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冥宗長老......東海之畔?”
姚化龍口中呢喃,望著火光中少年清瘦的身影,青黑面孔透著狐疑;只是魔教覆滅百余年,他也無從驗證,但本能地感覺少年隱藏了什么?
“先帶他見仙娘要緊!”
姚化龍眉頭皺起,臉上現(xiàn)出異色,旋即將手一指,那攤篝火撲哧一聲熄滅。
昂.....昂......
栓在一旁的青驢跟著叫了幾聲,從角落里跑出。
緊接著,姚化龍冷哼一聲,放出那道元青藤,瞬間將陸安平捆成粽子,甩上驢背。
陸安平并沒有修行人的神識,但從姚化龍的反應(yīng)看出,遁甲宗尹奇大約離得不遠!
——自落入姚化龍手中,他除了考慮吸引各郡正一觀注意外,另一樁打算便是等遁甲宗尹奇追來。
尹奇那條獨角火蛇,能識人氣息,迷霧幻陣中五云桃花瘴無從阻擋;況且,尹奇一路從關(guān)內(nèi)的秦嶺到河南的歷山,緊追姚化龍,便是為一株三百年人參。
——元青藤這般法寶,尹奇必定不會輕易放棄。
更甚至于,獨角火蛇曾咬過他小腿,怕是識得氣息,千里追索,正如姚化龍的靑蚨錢一樣。
至于那番說辭,騰云境真人才有三甲之壽——他篤定姚化龍不識得百年間藏身匿跡的喬玄,怕是那位天蠶仙娘才有些了解。
故而,他將云里霧里的玄冥宗拋出,未提喬大叔名號;更重要的是,他也不知喬大叔去向——畢竟一道幽光閃過,便消失了蹤影。
不過喬大叔能從蜀山商無缺、東海銅鼓仙追蹤下,神不知鬼不覺地分神帶出自己,想來應(yīng)該可以脫身。
“東海之畔......”
回想起令他印象深刻的寧浮生、顏崇兩人,陸安平身軀顛簸著,心中暗自嘆道:“這位天蠶仙娘,總不至親赴東海!”
......
......
太始山空寂,一彎弦月悄然爬至夜空,點點群星黯淡地照著。
元青藤緊縛下,陸安平動彈不得,只得任由那頭青驢狂奔,身體跟著劇烈晃動,卻并未落下。
姚化龍則解開腰間五陰袋,先是撒了道灰瘴,而后拋灑大量略帶異味的雄黃粉來。
獨角火蛇天性對各色氣息敏感,千百里均有感應(yīng),甚至比他那道靑蚨錢還要靈敏;因此,他用七八種蠱物涎液、松香等調(diào)制雄黃粉,用于干擾獨角火蛇。
他一邊拋灑,一邊變換方位,看著雄黃粉順著夜風(fēng),散向途經(jīng)的分叉口,一意向太始山南逃去。
他并不會騰云駕霧,雖說有些迅疾身法,但不愿為此消耗體內(nèi)靈力,仍借牲畜腳程。
況且,他于初陽谷失了那條性命交修的太陰金蜈,修為大損,雖將元青藤祭煉三成,卻不見得是尹奇對手。
可恨陸安平這小子,故意拖延時間......
姚化龍怒哼一聲,重重抽打青驢,月下狂奔著,同時催動金蠶蠱。
兩頭青驢夜間未吃草料,此刻卻四蹄攢動,奔馳如風(fēng);沒多久,驢背便鼓出陣陣熱氣,像是中了什么秘法。
金蠶噬咬下,陸安平顧不得多想,只覺身軀由內(nèi)而外刺痛不已;顯然姚化龍此番催動更為劇烈,甚至那道元青藤再度收緊,一時間內(nèi)外夾攻。
陸安平梗著脖子,只覺身體如干癟的麻袋,五臟六腑劇烈顫動變形,無數(shù)只細小金蠶鉆進鉆出,不??惺芍w內(nèi)靈氣被沖得四散。
太始山夜色陰冷,耳畔盡是呼嘯的寒風(fēng),陸安平無力地抽搐著,仿佛春日狂風(fēng)中的飛絮,飄搖不定;又如滾滾浪潮中的輕舟,顛簸著不知去向。
姚化龍收起五陰袋,見陸安平痛苦地抽搐,反而運轉(zhuǎn)靈力,催動更劇幾分;無數(shù)的金蠶也似受鼓舞,不斷游走噬咬著。
陸安平蜷縮緊身軀,那道元青藤緊縛下,有若溺水,偏偏金蠶啃噬,連昏厥也無可能。
恍惚中他瞥見那一彎弦月,接著眉心忽然抖動了下,有如石子投入湖中,激起大片漣漪。
下一瞬,熟悉的暖流從眉心處涌出;在金蠶蠱與元青藤折磨下,這次他終于細致地感觸到暖流的本質(zhì)。
——有些滯重,不似尋常靈氣,也不似略呈淡金的仙靈之氣,反有如液質(zhì),從眉心處汩汩而流,有如連綿不斷的液珠,又如山間清泉叮咚,一點點深入體內(nèi),滋潤著千瘡百孔的血肉肺腑。
陸安平覺得疼痛減輕許多,于是勉力沉寂入靜,溯流而上,仿佛觸及暖流源頭。
緊接著,體內(nèi)殘存的靈氣漸漸涌入眉心,呈現(xiàn)出某種規(guī)律,有如昨夜那般;甚至周遭靈氣也如風(fēng)卷殘云般,被攫取入體內(nèi),漸漸匯入眉心。
陸安平有如推開一扇門,像尋常推開尋真觀那扇木門涌出寒風(fēng)般,眉心處轟隆一聲,那股暖流奔涌而去,壯大何止十倍!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眉心處有如漩渦,又如星辰般隱約發(fā)著光,絲絲縷縷的靈氣奔涌而去;肆虐的金蠶漸漸平息,元青藤緊縛的脹痛也漸漸可以忍受。
祖竅!
