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冬日白晝短暫,長夜漫漫,她出門那會尚是晌午,如今卻見天邊暮色沉沉。
他并未同她解釋許多,只是行至別院門口,一把將她抱住翻身上馬,而后她就被裹在他那寬大厚實的裘氅里,透著縫隙看著兩側(cè)的光影。
她看著這路,竟這般眼熟。
“唉,這不是通往花靈島的路嗎?”
她隱隱在他懷里聽到一聲歡快而細(xì)弱的笑意。
“我們?nèi)セ`島做什么?”
他駕馬的速度更快了些,耳邊呼嘯的都是風(fēng)聲。
約莫又行了片刻,終于到了,卻并不是那日她選的湖心島,而是一處松枝茂密,鮮少有人走過的地徑。
沿著蜿蜒道路,穿過層層秘境,里面卻是別有洞天,溪水潺潺,鳥語花香,滿天星光流螢涌動,卻不同于她那日編織出來的清霜月華幻境,此處卻是真真實實的景致。
她覺得簡直驚呆了,指著眼前的一切,不可置信的問道。
“你是如何尋到這個地方的?”
他笑著拉著她往里面走,“你大抵知道燕昭國同蒼梧國交好,我的祖母曾是燕昭國的一位公主,后來嫁到了蒼梧國。”
她靜靜聽著,并不知曉有這么一樁事。
“祖母一生并不受寵,自嫁到蒼梧后,一直郁郁寡歡。后來國中經(jīng)歷了一些動亂,祖母的幼子,也就是我的父親繼承了大統(tǒng),然那時祖母已經(jīng)是垂暮之年?!?p> 他接過一抹流螢,任它在自己掌心飛舞。
“祖母生前的愿望,便是能夠歸國看一眼,但是這個愿望她一生都未曾實現(xiàn)?!?p> 她的心里,莫名的多了幾許感慨,說不上是遺憾,還是替她覺得可惜。
最后雖然可以享有無盡的榮華,但終究是孤苦了一生。
“也許,待她故去后,魂魄便可歸于故土。”
他淡笑。
“后來祖母故去,那時恰逢你父親當(dāng)政后的第十個壽辰,我與王兄受父親囑托,借著賀壽的機(jī)會,將祖母的骨灰送回來?!?p> 她點點頭,恍然大悟。
“原來是這樣,不過,你倒是如何發(fā)現(xiàn)這么個好地方。”
他淡笑,眸子里卻有些凄涼,全然不似平日里那般沉穩(wěn)睿智,充滿力量。
“那時我五歲,王兄十歲,我們一同出發(fā),卻在半路上遇到賊匪,之后我便同他們走散了,我一個人抱著祖母的骨灰,行了一日一夜,無意中進(jìn)到此處?!?p> 她不禁有些心疼憐惜他,原來這么自信強(qiáng)大的一個人,也曾是個嬌小會害怕的孩子。
是啊,有誰天生就是強(qiáng)者,就算是修行,亦是跌倒受傷,再爬起來,如此方能達(dá)到成就。
想來他能變成這般模樣,也是吃了不少苦的。
“那后來呢,他們怎么找到你的?”
他手心里的流螢終于飛走,他并未回答,轉(zhuǎn)身走進(jìn)她,拂去她肩上的落花。
“那日本來打算帶你來此處的,只是沒想到后來發(fā)生了一些意外。”
他面容忽而柔和下來,聲音里好似帶著些許得意。
“不過我覺得此下這般,倒也不錯?!?p> 她閉上眼睛,深深的嗅著芬芳的空氣,“是啊,這里真是個好地方,原先覺得我的清霜月華境已是變化的十分美好,但隱隱還是覺得,總是有什么地方覺得不夠?!?p> 說罷睜開眼,看著他。
她的眼里也溢滿了笑意,好似自他們相識以來,她從未這樣同他笑過,那發(fā)自眼底的喜悅,清澈,純粹,全然沒有絲毫的防備與疏離。
“從前我一直覺得,幻境打造的是否真實,讓人區(qū)分不出現(xiàn)實與幻境,是要看造境之人的修為,但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我錯了?!?p> 她撿起地上的落花,仔細(xì)賞玩。
“其實比起術(shù)法,要造一個以假亂真的幻境,更考驗的是造境之人的感知。”
她將那花瓣吹落出去。
“唯有將現(xiàn)實的感知融入其中,這樣才能將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能掌控的恰到好處,讓身處其中之人,同樣能被他的感知所沉浸,約莫修習(xí)術(shù)法也是如此,若能將感知與術(shù)法相結(jié)合,方能到達(dá)頂峰?!?p> 他伸手輕拍她的腦袋。
“你這人還真是沒有絲毫情趣,這樣的良辰美景,你能想到的比喻竟然只是術(shù)法修習(xí)。”
啊,還真是下手不留絲毫情面啊,好痛!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為何出門的時候,你要同我說什么來不及。”
她突然轉(zhuǎn)身,眼里帶著幾分諂媚的問道。
“是不是還有什么神奇的東西要帶我同看。”
“那里有一處湯泉,你暫且去泡著,我去另一側(cè)湯泉處,待你泡好后,就在這梅林前的亭子里等我?!?p> 他指了指不過數(shù)米的簡陋亭臺。
“溫泉不是什么時候都可以泡的嗎?”
