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尤妼帶著煒彤來到蓬萊仙島的中心,這里有座琉璃瓦建成的宮殿,金碧輝煌,五彩斑斕,她們坐在秋千上,輕輕地晃動。
煒彤靠著母親的肩膀,尤妼則溫柔地彈琴唱著歌謠。
這是煒彤一直夢寐以求的場景,只不過以前的幻想中還有呂幽的身影。煒彤原本想要母親給自己講講父親和她之間的故事,以前怕父親難過,沒問,現(xiàn)在又因為怕母親傷懷,最終也沒問出口。
尤妼的聲音洋洋盈耳,余音繞梁,煒彤甚是喜歡,尤妼不僅唱功了得,還彈得一手好琴。
一曲唱罷,煒彤問道:“娘親,你是跟誰學(xué)的琴,彈得那么好?!?p> 尤妼看著琴精致的工藝,笑著說,“是長琴上仙教我的,這把琴也是他親手制作送給我的,用的金絲楠木,聽說整整制了一年半?!?p> 煒彤瞪大了眼睛,她沒想到制琴居然要那么久,她沒學(xué)過琴,呂幽教過她吹笛子。想來當(dāng)初父親的竹笛與母親的琴音是十分相配的。
尤妼接著說:“長琴應(yīng)該是九重天最精通音律的仙人了,來,我教你彈一曲,”尤妼思索了一陣,“便教你《相思豆》吧,簡單又好聽?!?p> 煒彤點點頭,乖巧地湊過去。
尤妼細心地教煒彤指法,又教她認琴譜,好在她之前學(xué)過笛子,很快她就學(xué)了一曲。
煒彤原本有許多事情想與母親做,如今時間緊迫,她只能選擇最想做的幾件事了,第一件便是聽母親唱歌,算是了了心愿,接下來是吃一頓母親做的飯。
尤妼原以為煒彤會提出許多難以達成的要求,然而當(dāng)煒彤說她只有三個心愿時,她很震驚,難道是煒彤不喜歡自己嗎,但煒彤眼里的欣喜是藏不住的。
尤妼特意帶煒彤去食神的府邸,她自己是不太會做飯的。
食神見是蓬萊仙島島主的女兒來,自然是笑臉相迎,“尤妼仙子今日突然登門拜訪,可是蓬萊有什么喜事需要下官操辦?”
煒彤下意識地退了一步,自己的身份見不得人,她不想母親為難。搶先說,“蓬萊來了些客人,需要招待,是長琴上仙的朋友?!?p> 尤妼詫異地看著煒彤,她的懂事真的很讓人心疼,尤妼沒有退縮,反而牽起煒彤的手,大大方方地說:“我要給我的女兒做飯。”
食神先是震驚,但轉(zhuǎn)念一想,一位母親要給自己的女兒做飯是多么正常的一件事,有什么好過問的。
“請進?!笔成駥⒛概畠梢M廚房,“不知尤妼仙子想做些什么?”
尤妼和煒彤都沉默了。
食神只好拿出菜譜,遞過去,“要不你們先看看?!?p> 煒彤接過菜譜,仔細地翻看起來,食神的菜譜還真是美妙,全天下的珍饈都在這冊子里,可煒彤卻不知道該吃什么,她悄悄用余光撇了幾眼尤妼,她看起來鎮(zhèn)定,但其實心中或許有些局促,食神菜譜里的這些,對她來說都太難了。
煒彤關(guān)上菜譜,握住尤妼的手,“娘,我想吃蛋炒飯。”
尤妼不可置信地跟她確認了幾遍,“你真的要吃蛋炒飯嗎?”
煒彤點點頭。
尤妼在心里難過起來,到底是經(jīng)歷了怎樣的波折,才會善解人意成這樣,但這不是尤妼想要的,她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夠過得自由率性,能夠灑脫曠達,最重要的是,能夠把自己放在最重要的位置,而不是把他人放在首位。
煒彤沒有看到尤妼做飯的過程,尤妼不會做飯,需要食神從旁指導(dǎo),她不想讓女兒看到自己手忙腳亂的樣子。
食神讓小廝端了些糕點給煒彤,煒彤拿起一塊玫瑰鮮花餅,嘗了一口,甜香四溢,“這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糕點,是食神親手做的嗎?”
