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將我一人丟在半崖間,就是你的待客之道?!?p> 他倚在半崖上,舉止間亦還能有著王者的氣度,倒也著實不容易,看著她轉身要離開的背影,抬眸道。
姬榆看了看四周,再無旁人,確定他是同自己說話,誠然不是幻聽。
便又往回走了兩步,蹲在崖邊說。
“放心,十足的放心,左右就是個幻境,即便世子殿下真的摔了下去,也死不了,傷不了,頂多也就在這幻境里覺得痛的不得了,待從幻境出去后,自然便可恢復如常,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說到此,仍不忘帶上十足平常的笑意,調侃道。
“想來無雙世子身手亦了得,就算不能靠仙法上來,左右不過是個數(shù)十米高的半坡,亦難不倒殿下?!?p> 然心里想的卻是她不光設了結界封去他的靈力,還對著那結界施了跟著他行動的移動功能與阻礙他活動的霜華咒,沒有個半日,他別想上來。
“我可是有傷在身,你這么對個重傷之人,不會覺得良心有些過意不去嗎?”
他挑起眉看著她,雖說的是討?zhàn)埖脑?,可這架勢,聽起來卻像是在給她臺階下一般。
“良心?”
她忽而覺得有點好笑,一個三番四次的捉弄她的人,竟然還理直氣壯的問她良心。
“那是什么東西,左右眼下就你我二人,你實在沒有必要裝出那么一副人畜無害,謙謙君子的模樣?!?p> 他笑,一向曉得她不是個安分好欺的人,人前她雖守著諸多禮制,待他也誠然是一國公主該有的端莊雅正的儀容,但就是知曉她骨子里的叛逆與傲氣。
“如此也罷,只是原先打算教你一個新的術法,可惜了!”
她抬眸看向他,他亦回眸看著她。
最后只聽見她惡狠狠的說。
“此次我若再被你騙,我就是一頭豬?!?p> 而后便大步向前,頭也不回的離開。
她走到湖邊,在結滿杏子的樹下,隨手變出個軟榻,而后便悠然自得的躺在那里。
一手撐著腦袋,另一只手輕輕一揮,便採下一把杏子在身側,她輕輕咬了一口,真是清甜。
以前青冥山的后山也有一顆杏子樹,姑姑常以杏子做些杏子汁給她和師兄們喝。
記得在她還很小的時候,有次姑姑將做好的杏子汁放在庖中冰鎮(zhèn)著,她實在嘴饞的不得了,便同三師兄偷了一罐出來喝。
二人為了不讓姑姑發(fā)現(xiàn),喝完后還裝了一瓶水假裝是杏子汁放了回去。
到了下午姑姑取了兩罐杏子汁拿來給她和正在習字的三師兄喝。
當時她的那瓶是杏子汁,三師兄的那瓶正是他們灌的溪水,她依稀還記得,看著三師兄那委屈卻又不敢說話的神情,心里得意極了。
此刻想來,卻覺得無限的心酸與懷念,只恨不得將自己所有的好吃好喝與好玩的東西都分給他,可是應該沒有機會了吧!
一顆杏子下肚,卻好似一壺酒下肚般,她竟覺得有些醉了,腦袋暈乎乎的,于是便垂下眸子小憩了起來。
不知這樣瞇了多久,她感覺好似有人在替她蓋衣服,她緩緩睜開眸子。
“是你。”
明媚的光線刺的她的眼睛有些恍惚,而后卻在交錯的光線中,終于看清了來人,竟是蘇子澈。
“你怎么沒有和素婉在一起?”
看他只身一人,她不禁問出心頭的疑問。
他終是不著聲色的往后退去一步,拉開兩人的距離。
她摸起他蓋在他身上的衣服的一角,如今見他這般疏離的模樣,如若不是手里實實在在衣服的質感,她幾乎要懷疑方才他那般溫柔替自己蓋衣服的一幕是她的幻覺。
他默了片刻,緩緩說道。
“尹小姐有些不舒服,先回府了!”
她聽聞默了片刻,而后緩緩起身,同他一起站在那風景秀麗的湖邊,這一刻,竟突然發(fā)現(xiàn)他的側臉,竟和三師兄那般的相像。
“你知道嗎?你和我的一位師兄長的很像?!?p> 她笑著說到。
他回頭看向身側的她,恰見她用著十分迷離的眼神看著他,或者可以說,好似透過他,看向另一個人。
“我不過是普通貧民,如若不是公主相救,也許現(xiàn)在還是個受制于人的奴仆?!?p> 他的聲音十分平淡,平淡的好似此刻說的并不是自己。
她笑著搖了搖頭。
“子澈,即便沒有我,依你的才能,也定然能夠擺脫昔日的處境?!?p> 他看著她并未說話。
“想來,我還沒有問過你,是否尚有家人安在?!?p> 他的目光終于從她臉上移開,在旁邊的一塊石頭上坐下,姬榆亦坐了過去。
“他們都死了!”
