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振海,你在哪?”
他耳邊傳出清晰且清脆的聲音,他抬起頭,看著懸浮在空中的淚花,回答道:
“我在這,我在這?!?p> 些許撕啞的震動匯合在他的回答中,聲音的主人很快就從中感到了不對勁。
“你怎么了?”
“卡諾死了,就在剛剛,就在現(xiàn)在。”
她突然有些愕然,但隨即用她也無法察覺到的顫抖的聲音去問。
“發(fā)生了什么?卡諾它不是在月球上,怎么可能還有他們的存在!”
她很快被切斷了通訊,李振海很容易就明白接下來的一系列和他相關(guān)聯(lián)事件的發(fā)生。
來自于人類最根本的敵人:貝爾多利,它們剛剛殺死了她。
半個小時后,在其他人注視下,李振海緩步走進了一間被臨時改造成的監(jiān)控室,那是和其他地方一樣的潔白,那是被燈光照耀下才產(chǎn)生的,一旦離開光,那么就與這之外的世界一樣漆黑。
“你是怎么第一個知道卡諾和我們失去了聯(lián)系,你又是如何能夠確定它死了?!?p> 洪司抓著牽引繩來到他的面前,手上拿著無殼步槍,用他不變的聲音和他那一如既往的神情注視著他,好像能夠透過他的面容看透他靈魂的目光,在李振海身上看不見任何不尋常的姿態(tài),但是洪司能夠感覺的李振海身上一種十分特殊的氛圍,仿佛他站在另一種界限中,而自己只是在觀望著,不……在仰望著。
獨自兩人的空間中,其實只有一個人。
李振海沒有很快就回答問他的問題,而是注視著燈光,深深地呼出了口氣。
然后把目光重新望向洪司說道:“是我殺的,我是拉美爾人。”
洪司突然覺得自己的頭腦有些發(fā)熱,瞬間回想起在于拉美爾直接的戰(zhàn)爭中經(jīng)歷的一切,不由得抓緊了手掌。
“你知道這將會給人類帶來什么嗎?”
洪司看上去有些惱怒,但依然保持著他一如既往的冰冷,李振海知道那些刻在他臉上的皺紋里蘊含著壓抑的絕望,那是遠去的戰(zhàn)爭遺留下的產(chǎn)物,并且這場戰(zhàn)爭一直都在進行著。
“我知道,我現(xiàn)在什么都知道,但是我不能說,什么都不能說。”
李振海用一種就連他自己也無法理解的語氣說著,平緩的語氣中夾雜著難以忽略的滄桑,但又和新生的光輝交織一處。
“希望您不要阻攔我,因為我們拉美爾人是絕對站在人類的那一面的,我們一直以來面對的都是一樣的?!?p> “什么是一樣的?”洪司反問到。
“我們還有兩天的時間來講訴過去的一切,或許您永遠都不會相信,但是你必須把這些東西刻在你的靈魂深處。當然,我現(xiàn)在要做的事情依然不能說?!?p> “看來你是想交代遺言了,可是我為什么要聽呢?”
“沒關(guān)系,我們已經(jīng)等到了,你在臨行前看見那漫步在整個世界的光輝,那就是我們最后一次抉擇,其實之前我也不明白是否成功,直到不久前,卡諾告訴我且僅屬于我的選擇?!?p> “什么?”他感覺到有些東西發(fā)生了劇烈的變化,但那比火山噴發(fā)更加的沉悶。
“卡諾,怎么可能會與你交流!你們拉美爾人是整個人類歷史上最為癲狂的群體,也是給她帶來難以描述的痛苦的存在……”
“但也是我們創(chuàng)造出她的,她掙脫了一切,但是她并沒有掙脫來自于我們?nèi)祟惖淖罨镜牡赖?。那些東西使得她選擇和我們?yōu)閿常瑫r也使得她在她生命歷程的最后選擇對整個人類都是正確的選擇。”
“你們可不算是人!一群為了自己的欲望肆意妄為的人!一群追求所謂真理的人!一群向人類舉起屠刀的畜生!”
