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霆回到自己的住處,打開包裹。
首先看到里面那露著半截手指,五指還能分開的特殊手套。
真的太適合拉弓時用了。
想起妹妹平時的古靈精怪,奇思妙想,周霆又是寵溺又有點小無奈的笑了。
等他看到一個大大的荷包,里面居然有大大小小近20個銀錁子!
這肯定是歷年中祖母給眉眉的。
祖母偏心,男孩壓歲錢是銅板,獨獨給眉眉是銀錁子。
還也許有這次去上都伯母她們給的。
周霆抓起荷包,呼的站起來,要給姝眉送回去。
可剛想邁步,又想到什么。
他一手緊緊抓著荷包,一手放在眉眼上,靜靜站了許久。
初冬的一天,平靜了幾個月的周家大院,又一次亂起來:
周霆周二少爺學著大爺周紀春,不告而別,留書參軍去也。
周霆的有樣學樣,別人不說,讓三爺最是焦頭爛額。
雖然他對此事早就心中有數。
周霆知父親開明,事先和他坦白交代了。
父子也深入的談過幾次。
三爺見兒子的計劃還算周全,并不魯莽。
更知道二兒子對從軍的執(zhí)著,再加上以前大哥叮囑他的話,也就默許了。
還暗中和大哥周紀春寫信打了招呼:看看北疆防軍中有沒有關系,能不能暗中照顧幾分。
可憐天下父母心,父愛總是很深沉。
母愛則是無處不在,不做任何修飾。
所以雖然事出突然,可王氏聰穎,猜出自家夫君和二兒子應該有默契,既牽掛擔憂兒子,也惱夫君的隱瞞。
三爺的苦逼日子可想而知。
另一頭三爺更擔心病體剛愈的母親再受刺激,在趙老太太面前謊稱:是大哥給找了個好差使,機會難得,機不可失。怕母親著急不舍,急壞身體,才不聲不響的走的。
精明的趙老太太,又不是沒看見三兒媳好幾天紅腫未消的眼睛。
也不是不清楚二孫子的志向秉性,也明白三兒子的小心。
全當自己信了三兒子的說辭。
她輕嘆一聲,心中自解:兒孫自有兒孫福。
到了這把年紀,還是這種身體,自己還是少操些心,多享些清福吧!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北疆以外的韃靼果然因暴雪連天,人畜凍餓,開始在邊境入侵掠奪。
大戰(zhàn)役雖無,中、小規(guī)模的作戰(zhàn)一直有。
周霆走后,周家只接到過兩封他的平安信,告知他順利的考取了小校尉。
還投在楊毅給他推薦的趙將軍營中,據說很是如魚得水。
知他報喜不報憂,實情肯定不會這么輕松,又加上北疆的不穩(wěn)定。
王氏的慈母心,老太太的念孫意,憂思常長。
…………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
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佳節(jié)又至,今年還是老太太的六十大壽,又有添丁進口、金榜題名那么多大喜事,本該熱熱鬧鬧大辦一場。
周紀春去年就打算偕全家回鄉(xiāng),給母親祝壽。
可計劃趕不上變化,久不孕的張氏一年內竟然喜得貴子。
寶貝金孫周小五才幾個月大,連趙老太太都不許他折騰。
再加上北疆不寧,各處防軍都不同程度的戒備,周紀春也請不下假。
短短一年內,喜事很多,煩心事也不少。
尤其趙老太太的身體更得靜養(yǎng)。
又因憂心二孫子,任憑兒孫們怎地張羅勸說,老太太堅決不同意大辦。
六十大壽只小范圍慶賀了。
就算小范圍慶賀,還趕上過節(jié),周家也是到處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為了讓祖母歡歡喜喜過大壽,哄娘親放下憂心,開開心心過個年,姝眉動了不少心思。
她請家里每個人都做一個燈籠,還要在材質或樣式上不重復,上面還得出帶一燈謎,燈籠做不好可以請一個親人幫忙,不許買或讓外人幫忙。
