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方才起,姬榆便一直沒有說話,亦站在雪中,一動不動,直直的看著前面已經(jīng)人影消失的路,整個人看上去,竟有幾分呆呆傻傻的模樣。
她忽然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
啊,還真是痛??!她真是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成為姬榆是夢,昭武亭之亂是夢,覃璃和昭九弦的故事也是夢。
誠然此刻頭上傳來的疼痛實(shí)實(shí)在在的告訴她,這些并非是夢,而是真實(shí)到不能再真實(shí)的事情。黃粱一夢,大醉三生,約莫方能表達(dá)自己此刻的心情,古人誠不欺我。
她將手按在自己的胸口,總覺得自掙脫幻境后,這個地方就空落落的,竟還隱隱有幾分疼痛,這種感覺以往從不曾有過,竟讓她一時不知該如何言述。
“你做出這幅姿態(tài),是告訴我自己不便行走嗎?”
身側(cè)的君無雙靜靜佇立著,看她這番動作及模樣,而后給了這好似恍然大悟的一問。
她忽而端正舉止,并不十分友善的看著他。
驀然想起三哥對此人的夸贊,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然此刻他那副捉弄人的模樣,著實(shí)讓她無法將那般美好的贊詞與眼前的人關(guān)聯(lián)起來。
不禁開始感嘆,自家三哥為人著實(shí)憨實(shí)了一些,錯把狐貍當(dāng)白兔,真是識人不清,交友不慎啊!
“孔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無雙世子這般直勾勾的看著我,著實(shí)有失一國儲君的禮儀和風(fēng)度?!?p> 他淡笑,“當(dāng)如何?”
亦是擺做一番好奇的模樣。
她看著他,假意思索了一番,而后道。
“那便只能把眼珠子剜掉了!”
他眼神并未又絲毫改變,仍舊一片玩味的看著她。
“哦,對救命恩人,即便舍身相伴也不為過,如今我便只是多看了你兩眼,便要剜眼珠,看來燕昭國這風(fēng)俗……”
“誠然世子對長華有救命之恩,如此便算一筆勾銷了!”
她說話的語氣極為恭敬有禮,然那雙眼里,卻有一瞬閃過一絲咬牙切齒的意味。
明明是他先不要臉,且一直從昭武亭開始不要臉到了此處,眼下卻還打著燕昭國的幌子來噎她。
若真要論起這不要臉的功力,怕是連她都要甘拜下風(fēng),并且要尊稱他為師祖。
而后又想,但凡從政者,除了需得有些頭腦手腕,也著實(shí)得有不要臉的本領(lǐng),不然朝堂之上,同那些愛扯皮球又喜是非的朝臣如何爭斗,而后便覺得他是十分的不容易,自己著實(shí)不該歧視他。
于是便已極其富有母性光輝的眼神,柔和的看著他。
他滿意的點(diǎn)點(diǎn)頭,“如此甚好”
“不過,我還是有許多疑問,為何昭九弦最后會去尋你,你們是如何相識的,中間究竟還發(fā)生過什么,你又是如何瞞過所有人扮成他,且那覃淵又是怎么回事?”
她忽而覺得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一個極大的謎團(tuán)。
“你一下子問我這么多問題,是想讓我回答哪樁。”
她甚和善的看著他,眼里閃著激動的光芒,“那你便按順序的一樁一樁回答?!?p> 他抬頭看著她,嘴角彎起,他忽而發(fā)現(xiàn)這個丫頭著實(shí)貪心的狠,且順竿而上的本領(lǐng),著實(shí)令人贊嘆。從前竟著了她的道,被她的外表給糊的以為她只是一只貓,誠然她是一只小老虎。
他抬起手,在她頭上敲了敲,“那只怕是要說到明天?!?p> 說罷,便未等她,先行往回走。
“哎,你等等我?!?p> 他看著她裘氅上覆的雪,而后便不著聲色的將自己的傘,往她身側(cè)挪了挪。
“你可知一年前,昭九弦為何會大病一場?”
他拋了條線索問出來。
“莫非,他不是真病,而是裝的?”聽他那般問,她忍不住將自己心里的疑問提出。
身側(cè)之人點(diǎn)頭。
如此,那便是要裝給誰看?按時間推算,約莫就是那時探到覃淵的消息,而覃淵的失蹤,背后的主使,便是昭洋,或者更深了說,便是昭洋的父親,昭武亭的家主。
“是昭徊?”
