父無犬子,聽說逸兒這次從凡間歸來,帶了個好寶貝。”
惘辭點點頭,“也不瞞著大家了,逸兒帶回了凌垚鼓,不僅可以引來半妖,還能控制妖族。”
“好啊,”大長老拍手叫好,“既然如此,大事必成?!?p> 惘辭臉上毫無表情,雖然內(nèi)心挺高興的,但他向來喜怒不形于色,“逸兒這次立了大功,我才意識到,他已經(jīng)成長到能獨當(dāng)一面了,所以我今日擺宴,也是想給他安排一門親事?!?p> 惘辭的話才出口,二張老的表情就顯得很不自然,惘辭和文茵的過往眾人皆知,二張老疼愛女兒也是公開的。
大長老有三子,無女,二長老有一兒一女,司寇家和惘辭這兩個家長只有司寇逸一個孩子,二長老對這件事是肉眼可見的慌張。
這件事對大長老而言無傷大雅,便笑盈盈地說:“魔尊所言極是,俗話說得好,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少主年輕有為,一表人才,也是到了娶妻的年紀(jì)?!?p> 惘辭觀察著二長老的反應(yīng),二長老一言不發(fā),顯然是不想將自己的女兒許配給司寇逸。
惘辭只得看著二長老問一句:“不知二長老意下如何?”
二長老只得含糊地說:“少主的婚姻大事自然是不能隨意,定要找個優(yōu)秀的女子才配得上少主。”
二長老的女兒蔓菁此次也來了,她長相英武,大大的眼睛全是光亮。司寇逸還未來時,她就來了。兒時他們曾見過幾次,后來司寇逸被惘辭帶去閉關(guān)修煉,就再也沒見過了,想來恐有三百年不曾見過了。
司寇逸兒時瘦弱,蔓菁很是瞧不上,甚至覺得他男生女相,難有出息??山袢找灰?,司寇逸已經(jīng)大變樣,雖說還是偏瘦,但確實靈力強(qiáng)大,眉目清秀間帶著些許陰郁。談不上一見鐘情,但蔓菁覺得,若是有這樣的人做夫君或許不是壞事,而自己想要的夫君,是一心一意只喜歡自己的人,可不想突然被安排一個心不甘情不愿的夫君。
“放眼整個魔族,”惘辭也沒打算拐彎抹角,他看著蔓菁,直言道,“恐怕找不出第二個比蔓菁優(yōu)秀的女子了?!?p> 話音剛落,蔓菁起立舉杯,“蒙魔尊厚愛,這是我的榮幸,然而魔族好女子千千萬,不止蔓菁一人。我覺得,選妃之事意義重大,不可草率,不如為少主擺個擂臺,層層選拔。不知魔尊和少主覺得如何?”
二長老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女兒聰慧,卻沒料到她不僅聰慧,還大膽。他著實為自己的女兒捏了把汗。
蔓菁的對應(yīng)惘辭始料未及,他有些不悅,可也不好說什么,只得繼續(xù)微笑,“蔓菁還真是冰雪聰明,這主意好啊,逸兒覺得如何?”
