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媽媽我出門了！”
清晨的塔林小鎮(zhèn)寧靜非凡，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海咸味，有漁夫拖著沾滿海藻的漁網(wǎng)，也有海女挎著編制的魚簍。
阿達莉婭像往常一樣走過長長的街道，她先去蜜西家，蜜西的母親因為思念住在城堡的女兒，每次都要托她帶些生活用品，然后她會趕上農(nóng)夫們的牛車，趁著他們?nèi)コ潜み\送新鮮蔬菜和魚蝦的功夫，搭一趟順風(fēng)車。
早晨是喬安娜女仆長少有的大動肝火的時候，因為每天的活兒都能干到半夜，以至于每天早上都有起床失敗的仆人。
而阿達莉婭是一個機敏的女仆，所以她從不觸及喬安娜女仆長的霉頭，這樣的話就算她的真實目的是想免費吃到城堡的早餐，女仆長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一天的上午是蜜西最忙的時候，她的老師――那個胖胖的莫雷娜廚娘覺得已經(jīng)把她畢生的早餐技藝都傳授給了蜜西，所以她再也沒有早起過了，美名其曰是用來鍛煉她的學(xué)徒。
或許你會問，難道她不用起來親自為高高在上的男爵大人準備一道美味的早餐嗎？拜托，對于這些貴族老爺來說，世界上沒有早餐，只有午餐和下午茶。
吃完一碗粘稠的黑麥糊，還有蜜西為了感謝她幫忙而額外附贈的半個西紅柿，阿達莉婭不幸地被分到了打掃香料室的工作。
這倒霉不在于工作難度有多大，而是存放香料的地方是朗姆特夫人的必經(jīng)之處。
阿達莉婭想，又得扮演一個視而不見的無辜出氣筒，這真是一種難受的折磨。
于是一邊絮絮叨叨，一邊更換最小號女仆裝的阿達莉婭，意外地在裙兜里翻出了一朵鮮艷欲滴的薔薇花。
是她昨天養(yǎng)在窗臺的那一朵。
也許是媽媽放在她的裙子里的，阿達莉婭沒有多想，畢竟美好的事物讓她的心情稍微好了那么一點。
香料室在地窖邊上，阿達莉婭第一次來的時候很是驚訝，因為這個所謂的香料室里，其實裝滿了大蒜、迷迭香、百里香還有芥末之類的東西，女仆長警告過所有人，誰敢擅自動了領(lǐng)主大人的香料，那么她將被扭送到教會。
阿達莉婭對于這類說法不太明白，直到蜜西告訴她，在這個世界上如果說有什么比金子更值錢，那一定是錫器、絲綢還有香料。
原來這些東西是可憐的豪爾赫領(lǐng)主離開家族來到這個窮鄉(xiāng)僻壤之前所帶上的唯一的貴重物品，不夸張地說，他寧愿餓死也不愿意吃沒有加香料的任何食物。
阿達莉婭對這類的說法嘆為觀止，一開始她甚至在想，這下朗姆特夫人可不敢來這里了吧，可沒想到的是，這位膽大包天的胖婦人不僅來了，還是香料室的常客。
這讓阿達莉婭越發(fā)難受了，因為她不僅要打掃干凈，還要在香料室那堅硬的石頭地板上守上許久，直到領(lǐng)主大人從他綿軟的被子里睜開睡意朦朧的雙眼，才會有人來給她換班。
“莉莉！使點勁！你今天吃了那么多――我親眼看見的！你是吃白飯的嗎！”臨近中午，在城堡里搜刮了一圈的朗姆特夫人終于搖搖晃晃地出現(xiàn)在了地窖口，一雙貪婪的眸子不住地環(huán)顧著四周。
“馬上就好了！朗姆特夫人！”阿達莉婭說道，偷偷賭氣一般蹂躪著手里的抹布。
每次行竊，朗姆特夫人都會盯著她直到確認她陷入“午睡”，偏偏她的舉止說不上什么躡手躡腳，阿達莉婭每次裝睡都裝得極其焦灼。
“快點！”朗姆特夫人忍不住催促道，她今天來得有些晚了，一會兒換班的女仆就要來了。
被盯住的阿達莉婭只能悶聲做事，但凡她慢了一步，朗姆特夫人高亢的訓(xùn)斥聲就會充斥著整個地下空間。
“我打掃干凈了，夫人?！卑⑦_莉婭收回擦拭展柜的小手，抱緊她的籃子低下頭，“我去午休了，夫人?！?p> “去吧。”朗姆特夫人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視線早已飄到了各種各樣的展柜里。
阿達莉婭拿出昨晚老約克夏臨時趕制出來的縮小版鴨絨枕，枕套是用簡夫人的一套舊衣服的袖子做成的。
可能是時間實在緊迫，今天的朗姆特夫人格外沒有耐心，甚至阿達莉婭才剛閉上眼睛一小會兒，就聽見了她翻箱倒柜的聲音。
阿達莉婭側(cè)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她的臉蛋完整地埋進了蓬松的枕頭里，整個人就像一具尸體一樣。