他看著她,神色中帶著些許贊許。
“不錯?!?p> 聽到他肯定的回答,而后似覺得有些明了,可是卻覺得細(xì)想后,有頗多漏洞無法解說。
“他為什么要裝病呢,如若是為救覃淵他大可假裝什么都不曾發(fā)現(xiàn),然后暗自設(shè)法營救不就可以了嗎?”
實(shí)在犯不著有這么多折騰。
他亦點(diǎn)頭。
“沒錯,可若是他不單想要就覃淵,更是想要摧毀整個昭氏呢?”
她大驚,見他目光沉沉,并不似玩笑。
“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你約莫知道,在他三歲時,他的雙親便先后辭世了吧!”
她依稀記得,幻境中昭九弦好像同覃璃提到過,于是便點(diǎn)頭。
而后忽然間,好似突然明了了為何。
“所以,害死上任家主及家主夫人的,便是昭徊,而昭九弦早就知曉,于是為了讓昭徊對他少些猜忌,便裝病,然后趁機(jī)發(fā)力,最后將他們鏟除干凈。”
他淡笑,不錯,一點(diǎn)即通。
“不過,他計劃的天衣無縫,卻始終算漏了一點(diǎn)?!?p> 她思索了片刻。
“你是說覃璃?!?p> “原本,他是想要趁機(jī)讓覃璃離開,不料最后還是將她牽扯進(jìn)來。在之后的半年時間里,知道真相的覃璃,再難像從前那般,已經(jīng)被仇恨占據(jù)了全部?!?p> 雪落的越發(fā)的大。
“在栗茉二小姐大婚的那日,她持碧落劍沖進(jìn)蓮舍,殺了三朝公子與瀾奕公子,還刺傷了栗茉二小姐?!?p> 她并未看到這段過往,聽至此,突然有幾分感嘆。
“如此,只怕昭徊也不會放過她?!?p> 他默然了片刻,算是回應(yīng)。
“昭徊將她中傷,雖不至喪命,卻是招招刺向魔族人的命脈。然,最后致命的一劍,確是被九弦君刺的?!?p> 她猛然間抬頭,似懷疑自己聽錯了。
“他,他為何……”
“之后,不知為何,整個蓮舍燃起了大火,而后,昭氏族人便都以為覃璃早已葬身火海,此事變算是了了!”
原來如此,誠然覃璃已重傷在身,同外人看了,沒被燒死,約莫也活不下去了。
難怪她未曾在幻境中看到這一段故事,想來那一劍,定然十分傷她的心,故而寧愿將它塵封在記憶里不再想起。
終歸是一段虐心的故事。
“你說仇恨有那么大的力量嗎?昭九弦當(dāng)初為何不能放棄仇恨,帶覃璃遠(yuǎn)走高飛,遠(yuǎn)離是非之地,而不是把她氣走自己卻身在執(zhí)念中,如果那樣,興許就不是這樣的結(jié)果了。”
他卻難得的沒有發(fā)表看法。
姬榆見自己被冰凍,頗有些不滿。
“我說你這只老狐貍,干嘛不說話!”
他停住腳步看著她。
她眼神微微有些閃躲的看向身后的風(fēng)景。
“身為燕昭國公主,不僅言談……”
他頓住,若有所思的看著她,眼里劃過一絲笑意。
“我更感興趣的是,你究竟為何會有靈力?”
早知道他不會這么輕易的放過自己,定然會來問個明白。
“哎呀,突然覺得頭好暈啊,定然是剛剛脫離幻境,還沒有緩過來,我得找個地方坐坐?!?p> “嗯,前方便有一座石雕!”
他眼睛往前方瞟了瞟,誠然他并未撒謊,不僅有石雕,旁邊還有一塊石頭恰好可以落坐。
她欣然將石頭上的雪掃了去,而后便一屁股坐在那。
“忘記告訴你了,這尊石雕下面鎮(zhèn)守著一頭千年靈蛇,你動作小些,莫要將她吵醒了?!?p> 她正極力裝著不適的模樣,為何覺得他的神情有幾分幸災(zāi)樂禍,不就是一頭前面靈蛇嘛,就連十頭……
她忽然頓住,腦中重新閃過他方才得話,前面靈蛇,蛇。
“??!”
她猛然跳起,跑至他身旁,緊緊抱住他。
蛇,有蛇啊!
“你打算抱我到幾時?”
他的聲音驀然將她的思緒拉回,忽而覺得靈臺一片清明。
但轉(zhuǎn)瞬便覺得這話十分熟悉,不正是他們第一次交談時,他同她問的話嗎?