小廝笑盈盈地說:“仙子現(xiàn)在吃的確實是食神做的,但這糕點是錦瑕山的清音仙子改良的,她師從食神,喜好創(chuàng)新。”
“若有機會,真想見見她,”煒彤又吃了一塊,“那么好吃的東西,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到的?!?p> 小廝嘆了口氣,“清音仙子如今閉關(guān)修煉,已經(jīng)很久沒來了,若是您見到她一定會喜歡她,她不僅手藝好,性格在九重天也是一等一的好?!?p> 煒彤和小廝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尤妼在后廚把食神嚇得夠嗆,一盤小小的蛋炒飯,差點把廚房毀了。
經(jīng)過好一番折騰,尤妼終于端上了雞蛋有些糊的蛋炒飯,食神怕煒彤吃不下,自己又親自下廚做了個豆腐圓子湯,一同端了上來。
煒彤一邊吃著有些夾生的飯,一邊仍笑顏如花,食神站在旁邊,滿心都是欽佩,尤妼則是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生怕錯過煒彤吃任何一粒米。
煒彤看起來吃的很香,她吃的時候很想哭,這是她夢寐以求的事情,如今終于達成了,卻也知道,這是僅有一次的溫情。
呂幽很會做飯,尤其是烤肉,別看他是條蟒,在有人身時,卻愛上了熱食。煒彤從小就有口福,而這一刻,吃著不好吃的飯菜,她也依然感受到了愛。
吃完,煒彤和尤妼告別食神,在回蓬萊的路上,煒彤說,“娘,最后一件,我想你陪我去北岳恒山見一個人,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可以把他接到蓬萊,他曾經(jīng)幫過我,所以我希望你可以照顧好他?!?p> 尤妼點點頭,“既然如此,現(xiàn)在便去吧,我也許久未曾去凡間看看了。”
煒彤原想直奔北岳,尤妼卻說,“不著急,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你先帶我去你們住的地方看看吧?!?p> 煒彤點點頭,帶著尤妼去了與石道長還有宣涼最初生活的地方。
看著簡陋的屋舍,尤妼不禁流下眼淚,她心疼地看著煒彤,哽咽道:“這些年你辛苦了?!?p> 煒彤卻搖搖頭,帶她去呂幽和石道長的房間,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床鋪旁邊的那堵墻上,空空的,只有一顆釘子?!澳?,這是爹和我?guī)煾傅呐P房,”她指著那顆釘子說,“爹原本在這里掛著你的畫像,畫的可好了?!?p> 尤妼坐在屋里,煒彤嫻熟地烹茶,絮絮叨叨地跟她說著以前的事情,曾經(jīng)的時光是如此的熱鬧。
“我和爹爹在遇到師父之前一直沒找到合適的落腳點,所以去了很多很多地方,最遠,爹爹帶我去過西海,那段時間天天吃魚和蚌肉,偶爾還能開出些珍珠,爹爹就帶我到集市上賣掉。”
“宣涼是我和師父在山里撿到的,可能就是緣分吧,宣涼的哭聲不大,我卻還是找到了他。”
“我來這山里的第一天就遇到了阿玲,”言及此,煒彤的神色忽然有些失落,“爹爹和師父在收拾屋子,我一個人無聊就在山里轉(zhuǎn)悠,山里可真是大,我一不小心就迷路了,幸好遇到阿玲,她雖然不認識師父,但知道師父的屋子,便把我?guī)Я嘶厝??!?p> 煒彤滔滔不絕地講著過去的事情,那些她以前習(xí)以為常,現(xiàn)在卻無比珍貴的過往,她以為自己會哭,可一想到父親不愛見她哭,就又忍住了,父親早就告訴過她,無論是誰,分離都是躲不開的。
煒彤就這么講著,把原來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全一股腦兒地說給尤妼聽,可她沒說后來的事,她講的都是遇到李赤芫和司寇逸之前的事情,那個時候所有人都還在。
阿玲仍然冒冒失失,宣涼仍然像個小大人一樣關(guān)心著所有人,石道長仍然悠哉悠哉地煮茶,至于呂幽,他安靜地坐在屋里,看著尤妼的畫像出神,沒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手里還做著針線活。
煒彤很懷念以前,但已經(jīng)不期待未來了,因為她愛的人大部分已經(jīng)不在了。可現(xiàn)在,她的娘親也在經(jīng)歷同樣的絕望,而煒彤想要給自己的母親留下一些念想。
“娘親,去九重天見你之前,機緣巧合,我去了一趟恒山?!睙樛荛_司寇逸,說實話,煒彤對司寇逸的情感有些復(fù)雜,她不知道應(yīng)該如何描述。“在恒山我遇到了一個有趣的神仙,叫奕鳴。”
奕鳴這個名字尤妼以前聽過,據(jù)說是一個很老的神仙,脾氣很怪,見過的人都說他心性不定,長了一張孩童的臉。
不過尤妼沒有打斷煒彤原本的敘述,只是問道:“他怎么有趣?”
