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3——，夏丹——，聽電話——”樓下的廣播聲嘶力竭地叫了幾次，我才聽清原來是找我。
這些日子也夠折磨人的了。前幾天老天爺一直陰沉著臉，一聲不吭，既也打雷也不下雨，卻把空氣中的水分?jǐn)嚨脻饷軡饷艿?，弄得墻壁、黑板、鏡子和其他所有光滑的地方都淚流兮兮的，我們的心也跟著仿佛在發(fā)霉。而今天，剛起床時還有點(diǎn)亮度，至8點(diǎn)左右，突然西邊的天空全部暗了下來，好像一張灰黑色的巨大的網(wǎng)，迅速地往東邊移動，不一會兒就籠罩了整個天空；教室里，昏暗得幾乎看不清彼此的臉，同時狂風(fēng)大作，一如要把所有聳立的東西都推倒似的，刮得花草樹木們無處可逃，耷拉著頭，有的抵擋不住，“吱嚓”、“吱嚓”地斷了；緊接著，一聲震耳的霹靂，耳膜隆隆作響時，天邊張牙舞爪著一道火龍，沙粒般的雨點(diǎn)便噼里啪啦地直落了下來，猶如傾瀉著密密的、一支支的利箭。雨昏天暗地地肆虐著，仿佛一個勁地發(fā)泄著老天爺?shù)膽嵟^了約一個時辰，天幕才漸漸地又有了亮色，恢復(fù)了白天。而雨，卻又一直不大不小地噼啪到今中午，還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我舉著傘，小心地走到一樓的值班室。天氣不好，惹得樓梯也頗為不滿，只好借此戲弄人，一不留意，就給你“啪嗒”一聲，若是扭傷了腰或腳，更是糟糕透頂。
“姐……”電話里傳來正讀高二的妹妹的聲音，似乎帶著點(diǎn)哭腔。我的心不由得一跳，敏感地覺得家里發(fā)生了什么不幸的事，連忙緊靠話筒說：“是我。麗麗，你慢慢說，究竟發(fā)生什么事了?”
“姐，今早刮風(fēng)下大雨，咱家的那間小房子塌了，把牛和兩頭豬都壓死在里面。媽一見，心臟病又犯了，躺在床上起不來……姐，你快回來看看媽吧……”
我不記得還要傘，直到雨水，抑或是淚水，滴落到我的臉上，我才想起——天，正下著雨……我必須趕回去了，即使風(fēng)雨再大，即使家鄉(xiāng)的路再難走，我也必須在今晚之前趕回家鄉(xiāng)，看望我那體弱多病而又勞累的親愛的媽媽！
我匆匆地走到班主任李輝華老師的家里，跟他說了請假回家的緣由，便回宿舍簡單收拾了一下，和肖萍借了兩百元，又到學(xué)校儲蓄所取出家教賺來的剩下的兩百多元，打的趕到省汽車站，等了將近半個小時，才終于坐上回縣城的長途汽車。
汽車在雨幕中游泳一般地行駛著，密集的雨點(diǎn)啪啪地打在窗玻璃上，一陣陣地打濕著我的心；刷雨器不停地晃動著，晃動著我模糊的視線……
媽在朦朧雨中蹣跚地走來，亂發(fā)沾在臉龐上……媽不停地走啊、走啊，一個踉蹌，媽周身疲軟地跌倒在滿是泥濘的山路上……“媽！……”媽從7歲開始，就這樣地走著，她父親病逝了，母親改嫁了，只有奶奶陪伴著她，在饑寒交迫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中，相互攙扶著走過了一個季節(jié)又一個季節(jié)，一年又一年，直到19歲，她奶奶去世之后，媽才嫁給了爸爸。媽先后生了六個兒女，最終只剩下我們姐弟三個，但看著我們健康成長，媽的眉頭還是逐漸舒展開了……可誰知在五年前，爸爸又在搶險救災(zāi)中意外地撒手離開了我們……媽，您真的好苦啊！因為爸爸的死和過度操心勞累，您落下了心臟??；為了支撐起這個家，您不顧別人的冷眼和嘲笑，一個女人家去學(xué)犁田、耙田，就這樣一邊務(wù)農(nóng)一邊養(yǎng)豬，含辛茹苦地在我們頭頂上撐開一把遮風(fēng)蔽雨的傘……
“媽！……”我把臉轉(zhuǎn)向窗外，在灑滿雨珠的朦朧的視線中，我仿佛又看見媽在風(fēng)雨中走來，沒有傘……
汽車蝸牛般地行駛著，我的心飛呀，飛呀，卻總也飛不出這小小的車廂。我耳邊回響著妹妹哭泣的呼喚：“姐！你快回來看看媽吧……”我似乎看見弟弟臉上掛著淚花，正竭力地向我招手：“姐——”多好的妹妹和弟弟！這些年，媽受苦，妹妹弟弟也受苦，假日里，甚至放學(xué)回來，上山下田，幫著媽割草、砍柴，干各種農(nóng)活，從不嫌苦嫌累；而學(xué)習(xí)，也從未放松過，每學(xué)期末都能拿這個獎那個獎回來，老師和村里人稱贊，媽滿是皺紋的臉上也樂開了花?！皨?，麗麗，飛飛，我回來了……”窗外，雨依然嘩啦啦地下個不停。
漫長的三個半小時過去了，汽車才低吼著終于駛進(jìn)了縣汽車站。我急急地提起背包蹬下車來，打開傘就往候車的那一邊跑?，F(xiàn)在已經(jīng)是下午4點(diǎn)多了，鎮(zhèn)里的最后一班車不知道有沒有開走。
還好！車剛開動，我連忙跑到車前，高舉起雙手?jǐn)r住了它。頭發(fā)花白的司機(jī)有點(diǎn)詫異地看了看我，然后才按開車門。車?yán)镏挥惺嗳耍覛獯跤醯仉S便挑了個位子，這才放下心來。額前的頭發(fā)被雨水打濕了，剛才跑得發(fā)熱，內(nèi)衣也和汗水一起粘貼到身上，怪不舒服的。幸虧，終沒有誤車，要不，今晚怎么捱得過?
雨漸漸地變小了，淅淅瀝瀝的。我望著窗外熟悉的風(fēng)景，理了理長發(fā)，眼淚不由得奪眶而出……
汽車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顛簸著，不停地奏著令人煩躁的哐啷哐啷的“音樂”。這條山路，這幾年是拓寬了，但依然是沒人管理的泥土路，一到雨天，便滿是泥濘，令人頭痛。我心急火燎地盼著早點(diǎn)到家，可有什么辦法呢?在這左顛右晃的“樂聲”中，每一分鐘都是那樣的漫長，漫長得仿佛時間停止了流動。
……天色漸漸地暗下來了，屋里空蕩蕩的，沒有一絲的暖意。妹妹伏在媽的床頭，嘶啞地哭喊著，弟弟淚流滿面，已經(jīng)哭得沒有聲音了，只是喃喃地叫著：“媽……姐……”沙沙的雨聲，一次又一次滴落在我的心壁上，凝成滾動的淚珠，模糊著媽漸漸遠(yuǎn)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