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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屋藏姣

金屋藏姣 Ruby23 3435 2020-01-03 16:21:51

  按照周媽媽的囑咐,我晚飯前回府就好。因此當我回到城中,經(jīng)過書院瞧見衛(wèi)府的馬車時吃驚不小。以往這個時候公子必然已經(jīng)到家,今日何故停留如此之久?

  我招呼車夫停車,抱著包袱跳了下來。

  “阿福哥。”我走上去喊一聲馬車旁來回打轉的少年。“公子還沒下學嗎?”

  阿福眉目間全是焦灼,也顧不得追究我為何在此了?!岸愎媚铮曳置髑埔娤壬呀?jīng)走了,可是公子遲遲不出,其他那些小郎君也沒出來。姑娘,這可如何是好?”

  “那咱們快進去瞧瞧!”我剛要抬腿進去,阿福就拉住了我。

  他簡直帶著哭腔:“不成啊姑娘,公子吩咐過不許我進去的?!?p>  “公子何時吩咐你?他從前也常常晚歸嗎?”

  阿福想起了往事,眼睛紅紅的?!拔乙膊挥浀檬悄幕亓恕9佑袝r候晚,有時候不晚,沒有定論的。年前公子就是在書院落水,生了好些天的病。”

  我頓時有了一些不好的聯(lián)想,急忙推開阿福?!澳闳ルx書院最近的衛(wèi)家店鋪要兩個伙計過來,倘若過了一刻我和公子都沒出來,你帶人就進來。公子若怪罪,我擔著。”

  阿福連聲答應著,匆匆跑出去了。我跨進書院門檻,沿著石子小路穿過庭院到了正堂。

  門關著,我不敢貿(mào)然進去,先側耳聽著。里頭吵吵嚷嚷,想必不在讀書。

  “衛(wèi)澈,看這兒!”

  “欸衛(wèi)澈,你的鎮(zhèn)紙在我這兒呢,可是白玉的吧?你還要不要了?”

  我聽不到公子聲音,但我知道這些人大約是在欺凌他。我不能不管。

  院子里找不著什么能防身的東西,我硬著頭皮推門進去。情況比我想象的還要糟糕。

  滿地狼藉,是周媽媽親手為公子裝好的書、紙、筆。墨汁濺在公子如瓷的臉頰上,衣襟和袖口也墨跡斑斑。他站在人群中心,被那些嬉笑著不懷好意的、拿著他物件拋來拋去的同窗嘲笑。

  “瞧你那小身板,呀,仔細別磕在桌上把骨頭撞斷了!”

  我進來的時候剛好聽到這句。公子轉身過來看我,面色蒼白,眼眶有點紅,神情錯愕。

  他沒想到我會來,也一定不愿意我看到這樣的狼狽模樣。

  我垂眼一禮?!肮?,該回府了。”

  一個輕佻少年吹了聲口哨,嘲笑道:“是啊,快回家抱著你娘吃奶去吧!”

  公子垂著的手捏緊了。我站到他身邊,直視說話人的眼睛:“這位小郎君說話太難聽,也未免太不尊重。難道小郎君不是令堂撫養(yǎng)長大嗎?”

  那些少年沒想到我一個奴婢竟敢出言不遜,愣了一下后冷笑:“哦,一個丫頭都敢頂嘴,衛(wèi)府真是好家教。商戶之子,不外如是!我看還是別來讀書,免得礙我們的眼!”

  我強忍著怒氣,平靜道:“我一個下人自然是沒有好教養(yǎng)。只是諸位小郎君都是有爹娘教養(yǎng)的人,今日聚眾欺凌我家公子,我看也沒有好到哪里去。至于商戶之子——才頒的新法說定了鼓勵百姓從商,特許商戶子弟讀書考試。朝廷不嫌商戶礙眼,小郎君嫌棄;陛下許商戶子弟念書,諸位小郎君不許。諸位敢駁陛下的話,這是什么緣故?”