她拉緊了自己的衣襟,雖然從來不是一個扭捏的女子,但他竟是為了帶她來泡湯泉才來的此處,終究覺得有些奇怪。
“溫泉確實隨時都可泡,可這進(jìn)來的結(jié)界,只在傍晚時分才打開半個時辰?!?p> “什么?”
半個時辰,那她豈不是要同他在此處過夜了。
拉著衣襟的手更緊了幾分,她略帶審視的看著他,這家伙莫不是故意的吧,只等著看她出丑。
“你這幅模樣,好像我將你如何了一般,我能將你如何?”
他瞧著她那副樣子,而后慢悠悠的開口問到。
忽而發(fā)現(xiàn)自己的反應(yīng)有些過激了,誠然他能如何,她可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殿下說的哪里話,不過姬榆如何說也是個女子,還是一國公主,你我二人孤男寡女相處一夜,如若傳出去,榆怕有損殿下的聲名?!?p> “這你不用擔(dān)心了,我已告知珩兄,他并無異議,今夜他會安排一個婢女宿在你房中,此事不會有人知曉?!?p> 他尚未解釋前,她并未真的害怕,而這番解釋后,姬榆反倒覺得不安,內(nèi)心暗暗罵道三哥是中了什么邪。
“若實在傳出去,損了公主名聲,無雙也不是一個沒有擔(dān)當(dāng)?shù)娜耍瑢脮r實在沒有辦法,就只能委屈公主嫁與我了?!?p> 她緊緊抿住雙唇。
見她如此,他終于笑出聲,卻不打算繼續(xù)捉弄她。
“你身上有內(nèi)傷與濁息,此處湯泉與夜間的清月流光可以排解你的濁息。”
原是這樣,竟是自己誤會了他,突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榆向來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語,饒是從前與懷恩侯鬧的那般沸沸揚揚,榆尚且自得其樂,不甚在意,既是殿下一片好意,姬榆深表感激,殿下亦有傷在身,也可多泡泡,有好處?!?p> 而后便拿著他事先準(zhǔn)備好的袍子奔了出去。
“我們一人一處,你背對著我,若好了,便呼喚一聲告知即可?!?p> 不一會兒,竟已隱在了湯池邊的屏風(fēng)后。
君無雙拿著方才被她翻亂的袍子,看著已十分歡快浸在湯泉中,全然不將他當(dāng)成一回事的姬榆。
忽然想到在昭武亭的湯泉池,那日她狠狠的戲弄了清歌,還毫不畏懼他,大大方方躺回湯池的模樣。
“你還記得在昭武亭許諾我的事情嗎?”
她聽見身后他說話的聲音,思考了片刻,并未想到什么。
“你指的是什么?”
他不禁淡笑,果真是想不起來了。
“無事?!?p> 終歸有一日,他會讓她同自己兌現(xiàn)諾言,眼下還有諸多障礙需鏟除,如此也并不急在一時。
第二日一早,晨光乍現(xiàn),入島之處竟形成了一道天然的透明結(jié)界,從里面看出去,四下風(fēng)景盡收眼底,而她不知曉的是,外面的人卻誠然看不見這里的一切。
她伸手去觸碰結(jié)界出口,并未有任何阻礙,心下頓感新奇,四處轉(zhuǎn)了轉(zhuǎn),想要看看是否還有別的隱秘之處。
“你怎么這么早便醒了。”
君無雙從身后喚住了她,此刻他已然收拾完畢,如往常一般神采奕奕。
她應(yīng)了一聲。
“哦,我換了個地方睡不著,你醒的也挺早的?!?p> 他向她走進(jìn)。
“我每日晨起都有操練,既然你醒了,便和我一同去找些吃食吧!”
她頓了下,并未同他一起,他回頭看她。
她有些疑惑的指著出口。
“天已經(jīng)亮了,為何我們不回去,還要留在這里,費心找吃食?!?p> 他輕言道。
“昨日同你說過的,這個結(jié)界每日只開放半個時辰,眼下尚未到時間,你同我需得到昨日來的那個時辰,方可出去?!?p> 她走到結(jié)界,將自己的一個胳膊伸了出去。
“可是,我并無阻礙?。 ?p> 他忽而看向她,眼神里閃過一絲訝然。
他想到自遇到她以來發(fā)生過的那么多事情,或許一切并不是巧合,一樁樁一件件,那樣清晰的劃過腦海,想來也不是巧合了,這其中究竟是有著什么樣的機(jī)緣呢!
他牽起她的手,而后抱起她,二人毫不費力的便穿過結(jié)界,他回眸望著眼前立刻變得混沌的景致,好似若有所思。
倉淵馬在外面一直吃著草,等候了許久,終于見到自己的主人出來了,興奮的繞著二人一直奔著圈轉(zhuǎn)著。
奔騰的模樣像極了終于在家等到要帶糖給自己吃的父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