等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時,掛在祖母院子里,一家人舉行小型的燈會,猜謎觀燈,有獎懲。
至于如何獎懲都有壽星祖母定。
一家人都覺得這個建議有趣得很。
雖然四爺夫妻覺得出謎、猜謎太高大上,可看到老太太被孫女的鬼主意哄得眉開眼笑,也就沒好意思吭聲。
反正四爺心理素質超好,俗稱皮厚。
心想:到時候耍個賴也就過去了。
于是一家人開始忙碌,連遠在上都的大伯一家從家信中得知,也急忙忙一家五口都做了燈謎。
當然小五的由二姐替做。
都隨著大車小輛的年禮送了來。
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燈樹千光照,明月逐人來。
元宵節(jié)的周家,場面雖及不上詩中元宵節(jié)的絢麗震撼,卻是異樣別致溫馨。
趙老太太院子里的樹上,掛著一家人做的各種各樣的燈。
全能型選手三爺做的是技術含量最高的走馬燈。
上面手捧壽桃的老壽星不急不緩的走著,后面三個挑著福祿壽花燈的小童,緊緊追隨。
燈謎是:遇水則清,遇火則明。(猜一字)。
王氏的燈自然是全能夫君三爺代做。
雅致的燈籠上畫的是媳婦最喜歡的蘭花,畫工逼真,似有幽香飄散。
姝眉先看到后,建議巧手的娘親,用稍硬的紙剪幾只蝴蝶,只把蝶身沾花燈上,翅膀翹起來。那效果簡直絕妙,以假亂真到。
第一眼看到這個花燈的老太太眼花,還以為大冬天飛蝴蝶了。
燈謎是王氏自己出的:一手拿線一手拿針。(打一成語)
大伯送的年禮里,林林總總。
姝眉驚喜的發(fā)現,居然有一些南方水果:柚子和桔子。
轉轉眼珠,想替二哥作了幾個柚子燈。
完整剝離很是不易,還得把厚厚的皮削薄。
好不容易做出兩個,摳字時怕自己手生再毀了,只好不求神秘,求爹爹了。
三爺看著閨女的創(chuàng)意簡直贊上天。
王氏在一旁笑他被比下去了。
三爺卻越發(fā)得意:青出于藍么。
連虎父無犬女都出來了。
一邊的霽哥兒急了,拉著姐姐,纏著也要這樣的,不要爹爹代做了。
姝眉捏捏他小臉兒:“沒問題!咱不和二哥做一樣的。你自己都能做,還比誰都做得多!”
霽哥兒開心的直轉圈,催著快做。
于是姝眉弄一大盤子桔子,自己先示范著做了一個小桔燈。
不用說霽哥兒立刻就開始動手。
連一邊看著的王氏和三爺都躍躍欲試。
結果一家四口作了一大串小桔燈。
還嫌不過癮,姝眉又讓雪碧去廚房要幾個南瓜。
打算再做幾個南瓜燈,算自己的。
燈上不刻字,刻各種笑臉:微笑,大笑,傻笑…。
傻笑那個可把負責刻畫的三爺愁壞了,恨不得自己對著鏡子練練先。
等周霖得知,發(fā)現材料都沒了。
被落單的學霸一氣之下把兄妹四個的燈謎都包了。
統統不給你們施展才華的機會!
等到元宵這天,這幾種特殊材料,還造型奇特的燈籠,絕對碾壓群燈,連三爺那技術含量最高的走馬燈都被掩了些風光。
甭說老太太的嘴都沒合攏過,連周老太爺的臉上都菊花開放。
一家人圍著燈賞玩歡笑好久。姝眉趕緊提醒還有猜燈謎呢。
于是陸續(xù)的,大家都有了斬獲。
三爺猜出自家媳婦那“一手拿線一手拿針”的成語是:
望眼欲穿。
王氏猜出婆婆的字謎是:安。
老太太在某人的幫助暗示下,猜出三爺的字謎:遇水則清,遇火則明。
是:登。
周霖猜出上都來的字謎:
“夫人走娘家,頭戴兩朵花,住了一個月,騎馬走回家”
是:騰。
姝眉猜出大哥替二哥出的字謎:“校場前后”
是:楊。
老太爺,薛氏也都猜到一個。
甚至霽哥兒都把薛氏那個“不點兒不點兒渾身是眼兒”的頂針給猜了出來。
這可把四爺急瘋了:就剩自己了!除了吃奶的自家小強,連幾歲的霽哥兒都猜出來了。
這,這也太沒面子了!