對于惘辭來說,不管蔓菁怎么想,只要自己想要他兩成婚,蔓菁無論如何也跑不掉,不過是時間問題。
在惘辭詢問司寇逸之前,司寇逸一直都沒有開口,他就像個局外人,冷漠地看著他們觥籌交錯,他甚至都沒心思聽他們說些什么。面對父親,他總有一種沉重的無力感,他的父親從不在意他的感受。
甚至當(dāng)父親開口詢問他時,他還在恍神,多虧文雪在一旁清咳一聲,他才突然如夢初醒,“父親說的是?!?p> 這回答讓蔓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看來少主對自己的婚事也不是很在意呀,魔尊,婚姻大事向來不可莽撞,需得二人真心相付,方能成事。少主想必是想再多建些功績,等建功立業(yè)后,再考慮成婚?!?p> 惘辭對司寇逸的表現(xiàn)甚是不滿,雖然他早已察覺司寇逸此次回來有了許多不同,但他說不上來是哪里。
平心而論,惘辭從來不了解自己的妻兒,文茵的心意是在她死后,文雪撕心裂肺地抱著妹妹哭泣時,他才知道的。文雪聲嘶力竭地控訴他,可他并沒有什么心痛。為了安撫文雪的家族,他讓司寇逸隨了母姓。從小到大,他只在意司寇逸修煉得如何,剩下的全是文雪在做。但有一點他知道,司寇逸像母親文茵,不只是眉眼,更多其實是脾性。他知道,司寇逸不會違抗自己。
“蔓菁說的對,”蔓菁的話正好幫了司寇逸,“功業(yè)未就,何談成家,再說了,這世間的優(yōu)秀女子也不是隨隨便便嫁做人婦的,這男子必定是品貌相當(dāng),功績了得,承蒙父皇和各位長輩的厚愛,你們的心意我領(lǐng)了?!?p> 這算是司寇逸第一次與父親對抗,著實震驚到惘辭,文雪也完全沒有料到,一向逆來順受的司寇逸,今天居然當(dāng)眾違抗惘辭。
如今這個場面,最開心的當(dāng)屬二長老,這意味著自己的女兒暫時保住了,至于以后,走一步看一步。
文雪見此只得打了個圓場,將話題繞到別處,才打破了席間的尷尬。
后半段不疼不癢,大家只是聊起了一些過往的事情,司寇逸照常一言不發(fā),蔓菁時而看向他,總覺得他和父親說的不一樣。
魔界可以說沒有人了解司寇逸,文雪可能是最了解他的人了,卻也猜不透他的心思。眾人皆知惘辭的過去,他這個人喜怒無常,十分暴戾,且不念情分。大家都以為司寇逸也是如此,畢竟他母親生下他就死了。
蔓菁忽然對司寇逸產(chǎn)生了好奇,宴席散去之時,司寇逸原本想悄悄回屋,卻被蔓菁攔住。
“少主,剛才席間您一言不發(fā),甚是安靜,想來是覺得場面過于嚴(yán)肅,現(xiàn)下宴席已散,可有興致同我走走?”
蔓菁的突然邀約司寇逸很是疑惑,明明剛才還是一副不想與自己有任何交集的樣子,現(xiàn)在卻顯得異常熱情,正欲回絕,卻瞥見惘辭那張冷若冰霜的臉,只得應(yīng)下。
惘辭見他們一同出去,便放下心來,還想,莫不是司寇逸之前和自己有相同的打算,知道蔓菁的脾氣秉性,所以才在席間沖撞自己?
二長老囑托幾句后,便與兒子先回去了。
司寇逸率先發(fā)問:“郡主剛才明明已經(jīng)拒絕了父皇的提議,現(xiàn)在又搞這么一出,豈不是讓人誤會?”
蔓菁莞爾一笑,“婚姻大事需得慎之又慎,但交個朋友總是不必那么小心翼翼。我的夫君定是我滿意的,但少主也不是完全不在考慮中?!?p> 她說話的方式,讓司寇逸想起了煒彤,倒不是因為相似,反而是因為全然不同,煒彤說話直白但句句透露著關(guān)心,蔓菁的話滴水不漏卻全是算計。
“那請郡主不要考慮我了,”從知道父親要給自己指婚起,司寇逸瞬間就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若是要與誰長相廝守,他希望那個人是煒彤,若不是,那他寧可不要?!案富驶蛟S不知,但我愿意告訴郡主,在下心中已有中意的人,郡主何其優(yōu)秀,天下男兒必是前赴后繼,席間的話雖是托辭,但確是我的真心話。”
蔓菁也是個知趣的人,司寇逸澆滅了她剛?cè)计鸬暮酶校拔业姆蚓铦M心滿眼都是我,既然少主已經(jīng)有了心上人,那就祝你們早日圓滿,到時候可得請我喝杯喜酒?!?p> 司寇逸忽然垂下眼眸,沉默良久,才說出一句,“我和她沒有以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