  那些少年們被我噎住,不敢在陛下朝廷上再辯論,有一人便道:“你不過一個幾錢銀子買的丫頭,也敢和我大呼小叫?信不信我叫我爹賣了你!”

  “那敢問令尊是哪位?”我笑問。

  那人挺挺胸膛,被剩下的少年們圍在中間。“我爹可是這兒的縣令!”

  我聽了實在好笑,嗤道:“我雖是個丫頭,也是衛(wèi)家的丫頭,幾時輪到縣老爺發(fā)賣?小郎君不會說話,還是不要說的好——若讓人傳出去,縣老爺?shù)钩闪似勰邪耘娜肆?也不知令尊知不知道自己有本事能隨便抄了好人家?哦,怨不得小郎君還有膽子駁新法呢,原來縣令大人這樣大臉面,真是失敬。”說著我佯裝福身,眼看著那少年臉色難看起來。

  話說得解了氣,我也不去在意地上那些紙張,道:“公子,咱們回去罷。這些東西不好收拾,回去再叫人來料理?!?p>  可我沒預估到這些少年有多蠻橫。為首那人氣急敗壞,嚷道:“給我把那臭丫頭抓起來扔到池子里去!我看她還張不張得了那張嘴!”

  公子把我擋在身后。我立刻明白為何公子生那場大病。真是可惡至極。若無他們欺凌,公子不會落水,更沒有后來牽扯出的配冥婚、做丫鬟之事了。

  我把所有的怨恨都轉到這些人頭上,冷笑道:“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你們?nèi)舨皇抢硖澬奶摚睦飼挛艺f?”

  那些人過來揪住公子,我劈手就奪來一條烏木鎮(zhèn)紙抽打在拉扯公子的手臂上。我聽到痛呼聲,然后就是變本加厲的推搡。公子漲紅了臉把我護在身后,我則腳踹手掐,硬生生支撐到屋外響起紛亂腳步聲。

  “公子!”阿福帶來兩個高大的伙計,沖進人群把我二人隔開,一路送到馬車上。終究是體力懸殊,那些少年不敢追上來。

  我身邊沒有銀錢打賞,便吩咐兩人跟在馬車后回府再說。公子的鬢發(fā)有些亂,我下意識要伸手給他整理,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指甲斷了好幾根,疼痛到指尖都麻木。天氣冷,橫腰斷裂的指甲下血跡凝固成駭人的暗紅色。

  “你這——”公子湊過來看我的手指,倒吸一口冷氣。他還要再抓住了仔細看,我把手抽回去了。

  “沒事的,過幾日就長好了?!蔽野参克?。

  公子垂下了眼睫。他的眼眶又紅了,但極力忍耐著,放在膝上的手緊緊抓著布料?!笆俏覜]有保護好你。”

  “是我自己闖進來的?!?p>  “你是我的人,沒人可以欺負你!”

  他說這話時很生氣,但我一點也不怕。相反的,我覺得窩心,好像終于得到了一個替我撐腰的人?!皼]事的?!蔽曳磸偷吐曊f。

  車駛離了那個可怕的地方,周遭安靜下來。我明白公子為何在上學前提不起興致,告訴我不和同窗說話了。這樣的事情不止發(fā)生過一次,而公子告訴阿福不要插手。他一直默默忍受著,然后撿起散落一地的紙筆,回家告訴夫人一切都好。

  “回去我就讓人打水,公子先把衣裳換了再去上房。還有公子那些東西,我一會到角門叫幾個人去收拾了來。公子今日受了驚嚇,晚上該早些睡,我讓廚房煮安神湯來好不好?”

  公子不置可否,只是說:“以后沒人就不要叫我公子了。”

  “叫我明珠吧?!?p>  我輕輕“嗯”了一聲,蹲下身來去握他放在膝上緊握的手?!懊髦?,不要怕。晚上我守著你?!?p>  公子的神情在聽到我的話后有些令人心碎的脆弱。他一直漂亮得像個冰雪堆砌的玉人,這會兒像一尊琉璃那么一觸即碎?!盎厝ゲ灰嬖V娘。”他說。

  “為何?”