他抓耳撓腮,在剩下幾個燈謎前亂竄。
平兒不聲不響的端盞熱茶過來,先奉給了薛氏一盞。
等薛氏低頭喝茶時,她才把另一盞送到四爺面前,
輕聲:“四爺!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吧!”
沒等四爺回話,就趕緊側側身:“奴婢擋了爺看這個燈謎了!”
身后讓出一個字謎:八十多了一橫,六十少了一點。
四爺看了眼平兒又掃了眼燈謎,漿糊腦袋忽然扒了縫兒:這不就是“平”字么?
興沖沖跑到出這個燈謎的老太爺面前求證,沒有看到身后的平兒低下頭淺淺一笑。
正月一過,二月二龍?zhí)ь^,三爺就起程去京都準備春闈了。
隨行的還有周霖。
他雖不參加這次春闈,但是游學長經驗還是很重要的。
畢竟周霖的目標更高更強。
他們走后不久,王氏也帶著姝眉和周霽去了北都,這是趙老太太特許的。
原本王氏嫁妝頗豐,還在小弟王勇之的一些買賣里有入股,手頭相當寬裕。
自得知姐夫要再續(xù)科考,頭腦靈活的王勇之就說服姐姐、姐夫自己買些鋪子,他幫著照應或打理都行。
多年在外闖蕩的他知道姐夫如果高中,勢必入仕。
一旦入仕花銷就大的多了去。姐姐這里有充足進項才穩(wěn)妥。
這也是雙贏,姐夫做官有錢做后盾,他行商就有了做官的親姐夫做后盾。
雖然他原有那遠房族兄,可是誰還嫌靠山多?何況這靠山還是親姐夫。
他給姐姐、姐夫的建議是在不算太遠的北都開鋪子。
不僅因為他在那里有不少買賣,還因他那格外靈活的經商頭腦,敏感的覺得北都將來的發(fā)展前景無限。
三爺對這個妻弟經商的腦瓜很佩服,對他的人品也相當信服。
所以對他的建議滿口同意。
后來此事由王氏出頭向婆母稟明:她想用自己的嫁妝在北都開鋪子。
趙老太太當年也當過官夫人,哪里會不懂這里面的門道。
無論從兒子還是大孫子的角度,此舉她都會大力支持的。
周家是不差錢,可是那大都是公中的。
公中的東西,上有名正言順的周紀春長子繼承,下有偏心幼子周紀冬多得。
分到老三的就少多了。
可目前最出息的長孫又出在三房。
這讓她一直是相當為難的。
現三兒媳此舉無疑解了她的心病。
她能做的就是暗地里大力支持。
于是才有王氏以看弟弟為借口的北都之行。
草長鶯飛二月天,王氏一行由親自來接人的王勇之護送去北都。
一路的初春之景,讓姝眉姐弟兩又想起去年的上都之行。
去上都也走過同樣的路,不同的是當時同行的爹爹和二哥此時卻天各一方。祖母也留在老家中。
尤其在路過一個村莊時,看到天空飄著的幾只紙鳶。
霽哥兒拉著小臉,眼巴巴看了好久。
車走過去好遠,那幾只紙鳶都成了小黑點,他才蔫蔫的收回眼。
車上掛著一串他和爹娘姐姐一起做的小桔燈。
小家伙保存的很好,這次去北都非要帶著。
前不久爹爹還和他一起做小桔燈,往年這個時候還給他做漂亮的紙鳶,哪里像剛才看到的那幾只那么難看?