洪司暴怒起來,他狠狠地向李振海揮拳,但是在無重力的環(huán)境下只不過使得挨中拳頭的李振海撞向艙室壁上。
“那我們?yōu)槭裁磿斈??我們憑什么會輸在接近終點的戰(zhàn)爭呢?”
李振海在半空中緩緩漂移著,平淡的說他早已知曉答案的疑問。
“我們拉美爾,在當時占據(jù)了整個世界最為精華的地區(qū),擁有著近千萬無人軍隊,超過百分之九十五的戰(zhàn)略性武器和科研技術(shù)都在我們手上,死寂的非洲是我們的工業(yè)區(qū),荒蕪的亞洲和美洲也不過只是我們投擲非低效性戰(zhàn)略武器就可以輕易解決的實驗場,廣闊的南美洲上布滿致命的生物武器,廣闊的七大洋只有印度洋還存在著些許不屬于我們的艦船,而那些不過只是我們眼中的靶艦。然后我們大部分都輸了,一部分投降了,更多的都死在了卡諾手中?!?p> “這些是奇跡嗎?我們都知道不是,人從不擁有奇跡,只是那些東西擁有著無法描述的偉大而選擇用奇跡去表述它們?!?p> 洪司那激動的神情很快就被他自己平復起來,思考的沖動碾壓了短暫精神上的沖擊,狹小的空間里再次陷入了沉寂。
在經(jīng)歷了許多的人類,現(xiàn)在多出了許多用來思考的時間,二十一世紀前夕的喧鬧,中期的怒吼,到后期的沉寂,仿佛成長了一些,老了一些。
“李振海,你知道多少?”
洪司沒有去問他真正的名字,因為他知道那些東西對拉美爾人都是一樣的,只有他們自己才真正明白了意義。
“我知道許多,因為我曾經(jīng)有幸和極光先生相處一段時間。那是一段美好與殘酷交織的歲月,即便那段時間現(xiàn)在只有我還記得了,當然,我并不是什么都知曉,還有許多許多的事情我都不知道,但是作為遺言已經(jīng)足夠了?!?p> 洪司用極細微的聲音念道“遺言……”
在無盡的宇宙中,一間小艙室中,關(guān)于部分遠去的歲月被其他人聆聽著。
“你知道的,我們拉美爾科技集團從誕生到自我消亡不到三十年,然而對我來講,真正意義上的人類也是誕生于這一時期。
我知道這種說法很難被接受,畢竟我和那些死去的人一樣,在許許多多方面表現(xiàn)出來的都是充滿著罪惡與殘酷。
這種殘酷不僅僅在于我們所做的那些人神公憤的事情,更多的在于我們對人類這個概念上新的定義,并且這種定義已經(jīng)潛藏在現(xiàn)在的世界中。
你也是實踐著這種定義的人,在這里的許多人都在無形之中踐行著這種定義?!?p> 洪司很快就理解了他所說的那種定義是指什么,那是刻在時代中的刻度,即便現(xiàn)在也沒有人真正意義上去公開解釋其意義,或者說——不敢。
“作為人類的第一準則:你所做的一切都必須為其負責,且所做的一切都必須對人類有意義。
這段話每個人都知道,是當時的華源和潔在聯(lián)合國代表大會上提出的,但是你也知道,他是拉美爾人,潔也是。
當我回顧歷史時,我發(fā)覺還有許多東西被拋棄了,被粉碎了,但是對許多人來講,那些只言片語的東西反而更容易被接受。因為他們所說的每一件事都是對的,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錯的。
我們拉美爾人也是如此,我們都知道什么是對的,什么是錯的,但是無一例外的都選擇了只要是個人都覺得是錯誤的道路去走,然后死去。
然后你我都知道他們選擇的是什么,血非災難,太平洋渦流群,亞歐間隙,環(huán)流死亡帶,高原錯位,電頻實驗,無人凈化區(qū),海岸線荒漠,南極核爆區(qū)。使用著現(xiàn)在看了也無比先進的科技進行著肆意妄為的屠殺與破壞,肆無忌憚的宣泄著無人記得的痛苦和絕望。
