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繁星從前說過的那樣,許衡身負諸繩水君一職,處理著繁多的公文以外,仍需定期巡視自己的屬地。
黎湛跟言清秋回到了與世隔絕的不死山,繼續(xù)奉仙人之命守護古墓的永世安寧,此事剛一了,青碧便從諸繩來尋他們家水君了。
許衡回去了,繁星高興地稱自己終于脫離了魔爪,視若珍寶的自由失而復得,興高采烈地非要硬拉上杜若去喝上兩盅,大肆慶賀一番。卻不防被杜若潑了一頭涼水:許衡走了,還有誰能支付得了繁星期望中的金樽清酒、玉盤珍饈的飯錢呢?
杜若本想靠著法力回雪山,自己最近潛心修習法術(shù),修為大有長進,御風而行她本就會的,現(xiàn)在一氣回去該是不成問題的。繁星卻說不好,有股子落荒而逃的味道,毫不愜意。
于是乎,走了幾日,杜若和繁星湊了湊身上的銀子,連兜里的兩枚銅板兒都不放過地翻了出來,在遇上一支南下的船隊時,他們上了其中一艘船,改走了水路,繞著陸地而行。
他們所乘的船是商船,以運貨為主,船隊大大小小共有十一艘船,每艘船上配十來二十個船工,無論是船只還是船工,都歸同一個船老大所有。
船老大那時問他們是什么人,繁星靈機一動,以他們兩個是逃難的兄妹騙過了船老大。主要還是船老大見他們出手闊綽,逃的大概是人禍,既然給得起銀兩,便答應了他們搭順風船的請求。
淪落到靠賣慘騙人,杜若覺得,做妖怪的做到他們這副鬼樣子,也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絕無僅有了。
自從船只離開港口,駛?cè)氪蠛#K念伾蓽\而深,海面上無大風時,海浪也相對平緩些。目之所及的整片海域和天空一樣是無垠的,大概是因為它們相輔相成,所以在海上所見的天空似乎比在陸地上見的要更為廣大。
此時此刻,他們乘搭的船只滿載貨物,吃水極深,為保貨物和船上人員安全,船老大下令所有船只緩慢航行,安全至上。
繁星對船老大的這一指令一開始時是極滿意的,可是沒兩天他就又改變了主意。
第二天的夜晚,海上的夜風變大了,善觀風向的船工趕緊調(diào)整了船帆,不過這風向正好與航行的方向是一致的,繁星想快點上岸的愿望是又進了一步。
許久沒有出海,杜若上來甲板上,扒著船沿觀看海景。
海域遼闊,他們所在的船只只是船隊里規(guī)格最小的那幾艘之一,行駛在船隊的中段,不緊不慢地在幾艘大船的“護送”下平安前進。
杜若看著星輝點點倒映于海水處,看著十一艘船在海面上行駛,在平闊的水上松松緊緊地拉出一條彎彎曲曲的線條。
清秋在不死山上將一封來自咸陰的信件親手交給了杜若,信上咸陰說,大約一年之后,他就會帶著妻子歸來,屆時會將還陽符交付給她。
今夜的海風并算不柔和,吹打在身上,能將積壓心上的不痛快都吹走,只留下一具輕便的軀殼,一身輕松。
杜若有了關(guān)于還陽符的確切消息,就相當于現(xiàn)在一心想上岸的繁星得知了他們的航行何時結(jié)束的準信。
才想著繁星,繁星就捂著腦袋也從船艙到甲板上來了。一見了杜若,他便開始一股腦兒地抱怨起躺在船艙里搖搖晃晃,睡不安穩(wěn)。
繁星上船沒多用多久就和這條船上的船工們混熟了,晚飯時還喝了點他們送來的酒,一種他們自己用甘蔗釀的酒,很烈。
“今天晚上是怎么了?我這里!三次了!磕在床板上三次了!”
繁星的衣服上帶著淡淡的酒氣,他用手指著他上來時一直捂住的腦門,忿忿而又無耐地說。
借著船上的燈火,果然見繁星拿開那只手后,露出的那一側(cè)額角被磕得青紫了一片,還高高地腫起,十分礙眼,不必仔細看都看得出來??粗毙谴岛拥裳鄣墓帜?,杜若忍俊不禁,“撲哧”地笑了出來,引得繁星滿臉幽怨地將她瞪著。
杜若笑完了,不往回頭安撫“自毀”容貌的繁星:“這樣,下回咱們賺多些銀兩,也坐他一回花船!”
“杜杜說得對,人生得意須盡歡,不必過分吝惜那些個身外之物?!?p> “慢著,”繁星突然停下他高談闊論的腔調(diào),警惕地問:“花船?你說的是哪種花船?哎呀,杜杜,這好像不太好吧?”
繁星又是一臉為難的樣子:“我是無所謂的啊,倒是你,女孩子家家的,要是再讓水君聽到了多不好啊。”
聽他信口胡說八道著,杜若也跟他翻起了舊賬:“你不是才說了能說書賺錢的嗎?現(xiàn)下大家都在一條船上,還不愁沒有聽客了呢?!?p> 向來財迷的繁星立馬苦大仇深地耷拉著臉,臉上滿是惆悵不得意:“杜杜你是不知道,他們一群人,個個比我都能侃,都是些愛財如命的,更別說賺他們兩個錢了。”
“如果不是囤那兩箱煙花,我也不至于傾盡家財?!碧峒巴簦毙亲坊谀?。
恰逢船頭越過一個小小的浪頭,繁星沒站穩(wěn)腳,就被杜若推搡著轉(zhuǎn)了個面。這一轉(zhuǎn)身,碰巧讓繁星看見了一個黑乎乎的人影從甲板上堆起的幾只大箱子背后穿過,乍一眼看上去,更像是一只走路輕飄飄的的鬼魅。
繁星是個膽大不怕的,他踮起腳,努力地朝那個方向張望了好幾眼。待到杜若也來看時,目光就只追到那個人的一點粉色的裙角消失在通往船艙的拐角處。
看不清面容,但是從體態(tài)和衣著上瞧著,十拿九穩(wěn)就是個年輕的女子。
繁星不可置信地對杜若說:“船上居然還有一個人,我居然從來都不知道她?!?p> 船上的船工都是干苦力的男人,沒有女人,連給大伙兒做飯的廚子,也是個五大三粗的大胡子。船工們往往一個人能干整條船上的活兒,一個人當幾個人使,用船老大自己的話說,船上不養(yǎng)閑人。
杜若以為那是某個船工的妻子,繁星卻說這個地方窮人娶妻艱難,這條船上一共有九個船工,大半都還是打著光棍兒的,那些成了親的,滿打滿算也就三兩個。
杜若不滿他的措辭:“三個就三個,兩個就兩個,‘三兩個’到底是三個還是兩個?”
繁星板著指頭一個個與她算著:“一個的老婆跟外面的野男人跑了,一個的媳婦兒在他出海前不久剛剛生了孩子,現(xiàn)在住在娘家里,另外還一個……說起來,船老大好像也是沒有成親的?!?p> 杜若滿頭黑線,不必問也知道繁星為何對人家的私事了解得一清二楚,繁星抬頭挺胸,答得矜傲:“都是一起喝過酒的兄弟嘛?!?p> “哦?那你的兄弟們就沒告訴你,你坐了這么久的船上,還有個你不知曉的、神出鬼沒的妙齡女子與你同一條船嗎?”
“對啊?!?p> 繁星也沉浸在自己的疑惑里,望著她消失的拐角,奇怪地問著:“那她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