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結(jié)束,董卓當夜心事重重的回到了隱梅園,左右侍婢褪去他厚重的袞服后,貂蟬扶著他坐在窗邊的香妃榻上。
此時夜已深沉,隱梅園中從天幕上垂下漫天的寂靜,除了守夜的宮人,此刻宮室內(nèi)只余燈影搖曳下的董卓和貂蟬。
貂蟬將提前準備的醒酒茶遞給董卓,自己則慵懶地撥弄著香爐中地安神香,見董卓一直沉默不語,也不禁好奇。
“太師怎么了?回來到現(xiàn)在一直一言不發(fā),今晚晚宴有人惹您生氣了嗎?”貂蟬試探地拽了拽董卓地衣角。
“哦!”董卓突然從思緒中走出來,認真地看著貂蟬,想起方才種種,突然拉著她地手,把貂蟬拽到了自己身側(cè),“貂蟬,你有沒有想過要做皇后?”
貂蟬地雙眼被驚地瞬間張大,用手輕輕地覆住嘴把,一時之間竟答不出來。
董卓見她這副摸樣,反倒笑了笑,安慰撫了撫她地頭。
其實貂蟬所震驚地根本不是這個問題本身,這本來就是王允計劃的一部分,她早就知道這是王允埋下的殺招,只是沒有想到,這一天來的如此之快。
而原本她在這個計劃里的角色,就是要在這個時候?qū)Χ空f,她自小就好奇皇后鳳冠上的那顆夜明珠,有幾許重,是否可以拿下來把玩??墒碌脚R頭,她想起過去幾個月,董卓對她的種種好,反而到不忍心做那個在最后關(guān)頭推他一把的人。
縱然眼前之人,屠戮黎民,禍亂朝綱,甚至害他和袁紹相隔千里,而自己來到他身邊的初衷也是一直在等今日,可眼下突然要把殺他的刀親手遞出去,卻不知心里為何會有一些猶疑。
“太師萬福,太師萬?!?,這個時候那只鳳尾畫眉突然叫了起來。打破了兩人短暫的沉默。
貂蟬連忙抓著董卓的胳膊,依偎在他身上,柔柔的說:“我看是太師想做皇帝了吧,卻非要跑來問我。你今天晚上一直不說話,就是為了這事?”
董卓把貂蟬往懷里摟了摟,輕輕地在她額頭上一吻:“你啊,你哪知道這做皇帝雖然是世人都曉得地美事,可也是兇險萬分啊。但是孤想了想,做皇帝有一樣倒是真的好,那就是孤可以名正言順地讓你也站在孤的身邊,接受萬民朝拜了。你可喜歡?”
貂蟬聽他這樣講,心中更是五味雜陳,董卓一直是以他的方式對自己好到了極點,可惜,她從來不想接受什么萬民朝拜,她心中所求的,不過是和袁紹能夠結(jié)廬而居,看山間流水,云上朝霞,可笑的是,袁紹也非要爭什么天下,而眼前的董卓,此刻正在許諾將唾手可得的天下與自己共享。
“太師想做便去做就是,我左右都是陪在太師身邊的?!滨跸s木然吐出了這句話。
她知道,這郿塢應該也是住不久了,突然之間不禁開始想,待父親的計劃完成后,她又該去哪里呢?北上去找袁紹嗎?橫豎苦思無果,不禁用力的閉上了雙眼。
董卓靜靜的抱著貂蟬,想來這高處不勝寒,幸而有她在身邊,彷佛長夜里有一盞燈光乍暖。此時忐忑全消,他篤信,登臨帝位,縱然兇險萬分,居高臨下,也遠勝過如今流言紛紛,處處提防的日子。
冬去春來,轉(zhuǎn)眼已到了初平三年的四月。董卓自元月搬進郿塢后,再也沒有回過長安,而李儒開始督建受禪臺后,意氣風發(fā),頗有一番新朝宰輔的氣派。
朝中漢室諸臣,竊竊私語道,董卓無子,只有李儒,牛輔兩個女婿,這如今董卓意圖篡位,將來天下指不定就要落到李儒的手里。
受禪臺于初平三年三月便已完工,到了四月間,李儒,李肅早已草擬好了天子的禪讓詔書和新朝的國號,年號,以及一應臣僚的晉爵名表。這一日,李儒,李肅一起來到郿塢,與董卓商量禪位大典的籌備事宜。
“主公,禪讓大典初步定在本月十八,屆時李肅大人負責接引主公前往受禪臺,臣則在受禪臺召集文武,準備典儀,恭候主公大駕。”李儒向董卓一一匯報著受禪當日的種種禮儀章程。
“對了,孤前往受禪臺地一應防務如何安排?”董卓打斷他。
“主公放心,郿塢至長安城,由李傕大人親自護送,到長安地界,溫侯會提虎豹營,護佑主公直抵受禪臺,受禪臺附近,溫侯也已加固三班防衛(wèi),萬無一失?!崩钊搴V定地說著,一邊展開了受禪臺典儀當日的駐兵方位圖。
董卓看著李儒擱在桌上一應圖紙和章程,心中放心了許多,抬頭對李肅說:“李肅,四月十八當日,你跟李傕領(lǐng)一支孤金翎衛(wèi),貼身護衛(wèi)孤進受禪臺。另外當日大典完成,孤就在受禪臺接受玉璽,分封百官,孤不進未央宮,日后正式的登基大典,也在岐鳳殿舉辦?!?p> 雖然呂布當日在岐鳳殿宴會上的一番說辭,顯得忠烈不二,但董卓多年混跡朝局的經(jīng)驗告訴自己,凡事仍然要留個后手,所以他斷然不放心只由呂布一個人護送自己進受禪臺,更加不會進入禁軍掌控的未央宮。
“諾!”李儒,李肅,齊齊應聲道。
此刻三人皆是心下大安,只等待著四月十八日,乾坤更替,日月?lián)Q新。
當夜子時,趁長安城都陷入了沉睡,呂布夜行入王允府。
王允正在注水泡茶,沸水入湯泛起了一縷柔白的水汽,縈繞在王允身前。呂布來這里已是輕車熟路,進到茶室,默默的坐在王允對面,他知道司徒大人泡茶時,是不喜歡別人打擾的。
王允輕輕放了一杯龍井到呂布面前,笑著說“明前好茶,溫侯可不要牛飲哦!”