聲音里好似帶著一抹極為隱忍的蒼涼。
姬榆忽而覺得,自己的問題問得著實有些冒昧與突然,一時住了嘴,不知該如何接下去。
平日里,她雖十分的活潑,可無父無母的感覺,她十分能夠理解,小的時候,見別的孩子都有自己的爹爹和娘親,獨獨她沒有。
因而這種時刻,便覺得什么樣的安慰都不足以慰懷。
“他們即便無法守在你身邊,可心里必定也是惦念著你的?!?p> 惦念?
他忽而想起那日的場景,漫天的火光,四處可見的尸體,血流滿地,入眼之處,皆是腥紅一片。
“從前他們尚在的時候,都待我極好,雖然從小到大,母親對父親都十分清冷?!?p> 她全然沒想到,他竟會主動向自己提及自己的身世。
“自我有記憶,母親便不同父親生活在一處,所有人都以為母親并不在意父親,可我卻知曉,每每父親外出,她都憂心的夜夜難寐,雖然我不知道,她為什么不愿意明著表達自己的關心,同父親好好的相處,明明父親一直都等著她?!?p> 姬榆聽得十分入神,只道。
“興許她有難言的苦衷吧!”
他亦笑,只是那笑意卻然有幾分凄苦。
“記得很小的時候,每次習完課業(yè),父親都會送我回母親的院里,也只有這個時候,他才能找到機會,光明正大的去看母親?!?p> 聽來,他曾經(jīng)應當也是出身于顯赫的人家,他的父親,倒是個難得癡情的人。
“你父親,也算是個性情中人。”
他終于停頓了片刻,而后說話的音調越發(fā)的低沉。
“我原以為,終能這樣生活下去,直到一日,禍端四起,父親原是滿懷希望的等著自己的好友來搭救,可是,他苦等了三日,卻什么也沒等到?!?p> 他隱在袍子里的手握的越發(fā)緊了,面上雖沉靜如水,眸子卻是幽深了幾分。
“我尤記得父親當日滿眼絕望的目光,最后他不愿受辱,自縊了,就在我眼前。”
他伸出自己的手。
“他握著我手上的劍,直到劍刺入他的肺腑時,那劍還握在我的手里?!?p> 她忽而不知當如何寬慰他,只是聽聞,便覺得難以承受,更何況,當初他是親眼見自己的父親,死在自己的面前。
“后來母親趕來了,她看著倒在地上的父親,一步一步走過去,抱起他,原來她早已料到,來時便已服下毒藥,而后和父親相擁倒在了一處?!?p> 他記得母親臨去時,眼角常年的憂郁之色終于散去。
“想來,你母親定然也是深愛著你的父親既如此,何故當初錯過那么多時光。”
他想起母親當時臉上的表情,帶著一抹淡淡的笑意,像是多年來壓抑塵封在心底的事情,終于可以散去了。
“想來無非就是愛恨情仇四個字?!?p> 雖然他并不知曉父親與母親之間,究竟有著怎樣的故事。
姬榆點了點頭。
而后見他終于從往事里掙脫出來,恢復初時的淡漠疏離。
在身側恭敬有禮的同她說。
“子澈對公主的關心深表感謝,我知曉公主有意撮合子澈和與尹姑娘,但自我降生之日,便被喻為不詳?shù)娜耍胛腋改溉サ娜绱藨K烈,便已知曉?!?p> 說罷,他從衣袖里掏出了一枚同心結,遞到姬榆手里。
“尹姑娘是個好女子,只是她的這份情誼,子澈承不起,也不想要害了尹姑娘,此物還請公主還與尹姑娘。”
姬榆接過同心結,心下便覺得有些惋惜,欲開口勸導,卻見他說。
“希望公主可以諒解,也請公主,不要再做這些事情了!。”
而后便十分堅毅的離開了,不知是不是周身的冷意過于駭人,走過之時,竟還驚起了一眾飛鳥。
她遠遠的伸出手,欲開口喚他。
卻還是沒有喚出口。
或許實在是自己太過于心急了,在他們尚未感情穩(wěn)固之際,便出手這般狠狠地逼了他一把,一下子將他內心的恐懼都逼了出來。
眼下愛意不足以戰(zhàn)勝恐懼,于是便有了他這番十分迂回的陳情。
原是想要撮合他與素婉成就一段良緣,眼下卻著實是壞了一樁姻緣,真是罪過。
難怪素婉早早便回了去,哪里是什么身體不適,定然是傷心過了頭,興許此刻還躲在哪里哭呢,她這都叫做的什么事??!
她終于將所有想說的話,化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