  公子沒有解答,只是自顧自說下去:“......那幫人掛了彩,回去一定告狀。若有人來府里找你興師問罪,你只說是我指使。父親不會苛責于我。”

  我又好氣又好笑,搖搖他手臂:“明珠!這事我們沒做錯。是他們合起伙來欺凌你在先,原是他們理虧。咱們只是保護自己,何罪之有?況且我瞧他們也并沒有傷到哪里。反而是你,之前落水生了場病。便是到夫人那里,我也有話說。明珠,你沒錯,你該早些告訴先生和夫人主君?!?p>  “可我的確是商戶之子——”

  “商戶子弟又如何呢?陛下都允準商戶子弟讀書做官,那你就和他們沒有貴賤之分。況公子,”我說順了嘴,忙改口,“況明珠較他們,聰明刻苦千百倍,將來定能金榜題名?!?p>  “好?!惫屿o靜看著我?!斑@次聽你的?!?p>  回到府中,我先讓阿福帶那兩個伙計去喝茶休息,一會兒回稟夫人時做個見證;然后令婆子們?nèi)ト崴尮鱼逶?,自己則坐在房里重整衣裳鬟發(fā),絞去斷裂的指甲,在周媽媽驚駭?shù)难凵裰械溃骸拔胰ド戏炕胤蛉嗽?。今兒公子叫人欺負了?!?p>  我原以為夫人會龐然大怒,或者心痛流淚??墒嵌紱]有,夫人聽完,只是喃喃道:“這都怪我?!?p>  珍珠姐姐朝我使了個眼色叫我先出去,自己則在夫人身邊說著什么。

  話已經(jīng)說完,我福身告退。那兩個伙計接過賞錢出去了。站在廊下,我倚著柱子看婆子們點起燈。指尖火辣辣的,我伸出來讓寒風吹著,隱約覺得這樣仿佛疼得好些。

  我站了一會兒,珍珠出來了。她捧著我的手,低眉道:“疼得厲害罷?我一會兒找藥膏給你送去。”

  我默然點點頭。珍珠回頭看了眼房門,說:“這原是夫人的心結?!?p>  “我從七八歲起就服侍夫人。夫人出嫁時我也跟了過來。主君原是讀書人,是姑蘇衛(wèi)家最小的公子,早早中了解元。衛(wèi)大人當時任巡撫,人人都說衛(wèi)家小郎君前途無量?!?p>  “夫人十七歲的時候,在上元節(jié)的燈會上結識了主君。我沒跟著,因此只知道三個月后主君孤身前來提親,把老夫人嚇了一跳?!?p>  “主君前程似錦,可夫人那會兒是商戶女。門不當戶不對,衛(wèi)大人自然不允準,于是主君和衛(wèi)家斷絕關系,帶著夫人來禾城定居,做起了生意?!?p>  “老夫人只有我們夫人一個女兒,見夫人愿意,也就沒話說。她把一大半家產(chǎn)都交給了夫人做陪嫁,然后把在姑蘇的產(chǎn)業(yè)都盤了出去,跟著我們到了禾城。明珠五歲的時候老夫人就去了,從沒說過主君不好。”

  “但夫人一直介意自己讓主君從商,是嗎?”我問。

  珍珠點點頭?!霸壬虘糇拥懿辉S讀書做官的,因此主君只是悄悄地教明珠讀書寫字。后來新法頒出來,夫人才高興起來。誰曾想又出了這樣的事情......”

  她說完舊事,這才道:“我會勸夫人的,你和明珠都不用擔心。今日主君去莊子上了,恐怕回來的晚,你們別等。夫人說明日暫且別去學堂,等主君回來商議完再說。”

  我聽到珍珠嘆了口氣。

  “律法更改容易,人心的成見如何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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