心下瞬時覺得尷尬無比,而后便大大方方的將他放開了,表現(xiàn)出一副極為坦然的模樣。
“我見方才無雙君將傘全部讓與了我,眼下衣角的雪竟有幾分染濕了衣襟,憂心無雙君會感染風(fēng)寒,于是一時愧疚,想替無雙君暖一暖!”
他的唇角微不可見的彎起。
她忽而覺得他這幅模樣,著實(shí)讓人十分討厭。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他抬眸,眉頭輕輕挑起。見她一副全然清冷不在意的模樣,心想,約莫眼下是真的被自己惹惱了。
而后便不再挑弄她,面上亦是恢復(fù)了平日里剛正端直的模樣!
“約莫他是不敢吧!”
她一臉懵的表情,許久后方反應(yīng)過來,他是在回答自己此前問得關(guān)于昭九弦為什么不帶覃璃離開的問題嗎?
誠然她已無法跟上他的思維,隔了如此許久,且能從眼下的話題跳轉(zhuǎn)到之前的問題上,他也著實(shí)是個人才。
可是為什么不敢呢,是擔(dān)心日后覃璃知道真相會將他視作仇敵,所以不敢賭嘛!
雖然自覃璃知道真相后如何對他的片段,她并未從幻境中知曉,但心中仍舊隱隱覺得,若昭九弦真心敢賭,興許他會賭贏。
也許情誼太重,反而會更在意得失,因而終歸會是這般結(jié)局。
她抬頭看向他,“那你們從前是如何相識的!”
他搖搖頭,“并不曾相識!”
不曾相識便可如此信任,以命相博,當(dāng)真以為她是三歲孩童嗎?
“我看上去竟如此好騙嗎?”
他聞言,仔細(xì)打量著她。
“誠然你并不好騙?!?p> 她十分滿意這個回答,然這可棗尚未來得及回味它的甜味,下一秒便生生挨了一個巴掌。
“即便看上去也并不聰明?!?p> 忽而覺得自己對著一個如此不知道臉皮為何物,且嘴毒堪比天下之最的人,生氣是不可取的,著實(shí)是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
他卻十分難得的接著說下去。
“可倘若他將噬魂玉交給我,一切便都解釋的清了?!?p> 她睜大眼睛。
噬魂玉,莫非就是上古神器噬魂玉。傳聞噬魂玉生于天地初始,經(jīng)歷了世事的演變,集天地靈氣,擁有毀天滅地的力量。
最近一次出現(xiàn)也是在百年后的蘭陵江氏地帶,并未聽聞半年前有現(xiàn)世,莫不是有什么不為人知的隱秘。
她忽而有幾分好奇,為何自己會來這里呢,感覺并非是巧合,依稀覺得是有什么牽引著她。
“好吧,那你當(dāng)初為什么幫我?”
當(dāng)下他并不知曉自己的身份,若幫昭九弦是因?yàn)槭苫暧?,可面對那個時候的自己,全然是沒有任何的利用價值,為何要幫她!
即便她對自己的容貌再有自信,亦不會傻到認(rèn)為他對自己一見鐘情。
他的目光極為幽深,她看著他的眼神卻越發(fā)迷茫了。
“你難道不知曉,自己身上,有另一塊噬魂玉。”
“什么?”
全然沒料到是這樣的答案,自己怎會有噬魂玉呢,她周身上下,除了姬黎送她的那塊玉,根本連半塊……
姬黎!
她忽然想到姬黎來給她送行時的模樣,怎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懂這個世界了。
她緩緩的從懷里掏出了那枚玉佩。不知為何,這些時日其中的靈力越發(fā)強(qiáng)烈且頻繁的涌動。
他亦從懷里拿出另一枚,瞬時間靈力涌動的越發(fā)洶涌。
她將兩塊玉合在一起,瞬間他們彼此相吸,周身散發(fā)著強(qiáng)烈而又歡快的鳴聲,好似他們終于找到了他們身體中的一部分。
原來是這樣,真正的噬魂玉是一分為二,只有合起來,才能真正發(fā)揮它的作用。
原來自己當(dāng)日感受到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靈草的靈力,根本就是他懷里的那塊玉。
且他從第一日起便知曉,因而對自己有幾分關(guān)照,只因?yàn)榱肆硗獍雺K噬魂玉,不得不信任她。
忽而覺得那日在火場里,自己的表現(xiàn)著實(shí)有幾分丟人,怎能相信這個家伙真的同她有幾分生死患難的情誼。
他看著她一副沉著深思的模樣,亦如往常般拍了她的頭。
她有些吃痛的摸著,忽而鼓起了勇氣問到。
“你難道不覺得,我們從前便見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