“他就像個小孩子,需要人的陪伴。”煒彤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她借給尤妼添茶的功夫,觀察了一下尤妼的表情。
尤妼心領(lǐng)神會,她什么都沒說,只是靜靜地看著煒彤,可眼睛里已經(jīng)蓄滿了淚水,她強忍著不讓淚水流下來,緊緊抿著嘴,雙手扯著衣角。
煒彤還是溫柔的笑著,她自認為的溫柔,如果她能看見自己的表情,一定會意識到,這個笑比哭還難看,她的眼底全是悲傷,強顏歡笑。
“奕鳴曾經(jīng)見過淺跡仙子,也就是我們的祖先,”煒彤繼續(xù)說著,可聲音已經(jīng)開始顫抖,“他曾經(jīng)將蘇木靈芝給了淺跡,后來又將蘇木靈芝給了我,那是他的心,他為我們掏了兩次。”煒彤頓了頓,“看得出來,他每次都很痛苦,并且需要花很長時間來恢復(fù)元氣,他做這些不過是想要一個長久的陪伴?!?p> 話到此,尤妼和煒彤都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奪眶而出,她們抱頭痛哭。
“娘,我知道沒有親人的日子是多么的艱難,我很懷念以前那些熱鬧的日子,那時的我很幸福,只有一個愿望,就是能見見你,現(xiàn)在我的心愿達成了,可我不希望你孤單下去。”
煒彤輕輕擦去尤妼的淚水,“雖然奕鳴無法代替任何人,但我希望你能陪陪他,就當(dāng)是陪著我,好嗎?”
尤妼點點頭,“你永遠是我的寶貝,沒有人可以把你從我的心里奪走,但你說的,我都會做到。”
尤妼從來沒去過恒山,北岳大帝自然也不認識她,但見她仙力驚人,便知身份不一般。
北岳大帝見到煒彤時有些驚訝,但也沒說什么,只是像以前一樣將她迎進去,倒是織織和孩子見了她格外興奮,上次長琴他們來,織織也沒能搭上句話。
孩子直接沖煒彤跑了過來,煒彤嫻熟地抱起孩子,她忽然想到,當(dāng)初她也是這樣抱著兒時的宣涼。
“北岳大帝,我這次來有兩件事,一是來看看宣涼,而是想帶奕鳴去蓬萊仙島?!睙樛喢鞫笠卣f了此行目的,她其實很擔(dān)心北岳大帝不愿放奕鳴走。
北岳大帝仍是原來那個樣子,你看不出她有什么情緒,“看宣涼倒是不難,可奕鳴愿不愿意跟你走我就不好說了,奕鳴的脾氣你也知道,如果他愿意,那我自不會說什么。”
北岳大帝帶著他們?nèi)サ叫麤瞿骨?,煒彤原地坐下,懷里還抱著孩子?!靶麤?,我來看你了,雖然知道你已經(jīng)投胎了,但我們相識一場,我來看的是以前的你,但希望未來的你一切都好?!?p> 宣涼是怎么死的尤妼不知道,她只知道宣涼是煒彤他們養(yǎng)的一個凡人。可想來,他們之間的情意必定非常深厚。
煒彤知道這應(yīng)該是自己最后一次來北岳了,所以無論如何,她也要帶走奕鳴。
奕鳴見到煒彤和尤妼時很是震驚,他仔細端詳一番,笑瞇瞇地說:“你們的眉眼真像,但還是煒彤更像淺跡一些?!?p> 煒彤也沒有廢話,“奕鳴,你和我們走吧,去蓬萊生活,讓我母親照顧你?!?p> “讓她來照顧我?”奕鳴瞪大眼睛看著尤妼,“怎么,蓬萊島沒有你嗎?”
煒彤不說話了,瞬間一片死寂。
奕鳴似乎懂了什么,她沖著尤妼大喊,“你是她的母親,你真的要眼睜睜地看她去送死嗎?你是她的母親,你應(yīng)該保護她?!?p> 尤妼這段時間積壓的悲哀都在這一刻暴發(fā),“你以為我不想嗎?她是我的女兒,我比誰都想保護她,可是我知道她這一路有多辛苦,我現(xiàn)在能做的就是滿足她所有的愿望?!?p> 尤妼崩潰大哭,就像一只痛苦的困獸,找不到出路,只能原地嘶吼。
奕鳴沉默了一會兒,走到煒彤的面前,直勾勾地盯著她的眼睛,“你真的希望我去蓬萊嗎?”
“我希望你能陪伴我的母親,你也能不再孤單。”
奕鳴轉(zhuǎn)身,飛到最高處,輕輕捻訣,將所有的畫作取下,放進錦繡囊中?!澳呛?,我跟你們走?!?p> 離開恒山時,奕鳴沒有回頭,在心底默默地說,淺跡,你的后人我會照顧好的,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