突然，朗姆特夫人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一樣喃喃道：“怎么還有朵野花，算了，不值錢的東西，拿出去扔了吧……”
阿達莉婭心里一緊，下意識伸手去摸自己的裙兜，果然，里面的薔薇花不見了。
“莉莉！”
她發(fā)出的聲音讓警惕的朗姆特夫人低呼了一聲。
阿達莉婭就此保持著姿勢一動不動，她一邊對失去了她的花表達了難過，一邊企圖讓朗姆特夫人認為是她自己老眼昏花。
“莉莉？”朗姆特夫人的聲音充滿了狐疑。
我睡著了。阿達莉婭在心里嘀咕著，像是真得陷入了沉睡一樣。
就在朗姆特夫人半信半疑之際，一陣劇烈的腳步聲突然傳來，趁著她還沒回過神來，莫雷娜廚娘“砰”地一聲砸開了門。
“看看，我抓到了什么！一只名為‘莎迪娜·朗姆特’的大老鼠！該死！我說城堡里的香料怎么越來越少！再這樣下去可憐的領(lǐng)主大人就要餓肚子了！”莫雷娜脾氣暴躁的程度可謂是不逞多讓，這個城堡里唯一的廚娘氣急敗壞地上前揪住了朗姆特夫人的頭發(fā)。
“放手！你這個瘋子！我只是來看看值班的女仆有沒有偷懶！莫雷娜你這個瘋女人！”朗姆特夫人一時不察，或許是她天生平衡說不上好，竟然被莫雷娜推倒在了地上。
兩個女人就地的撕打了起來，動作幅度大得險些撞倒了展柜，這下阿達莉婭再也無法裝睡了，她抱緊自己的枕頭飛快遠離戰(zhàn)場，結(jié)果在門口碰見了剛睡醒的領(lǐng)主大人、一臉菜色的朗姆特管家和七八個男仆。
“好了?！焙罓柡詹粷M地說。
這位領(lǐng)主大人是一個擁有著稀少紅發(fā)的健康男性，五官平平無奇，身材說不上健壯也難稱瘦弱，他穿著華麗的荷葉邊的襯衫，臉上還有點剃須水的痕跡。
打起架來的女人顯然是不可理喻的，在豪爾赫領(lǐng)主的臉色進一步惡化之前，朗姆特管家只能帶著男仆，分開了曾經(jīng)這座城堡里最體面的兩個女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雷娜，你不是說有人偷偷拿走了城堡的香料嗎？”
豪爾赫臉上帶著明顯的不愉，他瞥了眼有些發(fā)抖的朗姆特夫人，連帶著他的得力管家都沒得幾分好臉色。
“是的！大人！”莫雷娜廚娘高聲到，她像個戰(zhàn)士一樣昂首挺胸地說，“莎迪娜這個不要臉的女人，就是偷走香料的小偷！”
“你胡說！”被丈夫箍住的朗姆特夫人面紅耳赤地狡辯道。
“我胡說？所有人都看見你偷東西了！你敢對上帝發(fā)誓嗎！”莫雷娜趾高氣揚地指著朗姆特夫人的鼻子叫罵。
朗姆特夫人氣得想沖過來撕裂她的嘴。
“別吵了?！焙罓柡疹I(lǐng)主不耐地呵斥道，他的眼光落在躲在角落里的阿達莉婭身上。
“你是……”
“阿達莉婭，大人，大家都叫我莉莉，我是今天負責(zé)打掃香料室的女仆?！卑⑦_莉婭不認為這位領(lǐng)主會記得她這個新任的女仆的名字，所以此時一定要搶答。
豪爾赫領(lǐng)主對她的機靈很是受用：“你有看到莎迪娜偷拿香料嗎？”
第一次在眾目睽睽下發(fā)言的阿達莉婭怯懦地低下頭，狀似懵懂無知地道：“我不知道，大人，我睡著了。”
“你怎么會睡著！莎迪娜這個小偷在房子里走來走去！況且地板又冷又硬?！蹦啄蕊@然對她的回答極其不滿，十分迅速地反駁道。
這個時間本就是女仆的午休時間，阿達莉婭睡覺也是無可厚非。
“是真的，莫雷娜廚娘，”阿達莉婭趁機舉起自己的小枕頭，“這是我爸爸做的鴨絨枕，它又軟又舒適，只要我把頭埋進去，就能很快睡得香甜！”
“鴨絨枕？”豪爾赫領(lǐng)主對這個新奇的名詞產(chǎn)生了興趣，他看了眼被幼小女仆纖細的胳膊勒住的花花綠綠的枕頭，果然很蓬松，而且隱約還有一股柔和的花香，能讓人的精神悄然放松。
不等阿達莉婭再次推銷，冷靜下來的朗姆特夫人已經(jīng)是臉色慘白，她看了一眼身旁神色冷酷的丈夫，突然像軟了骨頭一樣跌坐下去：
“我錯了我錯了！領(lǐng)主大人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您，繞過我這一次吧！”
豪爾赫領(lǐng)主憐憫地看了她一眼：“我不會送你去教會，但是我希望你以后不要來城堡了。”
領(lǐng)主的聲音就像一道冰冷的審判，擊潰了朗姆特夫人最后一道防線，她趴在地上痛哭起來――
這下所有人都會知道她是因為盜竊而被趕出了城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