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起床后，黃培的左眼皮就一直跳個不停，心中始終有些忐忑。
但他昨日送的信有效果了，今天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成都府路監(jiān)察使孫淮和提點刑獄官馮志就到了眉州。
只要兩人今天啟動對杜守義的調(diào)查程序，并接手案件，那么杜守義就是“嫌官”，按照朝廷人事任免規(guī)則，嫌疑未脫之前，他絕無升官的可能！
他知道他參杜守義和罪犯串通一氣沒有證據(jù)，監(jiān)察使很容易就能還杜守義清白，所以他昨天也忙了一天——為了準備混淆視聽的材料，如果胡攪蠻纏一番，拖個七八天他還是有信心的。
“他們倆回來了沒有？”
早上，去衙門之前，黃培詢問了身邊長隨。
“這會差不多該回來了，會不會出什么岔子？”長隨道。
他們談的自然是被杜若抓起來的那兩人，那兩人是受黃培之命，打算把胡月兒轉(zhuǎn)移到青神縣。
青神縣是眉州屬縣，那里的知縣是黃培老下屬。
算算時間，這會該回來了，黃培心中越發(fā)不安了，但他昨天緊緊盯著杜守義一舉一動，知道他昨天查了一天的贖身妓女，到了晚上辰時還一無所獲。
杜若身邊沒他眼線，但他估計杜若也是如此。
所以，眼下案子畢竟還沒破，而他請的兩尊大神已經(jīng)來了，勝利的天平目前還向他傾斜。
“我贏定了！”
給自己打了打氣，黃培大步踏了出去。
………
眉州州衙，一身綠官袍的杜守義和黃培帶領(lǐng)州衙各級官員在衙門門口迎接監(jiān)察使孫淮和提刑官馮志，兩人都是緋紅官袍。
“杜知州，黃通判，不必見禮，我們二人為公事而來，還是快些開始吧?！?p> 孫淮是個微胖中年人，但行事雷厲風行，一見面就要開始查杜守義，黃培參杜守義在案子上徇私舞弊，按照流程，杜守義要先交出知州大印，暫時休官，呈卷宗供孫淮審閱。
當然，主參的黃培也要拿出具體證據(jù)。
這個流程可長可短，關(guān)鍵看通判，而黃培昨天準備了一整天，自然不會讓杜守義好過。
相對的，提刑官馮志就溫和多了，他對杜守義問：“杜知州既然已確定罪犯，為何遲遲不找到贓款結(jié)案呢？”
杜守義搖頭苦笑：“那罪犯咬死不松口，我也沒有太好的辦法?！?p> 說著，又看向?qū)O淮道：“但徇私舞弊一事，純屬臆斷，請使君明鑒?！?p> 孫淮點點頭：“自會明鑒。”
他有些不耐煩了，但馮志資格老，本官銜也比他高，他不好意思駁馮志面子。
馮志四下看了看：“怎么不見你家杜小公子？他發(fā)現(xiàn)的指紋斷案法，實乃刑斷神技，我要代表大宋所有提刑拜謝一謝他！”
杜守義擺手道：“他碰巧發(fā)現(xiàn)而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只因他年少貪睡，又不是衙門中人，便沒有帶他過來，等中午宴請時，再叫他前來不遲?！?p> “甚好?！?p> 馮志和杜守義一番交流，黃培卻早已經(jīng)屁顛屁顛去拿卷宗，呈給孫淮了。
“孫監(jiān)察，這是卷宗，這邊是我搜集的證據(jù)?！?p> 孫淮點點頭，道：“那么，升堂吧，杜大人，請將你印信交出?！?p> 官員內(nèi)部排查升堂和審案升堂不同，公堂內(nèi)除了必要人員，其余人是全部清空的，而且受審官員也有座位。
“好?！?p> 杜守義艱難的點點頭，又冷冷看了看黃培，才去解印信。
黃培揚起嘴角，眼睛直勾勾盯著杜守義的手，心中有些激動，一旦杜守義交出印信，接下來就得畫押。
那么他的身份就是嫌官，哪怕案子明天就告破，他也要奏請本路轉(zhuǎn)運使批條，才能復(fù)官。
這一來一回都不止半個月。
“父親！”
就在此時，杜若掐著時間趕來了，一進公堂就拿出了一張寫滿字的紙，大喊：“父親，那罪犯已經(jīng)招供，此案可結(jié)！”
