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心三疊舞胎仙,九氣映明出霄間。
道法修行至琴心上境,三丹田和積如一,才有神識外放、以及驅(qū)物神通,這便是所謂的“琴心三疊道初成”。
姚化龍出自三苗,師從天蠶仙娘多年,又游歷中土,早已掌握神識外放的神通;太始山空曠,此刻他全力施為下,竟能感知方圓三十里許。
那道黃色身影不斷飛遁,卷起濃郁的土氣,沉重之余又不失靈巧,時而在雪地輕縱,時而潛入地底。
調(diào)制的雄黃粉收效甚微,那黃色身形偶爾偏離方向,沒多久便調(diào)整回來,反而將距離漸漸拉近。
他知尹奇出自留陵山遁甲宗,為廣成子嫡傳道統(tǒng),神通境界不遜于己,加上那天性擅長識別氣息的獨(dú)角火蛇,確實(shí)難于甩開。
手中五陰袋輕甩,姚化龍又甩出一團(tuán)略呈花紅色的瘴氣,旋即散入夜空。
苗疆蠻荒瘴疫,數(shù)千里煙瘴,因此法術(shù)多與瘴、蠱等結(jié)合,這略呈花紅的瘴氣為迷魂瘴,與尋?;艺?、黃瘴索不同。
迷魂瘴便是將苗疆異種的迷魂花、山中肉桂混入尋常灰瘴,氣味濃郁芬芳,能惑人心智,干擾修行人神識。
——只可惜迷魂花較為難找,他所煉不多。
當(dāng)然,他并不希冀僅靠迷魂瘴便徹底甩開尹奇,終究還要正面斗上一場。
青驢產(chǎn)自河北道,向來耐力極佳,此刻在他催動下,有若奔馬。
他冷哼了聲,又重重抽打胯下青驢,旋即催動金蠶蠱。
苗疆七十二蠱中,以金蠶蠱為最,遠(yuǎn)望如一團(tuán)金色風(fēng)雨,吞噬血肉,片骨不留。
可惜他資質(zhì)相對差些,無法與金蠶契合,才選擇以排名第六的太陰金蜈作為性命交修的本命蠱物,以太陰月華之力祭煉,輔以三苗秘法,卻最終毀于蓮鶴方壺下。
金蠶蠱雖然霸道,卻無法像太陰金蜈那樣心意相通,只是感覺陸安平體內(nèi)隱約起了某種變化,金蠶似有懼意,這讓他頗為驚疑。
魔教......
姚化龍暗嘆了聲,施展秘法,再次催動金蠶。
陸安平無力地掛在驢背上,身軀現(xiàn)出陣陣痛楚與抽搐,體內(nèi)卻維持那股玄奧狀態(tài),無數(shù)靈氣從毛孔中涌入,穿過四肢百骸,漸漸匯聚于祖竅,識海涌起波浪。
祖竅貫通下,竟有如漩渦,瘋狂抽取天地靈氣;他自然樂見其成,于顛簸的驢背憶起《悟真篇》,張開周身八萬四千毛孔。
不到片刻功夫,識海中陣陣波濤平息,輕盈的靈氣縈繞在識海上空;可惜祖竅忽然停止納入,只有汩汩暖流無聲而下。
他瞥了眼,那輪弦月已升至中天,身畔黑魆魆映著雪光的山巒不斷退去,姚化龍又拋灑出一團(tuán)帶有濃郁香氣的煙瘴。
“偏偏夜半子時追來,趕上寒癥發(fā)作!”
寒癥發(fā)作完,或許有些逃跑的機(jī)會.....
他強(qiáng)忍痛楚,心神順著寒氣溯游,于小腹下感受到一粒菩提大小的白色寒珠,郁結(jié)血肉,透著數(shù)不盡的寒意,連金蠶也不敢接近。
......
......
那迷魂瘴似乎起了些作用,過了半晌也不見尹奇追來。
陸安平好不容易捱過寒癥與金蠶噬咬,無盡的困倦襲來,他顛簸著身體,神志漸漸模糊,沒多久倒破天荒地打鼾,陷入深沉的夢中。
這回比以往更加清晰,那輪紅日從泛著微瀾的識海翻涌著,噴薄而出;三足烏鴉輕鳴了聲,撲騰著翅膀,飛入紅日中,只露出黑色輪廓。
《五芽真文》再次顯現(xiàn),他又體會到那種明悟的感覺,只是來不及多想,那五千真文有如群鳥,呼啦啦從紅日飛出,盡數(shù)投入識海。
緊接著,一聲鴉鳴忽然傳來,將他從夢中驚醒。
“這次好像多記了些,大約一百來字?”陸安平使勁掙了掙身軀,感覺頭腦有些昏沉,“這道先天符圖化影真是神奇......”
體內(nèi)那無數(shù)的金蠶蠱早已偃旗息鼓,藏匿在血肉間。
他睜開眼,發(fā)現(xiàn)東方已露出晨曦,道道淺白霧氣彌漫在太始山中,兩頭青驢卻是停住了,四蹄顫抖著,口中吐出白沫。
“尹奇要追來了?”陸安平掙扎著抬頭,瞥了眼姚化龍身后那屬于自己的青布包袱,開口道。
“沒那么快!”