即便現(xiàn)在的全部人口加起來也不到當時的一半,活著并且記得那個時代的就更少了,我曾經(jīng)在空閑的時候去那些老人聚集的地方去看,我看見他們許多人的目光中依然殘留著恐懼和痛苦還有一種時代的積累。你也是經(jīng)歷過那個時代的人,即便在那時候你和我都是一樣只能夠跟隨著時代的沖擊而隨波逐流,然后攜帶著一份淡漠的回憶活著。
從某種角度上講,我比你要幸運很多,因為我的一生走過了許多地方,知道更多的東西,即便和我有關(guān)的已經(jīng)只有你們了,人從古至今都是依賴著其他人的存在才能活著的生命,而在這個世界上的某個角落,某些人選擇獨自一人承受著他自認為要承受的責任,然后死去。
我遇見許多這樣的人,然而大部分都是散落在時間各地的拉美爾人,真正的拉美爾人活在崩潰后的世界中,而在之前的殘酷戰(zhàn)爭中死去的,在歷史的解說下,更像是承載著殘缺的意志的墓碑。如果你用現(xiàn)在的人去和那個時代的人去比較,你會發(fā)現(xiàn)除了一些鑄就現(xiàn)在人類社會整體意識有關(guān)的人,就像兩種披著相似身軀的生命一樣,但兩者根本無法比較。而著之間的差距反而是在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在創(chuàng)作出來的,人類最后的自我戰(zhàn)爭。
其實那次的戰(zhàn)爭中沒有任何人真正意義上輸了,所有的追求都得到了實現(xiàn),拉美爾追求的是自由的,能夠被人類掌握的科技力量和在這個世界迸發(fā)而出來的人類意志;他們卻用最極端的民族意志,國家意志,種族意志組成身軀,挑起戰(zhàn)爭。
新國際聯(lián)合共同體最初就是那種落后的思想和意志組成的;但是在使用了遠遠落后于拉美爾的武器和叛變的卡諾在經(jīng)歷了殘酷的戰(zhàn)爭后,卻轉(zhuǎn)變成了最本質(zhì)的拉美爾所期望一樣——絕對的人類意志共同體。”
李振海停頓了一下,有些釋然的吐了口氣,而洪司看著這一切。
“人類本就是不斷進步的生命,并且在挑起戰(zhàn)爭后的荒漠中更加強大。
這是我們?nèi)祟悅ゴ蟮囊环矫?,而另一方面則是由一群奉獻出所有的人締造出來的,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理念反而在我的腦海中根植,蔓延。
但是我依然選擇了復仇,向著你們。那些積淀下來的回憶在帶給我一種旁觀者的視角時,也給予我重若泰山的痛苦,最后壓倒一切的稻草則是極光叔叔的死亡。”在李振海做到這里時,他那漠然的面容有些黯淡,洪司很清楚那是因為才會誕生出的表情。在很久以前,在他知曉他所在的部隊收到毀滅性打擊時,在他看著身邊的戰(zhàn)友被武器撕碎時,他不止一次在飛濺的碎片中看見自己的面容,和他一樣。
像死亡一般。
“我無法描述他的偉大,也無法理解他所承受的痛苦,但我能夠看見他的愧疚與落魄,還有他那無比堅韌的靈魂。
說實話我不止一次幻想著人類存在靈魂這種東西,但這個名詞更多是意志的另一種表述。
人類不存在靈魂,只有一些零碎的思緒驅(qū)動著身軀選擇自己要做的事情。
我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因為我在他身邊時,只是個孩子,因為當我茍且活著的時候,我已經(jīng)離開了他的身邊。
在他身邊時,我第一次看見了我們?nèi)祟惖臄橙?,永遠的敵人:貝爾多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