聞言，本就磨磨蹭蹭的杜守義立刻不解印信了。
“放肆，官府公堂豈容你亂闖？”黃培臉色變了，第一個站出來對杜若大吼。
杜守義冷冷看了他一眼，倒也沒有阻止他什么。
反正他現(xiàn)在就是死也不交印信，更不會畫押，那么這眉州城還是他最大。
“此乃我兒杜若，他最近都在幫我查案?！?p> 杜守義先回頭對孫淮馮志介紹，兩人見到杜若后，都不禁瞪大了眼睛，馮志不必說，孫淮雖然一來就鐵面無私，可他心中也是極其欽佩杜若的。
此刻他們見杜若神采非凡，眉眼俊秀，乃上人之姿，心中不禁暗暗贊嘆。
“杜公子，請說清楚?！瘪T志溫和道。
杜守義連忙為杜若引薦兩人，杜若對兩人行禮后，道：“臟銀昨晚就找到了，這是罪犯畫押供詞?！?p> 說完，呈上供詞。
孫淮馮志杜守義和黃培四人一起看了看，另外三人微微點頭，黃培卻猙獰起來：“這不可能！供詞是假的，你在拖延！”
杜若道：“真假把罪犯招來公審便知?！?p> 黃培瞪著杜若，啞口無言。
“是啊，既然有畫押供詞，那么此案當公審。”孫淮對杜守義道：“杜知州，你審案吧。”
若是案子結(jié)了，那么黃培參的杜守義在案子上徇私舞弊就自動失效，因為完結(jié)的案子要上報提刑司、刑部、大理寺，有什么問題這幾個部門會處理。
孫淮已經(jīng)讓出公堂首座，杜守義當仁不讓坐上去，拍板升堂。
帶來王雷后，杜若稍稍有些緊張，他不怕王雷翻案，臟銀已經(jīng)找到，他翻案也可以結(jié)案。
杜若只擔心他不按照供詞上數(shù)目招供，那樣的話，杜若就只能把大部分銀錢吐出來。
好在杜若的擔心是多余的，當著監(jiān)察使和提刑官的面，王雷重新招供了一遍，和供詞上一模一樣。
杜守義便發(fā)簽派都頭帶人去藏匿點搬運臟銀，和口供核對。
如此，案子在流程上，已經(jīng)可以結(jié)案了。
“哼！還說沒徇私舞弊？”
黃培在經(jīng)歷了短暫的晴天霹靂后，這會站出來，對孫淮馮志道：“兩位大官還沒看出來嗎？這招供的臟銀數(shù)額還不到丟失數(shù)額的十分之一！那么多錢，罪犯怎么可能都散給流民乞丐？一定是被杜家父子侵吞貪污了！”
說著，黃培毫不客氣的指臉杜守義。
“放肆！”
杜守義怒不可遏，他已經(jīng)忍黃培很久了。
“王雷你說，臟銀是不是被杜家父子侵吞了？”黃培不理杜守義，開始逼問王雷。
王雷看黃培時，眼神有些歉疚，但還是搖搖頭：“沒有?！?p> 胡月兒還在杜若手里，他不敢反水，就算反水也沒用，他沒有證據(jù)，那些錢還在，杜若完全可以找個理由再還回來。
“你！”
黃培恨恨地指著王雷，馮志對他喝斥道：“黃通判，不許威脅犯人！”
說完，杜守義便叫人把王雷帶了下去。
“黃通判看起來和這個罪犯很熟的樣子。”
杜若站出來，對黃培冷笑，在他的計劃中，結(jié)案只是前戲，真正的好戲現(xiàn)在才要開始。
“你什么意思？”黃培果然有些慌了。
杜若卻不理他，而是直接拿出懷里那張眉州地下水道圖紙，亮在黃培面前，問：“這是從罪犯藏匿地搜出來的圖紙，黃通判可見過？”
一看到圖紙，杜守義孫淮和馮志俱是一驚。
“城劃圖紙乃是絕密，民間嚴禁持有，那賊人怎么會有此圖？”
“誰泄露的？”
杜守義和孫淮追問，杜若回道：“罪犯說是路邊撿的，但我想必黃通判是見過此圖的?！?p> “胡說八道！”
黃培斷然否認，道：“我怎么可能把圖紙泄露給賊人，我從未見過此圖，杜若你休要血口本人！”
“是嗎？”
杜若笑了，城劃圖紙一般都收在知州簽押房內(nèi)，只有知州和通判兩人有機會隨意調(diào)取查看。
而杜若手里這份圖紙，紙張很新，明顯是依照原圖臨畫。
“黃通判既然從未見過此圖，那么想來這圖紙上，不會有黃通判的指紋咯？”
杜若此言一出，座上杜守義孫淮馮志三人眼睛亮了亮，而黃培臉色瞬間慘白，驚恐的后退了好幾步，如遭雷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