姚化龍從驢背跳下,冷哼了聲,輕輕拍打那匹青驢。
他的動作很奇怪,雞爪似的右手輕拍驢額,不像在安撫;兩眼冒著寒光,與青驢對視。
瞬息間,那頭青驢似受觸動,重重打了個響鼻,青鬃一抖,連帶頭頸上的轡頭劇烈搖晃了下,而后漸漸平息,低聲喘著粗氣。
他如法炮制,將陸安平身下那頭青驢一般處理。
陸安平仔細(xì)望著青驢,隱約看出某些變化,驢眼骨碌碌轉(zhuǎn)著,露出大片白芒,翻轉(zhuǎn)之間,讓他想起......悅來客棧那位中邪鏢師。
“這是?”陸安平心下一驚,昨夜他便懷疑胯下青驢似中某種邪法。
“現(xiàn)在才識出......我早說過,你對符箓一竅不通!”姚化龍笑瞇瞇道,干瘦身形顯得分外陰寒。
“原來是你,那鏢師便是你害死的!”陸安平內(nèi)心驚懼,叱道。
“修道成仙,長生久視,古往今來能有幾人?人身壽數(shù)有限,無非是百年一抔黃土;修行者無非獲得稍長些......”
姚化龍摸出半塊人參,從栗白的參須吃起,“這道法術(shù)叫七殺元神,將一縷神魂寄于壽命悠長的異獸中,以延長壽元!”
“苗疆有位老祖,便煉成騰蛇、孔雀、玄龜三只七殺元神;我在歷山城嘗試此術(shù),剛運(yùn)轉(zhuǎn)如意,便被你將桃花教引來!”
“你這陰狠左道!”
陸安平怒斥了聲,意識到客棧中那絲若有若無的煙氣,便是姚化龍一縷神魂。
他若有所思道:“這類邪術(shù)怕是損傷神魂,所以你采那三百年人參,才與尹奇起了沖突?”
姚化龍沒有作聲,將那半塊人身盡數(shù)吃下,隨即揮手,元青藤又束緊幾分。
下一瞬,那兩頭精疲力竭的青驢又邁開四蹄,重新奔騰于太始山商道中。
前方越發(fā)開闊,山嶺也漸漸舒緩,放眼望去盡是干枯的樹叢,近處則是大片落滿積雪的草木。
陸安平?jīng)]有瞥向身后,而是平心靜氣,呼吸吐納天地靈氣,希冀著那遁甲宗尹奇盡快追來。
......
......
約莫半個時辰后,東方天際那輪紅日噴薄而出,兩人也轉(zhuǎn)過幾座山頭,來到一處相對緩坡的山嶺前。
嶺上是大片參差不齊的黃楊樹,上面纏繞著干枯的藤蔓,林間灌木叢中不時點(diǎn)綴些紅艷的寒莓。
一座破廟掩映在積雪叢林中,荒僻黃墻剝蝕,沾染些白雪,略窄的木門大開著。
“到了!”
姚化龍將手一指,元青藤甩了個鞭花,將陸安平甩在地上。
被元青藤束縛許久,陸安平覺得身軀麻木腫脹,他顫巍巍站起,活動筋骨,望著兩頭青驢一只登時倒地,另一只抽出著,去吃灌木叢中的寒莓。
殺人如草芥,棄驢如敝履......
陸安平望著眼前青驢,回想起先前慘死的徐記商隊眾人,不禁嘆了口氣。
“進(jìn)去!”姚化龍喝了聲,廟門跟著在晨風(fēng)中輕顫了下。
也算擺脫元青藤束縛......陸安平心中想著,緊了緊青布棉袍,旋即快走上前。
姚化龍緩緩跟在后面,跨過門檻時特意俯身撒了一陣雄黃粉,又細(xì)細(xì)將迷魂瘴散布其間。
陸安平早已見怪不怪,只是忌諱他那毒瘴,于是屏息凝神,跳開三丈許。
院中荒寂,連一絲草木也無,只有正中三間低矮建筑,比尋真觀還破敗幾分。
陸安平向前走了幾步,瞥了眼廟中,只有一座倒塌的佛像,兩旁侍立的羅漢卻是完好無損。
“不知道姚化龍為何來這破廟?”陸安平心中驚疑,眉頭略微皺起。
他轉(zhuǎn)過身,忽見一道黃符悄無聲息,正迎面而來。
那黃符似由真文寫就,朱砂點(diǎn)畫鮮明,靈引正在發(fā)動,周遭靈氣有如沸滾。
陸安平本能地向左側(cè)身,沒成想那道黃符竟如電射,嗤得一聲貼至他額頭。
緊接著,他感覺周身僵硬有如石化,上抬的右手跟著凝固在空中。
“別掙扎了,是定身符!”姚化龍冷笑了聲,“也算報了客棧之仇。”
陸安平動彈不得,連周身毛孔也似被定身符封住,無法溝通天地靈氣;他只得暗罵了聲,眼睜睜看著姚化龍將他搬至院落東北角。
姚化龍從五陰袋中摸出一把黑色小幡,約有八九只,上面似有野獸紋路,散著股濃郁的煞氣。
“這是百獸幡!”
姚化龍俯身將黑幡挨次插入雪中,呈八方之狀,而后望著有如石像的陸安平,幽幽道,“以苗疆百獸生魂祭煉,取其陰狠怨念,也是道厲害的法術(shù)!”
耳畔傳來幾聲寒鴉,陸安平吃力地眨眨眼,望著眼前干瘦的褐色身形,忽然明白姚化龍的打算。
——以七殺元神催動青驢節(jié)省氣力,迷魂瘴、雄黃粉遲滯尹奇追蹤,便是為了廟中布下百獸幡。
姚化龍便是要“以逸待勞”!
只是,自己被定身符定住,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