呂布根本沒有心思喝茶,只把晾在一邊,壓低了聲音:“此番董賊受禪,郿塢至長安由李傕護送,受禪臺周圍交給我的虎豹營,不過老賊多疑,還另外給了李肅一支金翎衛(wèi),本來在受禪臺動手可一擊即中,如今恐怕要費些功夫,那金翎衛(wèi)本是天子近衛(wèi),如今是老賊在西涼的親兵充任,素來以一擋十,當日的場面恐怕不太好看,不過,我總歸能將他們收拾干凈,只是若傷及無辜文武,還請司徒設法安撫?!?p> 王允將茶盞湊到嘴邊,細細的吮了一口,看著茶盞中剔透的湯色,淡淡的說:“溫侯無需擔心,董卓調(diào)不動金翎衛(wèi),屆時只需你一劍之力,則天下大事可定?!?p> 呂布看不透王允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王允見他狐疑的樣子,放下茶盞,“這半年來,溫侯在軍方多番部署,勞心費力,老夫豈能坐享其成。放心,李肅巴不得老賊早死呢,金翎衛(wèi)在他手上,還會助你一臂之力。”
呂布大驚:“那李肅當年可以勸我歸順董卓之人,算是董卓的心腹舊臣了,司徒何時布下的這步棋?”
“哈哈哈,溫侯,你初入董營,便晉位侯爵,總督天下兵馬,那李肅追隨董卓十余年,又為董卓招攬溫侯,此等曠世之功,回來后卻未加官進爵,你說他心里怎么想?哦,當然了,這個嘛,倒不至于給他這個膽子想要背叛董卓,他想董卓非死不可的理由呢,哈哈哈哈,董卓元月離京,他便暗中與董卓的妾室有染,如今那女子已有三月身孕,董卓再不死,待那妾室身孕一旦顯懷,到時候恐怕就要輪到李肅身首異處嘍?!蓖踉室浑p老眼之中,此刻透著看不穿的混沌。
這一步謀算,呂布一無所知,卻也不禁佩服。
王允拍拍呂布的肩:“貂蟬身陷虎穴半年有余,大事一成,還望溫侯先往郿塢相救小女。”說罷起身向呂布深深作了一揖。
呂布連忙起身:“司徒放心,我此生夙愿,便是與小姐廝守終生,絕不相負。”
王允看著呂布,不禁有一絲欣慰。想到計劃之初,他與貂蟬不過是把呂布當成手中的棋子,去殺掉董卓。但行至今日,發(fā)覺呂布此人雖說有勇無謀,卻是迄今為止,唯一一個不要天下,只想和貂蟬廝守的人。
想到這里,王允一時竟覺的,就憑這點,呂布遠勝袁紹多矣。將來大事一成,自己匡定大漢,呂布肅清外敵,待宇內(nèi)升平之時,女兒交給他,倒不失為一樁美事。
王允捋了捋胡須,欣慰的一笑,繼續(xù)說到:“溫侯,此間還有三件事,我須與溫侯一一推演,這第一,便是一旦刺董成功,首要之事是穩(wěn)定朝局,董卓暴虐,然而籠絡人心上倒是也真舍得花些真金白銀,加上這幾年他安插西涼舊部充斥朝堂,我們所行之事,雖然是民心所向,唯恐當日還有人借董卓于威挾持百官,所以我須溫侯借我一支兵馬,隱匿在受禪臺之側(cè),待董卓身死,隨即沖出,誅殺李儒,蔡邕等董賊從屬,穩(wěn)定大局,以免文武百官受其煽動,搖擺不定?!?p> 呂布不解地望著王允,神色略帶驕傲問道:“司徒何以如此擔心,一旦董卓身死,我和我的虎豹營都在受禪臺,我方天畫戟之下,想來應該無人敢造次。我自去殺了那李儒和蔡邕即可,司徒為何還要分兵?”
王允擺擺手,“溫侯莫急,因為你要去做第二件事,所以一旦董卓身死,現(xiàn)場便只交給老夫處理即可,溫侯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溫侯不要忘了,李傕就在長安城郭之外,老賊身死,李傕必然反撲,此時還要借助溫侯神勇。那郭汜身在虎牢關(guān),就算日夜兼程趕回來,也是兩日后的事,足夠溫侯收拾完李傕,再對付他。更何況,若郭汜識時務,也許也不至于勞動溫侯刀兵相見?!?p> 呂布欽佩地點了點頭。
王允繼續(xù)說道:“這第三件事嘛,還需勞煩溫侯囑托一名信得過的將軍,化身老夫的家仆,待董卓一離開郿塢,便將小女接出來,以免李傕反身回去用貂蟬要挾我等?!?p> “司徒放心,我讓文遠去,此事萬無一失。那李傕不敢跟我動手,我自能逼退他,老賊一離開,我便先讓文遠接貂蟬到司徒府。等候我們的捷報?!眳尾即鸬馈?p> 兩人又就當日行動的計劃反復推演,覺得萬無一失后,方才放下心來,已是天光乍現(xiàn)的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