陸安平無聲嘆道,他看到眉心處無邊無際的海洋,無數(shù)念頭有如浪花奔涌著,盡管仍無法看清深處的先天符圖化影,但他明白,九竅之一的祖竅已于此刻貫通。
“人身百竅皆有靈,怪不得說人身爐鼎暗合天道!”
神魂所居、藏神之所、佛家所稱識海......
陸安平忍著疼痛,體會著祖竅貫通的玄妙之感,心中生出陣陣歡喜。
青驢仍不停奔跑著,不時發(fā)出幾聲響鼻,姚化龍輕疑了聲,瞥了眼驢背上仍兀自抽搐的陸安平,旋即重重拍打驢背,又甩出一道雄黃粉。
他的神識已覺察到,身后那人正不停追來。
......
......
對遁甲宗尹奇來說,神鳳三年并不好過。
他原是江湖中人,綠林間的草寇,稀里糊涂廝混到三十余歲,偶然練出先天真氣;不曾想偶然遇到位垂垂老矣的道人,將他收入門墻,傳授長生久視之道。
那老道潦倒重傷,自稱一百五十余歲,是仙家道派遁甲宗掌門;展示了幾手法術(shù)與騰云駕霧的神通后,尹奇當即拜服,一意跟隨老道,并將世俗的渾名尹七改為尹奇。
他從師傅口中得知,遁甲宗祖師申玄芝為廣成子嫡傳弟子之一,獲傳《遁甲真經(jīng)》,并于留陵山開辟道統(tǒng),兩千八百年前得道成仙。
然而,遁甲宗固然源出廣成子嫡傳,但近三千年間,幾番起落,已經(jīng)典籍遺落、傳承無人,連宗門所在的留陵山也是斷壁殘垣、靈脈盡毀。
他跟著師傅一路流浪,并在留陵山中修行,先是花七年時間打通周身三百六十五竅穴,而后是漫長的采藥,易筋洗髓,可惜還未沖廬結(jié)丹,他那位便宜師傅便老邁身亡,只留下殘卷《遁甲真經(jīng)》及一只鑌鐵棍。
后來他便出山,由于先前綠林經(jīng)歷,江湖習(xí)氣不改,仍在在俗世廝混。
——自然也結(jié)識些修行人,不拘佛道,只是修行境界并不見得高妙,多數(shù)是憑借法術(shù)游戲紅塵的散修。
《遁甲真經(jīng)》畢竟是廣成子嫡傳,他早將殘卷背得滾瓜爛熟,甚至憑借所修丁甲神術(shù)、五行遁法、黃巾力士及泥人偶幾道法術(shù),在關(guān)內(nèi)一帶有了些名聲。
當然,他也知自身修為并不算高,只是一來名門正派不屑于對他出手,二來遁甲宗幾項遁法、法術(shù)、隱匿氣息的神通著高妙。
后來他偶然收服一條異種獨角火蛇,又添助力,可惜修為未曾更近一步,仍處于琴心上境,因此進入秦嶺深處,采集靈藥。
好不容易看中一株三百年人參,卻為褐衣乞丐所搶,幾番斗法才知那人是來自三苗的姚化龍,偷偷潛入大乾。
仗著幾門神通法術(shù),他與這姚化龍斗得旗鼓相當,后來憑借獨角火蛇指引,一路追蹤至歷山,也因此發(fā)現(xiàn)仙府出世。
只是先與桃花教斗了一場,險些折在紫陽觀陶崇晝的鎮(zhèn)獄符下;后來迷霧中追逐桃花教弟子復(fù)仇,又被太乙真雷驚退。
好不容易等到陣法破去,諸寶出世,趁機奪取那只青藤,反被姚化龍爭搶,惹得余長青出手,一無所獲。
后來索性藏身仙府禁制之上,拼著最后兩只心血祭煉的黃泥人偶,冒險從陸安平手中奪取青石卵,也被那道青羅所擋。
入寶山而兩手空空,甚至險些喪命......
尹奇隱遁著,一直等到修行人散去,才偷偷返回空空如也的初陽谷。
正失望之際,獨角火蛇竟發(fā)現(xiàn)那只太陰金蜈留下的齏粉,這讓他不由得大喜。
——他知曉太陰金蜈是姚化龍性命交修的本命蠱物,修行起碼折損大半。
故而,七八日來,他不敢停歇,一直順著獨角火蛇指引,千里追擊姚化龍。
令他驚疑的是,除姚化龍外,那位身攜太乙真雷、正一祭酒田彥和之徒的陸安平,也似乎跟在旁邊。
“有些麻煩......實在不行,便將兩人做了!”
尹奇撫了撫臂上那條不斷急嘶的獨角火蛇,粗獷面容上露出兇光。
他運足靈力,身形在星光下飛遁;望著周遭退去的景色,他想起以前嘯聚綠林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