放紙鳶時多是二哥陪著,二哥放的特別高,比剛才那幾個放的高多了。
姝眉看他蔫蔫的,以為他又要暈車,趕緊詢問。
他和姐姐藏不住話,就把剛才想的叨咕一遍。
姝眉愛憐的捏捏他的小鼻子,小小年紀還挺多愁善感。
也知道小家伙喜歡熱鬧黏親人。
除了大哥周霖在外的時間多些,其他人幾乎都是和他朝夕相處的。
現在各分東西,他一時很不能適應。
不同于以前去上都小住。
周霽隱約明白,以后他和大哥二哥朝夕相處的機會很少很少了。
他小小的心不明白:為什么非要分離。
此時的他還不知道,總有一天他也會像雛鷹飛離溫暖的家,去更廣闊的天空,經歷風雨也遇見彩虹。
北都離老家確實算不上遠,三五天行程在古代就算近的。
一路有官道更算幸運。
只是所謂官路比起現在的水泥路還是差得多。
一場春雨半路突至,雖然猝不及防,好在王勇之財大氣粗,接姐姐的車絕對結實安全,嚴密舒適。
泥濘的路況只是車速慢了些,人在車里不受絲毫影響。
正慢慢行進間,忽聽前面一陣騷亂,車也隨之停下來。
等了好一會兒,已經嫁人的麥香從前面打傘過來。
出了平兒的事后,麥香一直伺候趙老太太。
后來大爺從三爺的信中,得知四弟和平兒的事,忙讓張氏隨年禮,又送過幾個得力的丫頭小廝。
麥香便又回到三房,和老太爺身邊的周來成了親。
婚后夫妻甚是相得,周來就隨著麥香都跟了三房。
這次夫妻兩都跟了過來。
麥香上車向幾個主子稟告:
原來是上都調防過來隨軍的守備家眷,因雨大路泥濘,有輛車車輪陷在泥坑里,正擋了路。小舅爺已經派人手幫他們拉出來了。
一會兒一個十四、五歲的憨厚少年,來在車外道謝。
言語間知其父乃剛換防到北都的張守備――張煥。
他護送母親等隨后而來,誰知遇此大雨,多謝相助等等。
坐在車里的姝眉,隱約聽到一些老舅和那少年的寒暄。
尤其聽到上都,守備,張煥,這些字眼覺得格外耳熟。
等到下一個驛站休息避雨時,守備夫人帶著一雙兒女親自來道謝,姝眉才明白先前的耳熟感何來。
守備夫人是她在上都大伯家,大堂姐婚禮、小五的滿月宴上見過的。
她女兒張晴正是她在上都結交的,不多幾個的小伙伴里,最合得來的一個。
他鄉(xiāng)遇故交,在這樣的破天氣,還有這樣相助的緣分。
性恪開朗的張晴,小蘋果臉笑開了花。
恨不能幾步竄上前和姝眉來個大熊抱。
張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她才維持住行禮如儀。
不過臉上笑意盈盈,雙眼彎成了月牙。
張夫人略覺頭疼。
王氏卻對這個喜相爽真的小姑娘印象頗佳。
知道雙方的淵源后,兩家人更覺親密。
張夫人言談舉止爽快得體,很有親和力。
長子張成和周霆同齡,濃眉大眼,一看就是個實誠的棒小伙。
張晴比姝眉大一歲,也是濃眉大眼,紅撲撲的蘋果臉,個子高挑勻稱。笑起來眼睛彎彎很是討喜。
王氏一邊夸贊,一邊動了點小心思:長子好姻緣已定,二兒子可也不小了。
這張家閨女不錯啊!
另一邊的張夫人更是在動大心思,在上都就看姝眉很有眼緣,加上這孩子的言談舉止、相貌都相當不俗。連自家閨女猶有不及。
后來閨女和她成了手帕交。
更了解到這姑娘的種種好處。很是動了想給自家兒子討媳婦的心思。
可惜后來聽到風聲,說自家老爺的上屬家有意這姑娘,自己搶先不合適才暫時放下。
誰知今日竟然有此巧遇,豈不是緣分?
雙方娘親邊熱聊,邊各自為自己兒子動討媳婦的心思。
姝眉和張晴則是姐姐來妹妹去的訴說別后事。
本來見完禮就想避出去的張成也被霽哥兒纏著問長問短。
身在驛站也沒法太講究。
雙方長輩的也沒多說什么。
誰也沒注意到張成臉微微發(fā)紅的小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