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14
出了書院街不多遠(yuǎn)，便是一處熱鬧的市集，張?zhí)梦呐c四兒下車步行，想著這會兒晚了，便是去了會館，也不一定尋得著吃的，便想著在這兒填飽肚子再去。
行不多遠(yuǎn)，四兒在人群看到一熟悉的身影，剛想大喊，猛然收了聲，湊到張?zhí)梦亩呅÷晥蟮溃骸袄蠣斂茨莾?，是夏老三！?p> 張?zhí)梦脑谌巳褐袑っ税胩?，果然看到夏老三在一處面攤前晃悠，那身破布爛衣在這市集上倒把他襯得像個乞丐了。
張?zhí)梦恼蛘泻簦膬簠s拉了拉他的衣角，“老爺，他挑擔(dān)沒了！”
張?zhí)梦囊汇叮?xì)看去，果然是兩手空空，那坐在車上都要緊抱的挑擔(dān)不知去了何處。
張?zhí)梦穆晕⑦t疑一下，大步上前，拍了拍夏老三的肩膀。
夏老三一個哆嗦，轉(zhuǎn)頭之際仍是一臉驚懼，右眼眶下一處明顯的淤青讓張?zhí)梦牟碌搅舜蟾?，這該是遭劫了。
張?zhí)梦牟谎哉Z，皺了皺眉頭，拉著夏老三就近在面攤上坐下了，“老板！三碗面！加料兒！”
那面攤老板早就盯賊似得看夏老三好久了，一見這人有闊主照應(yīng)，滿面冰霜頓時展了歡顏，忙不迭地應(yīng)著好，這邊麻溜地扯著面條丟入湯鍋。
四兒也不言語，默默地站到了面攤老板身側(cè)，瞅著他往碗里加臊子。
面攤老板一回頭，見四兒跟個鐵柱子似得站身后，手一哆嗦，原本只想加半勺的臊子一股腦全丟里面了。
有了前面一碗的量，后面兩碗也沒法了，只能依葫蘆畫瓢，個頂個的加滿一勺臊子，著實把面攤老板心疼壞了。
張?zhí)梦淖谙睦先砼?，扯了一雙筷子遞給盯著面條眼發(fā)直的夏老三。
夏老三猶豫了一下，瞅了瞅張?zhí)梦摹?p> 張?zhí)梦陌逯鴤€臉，小聲說道：“吃完了車上說！”
夏老三眼神一閃，鼻子抽搐了起來，他梗著脖子，低頭看向那碗熱氣騰騰鋪滿牛肉臊子飄著油花兒的面條，那香氣簡直都要把他的魂兒都勾走了。
夏老三吞了口唾沫，瞅了瞅張?zhí)梦倪f過來的筷子，肚子里的蛔蟲像造反了一樣擰著他的腸子，饑餓感充斥著他的整個身軀，讓他的整個口腔都在拼命的淌水。
他心一橫，小心翼翼地接過張?zhí)梦氖种械目曜?，試探著插到面碗里?p> 腥油混合肉香，勾引著夏老三的身子不斷前傾，筷子在他的手中輕輕挑起兩根白亮勁道的面條，筷子盡頭還夾著一塊不小的鹵成深褐色的牛肉塊兒。
夏老三實在是忍不了，一口吞了下去，恨不得將那兩根筷子都咬斷。
面條的爽滑，牛肉的緊實，在夏老三的嘴里激蕩混合，幸福的滿足感讓他此刻都快哭出來了。
白面條，這輩子第一次吃到白面條了，還有牛肉，真香啊！
夏老三想起在家中炕上老眼昏花還要縫縫補補的娘，嘴中的美味顯得更是那么的不真實，他貪婪的吞咽著，頭也不抬了，筷子肆意地在碗中攪拌著，劃拉著面條與臊子，就著湯汁，一股腦兒地塞進嘴里，厚厚的牛油很快糊在了他的唇邊。
面條漸漸見了底，他仰起頭，吸允盡那最后一點湯汁，又把筷子從頭舔了一遍。
張?zhí)梦暮退膬憾即袅耍呀?jīng)好多年沒見過這樣的吃飯把式了。
張?zhí)梦哪貙⒆约耗峭胍餐屏诉^去，只顧著看夏老三吃了，自己居然都忘了動筷子。
夏老三剛放了碗筷，見又推過來一碗，也不多話，接過來，捧起碗就吃，兩條腿也不自覺地上了條凳，蹲著吃。
面攤老板看樣子是見識的多了，一臉的嘲弄，默默地端了碗白面湯過來，“慢點吃，一會發(fā)起來脹肚子！等下喝點面湯，原湯化原食兒！”
周圍吃攤的都被夏老三那吸溜吸溜的吃法吸引了目光，又有幾個干苦活的瞧著眼紅，也湊到面攤跟上，“啥玩意兒??！吃恁香！給俺也來一碗！”
面攤老板應(yīng)了好，又去忙活了。
夏老三又干掉了一碗，四兒這邊剛沒吃兩口，推給張?zhí)梦目隙ú缓线m，便要再點，張?zhí)梦膮s擺了擺手，“老三兄弟說了，得吃點能克化的，給我來碗清水掛面！”
四兒點了點頭，正要交代，又瞥見夏老三似乎仍是意猶未盡地樣子，便試探著把自己那碗往前推了推，夏老三也不嫌棄，就著四兒的筷子端起來就吃，看得一圈人一陣唏噓。
張?zhí)梦暮唵斡昧它c清水掛面，四兒那邊跟著也吃了一碗，夏老三已是把那面湯也下了肚，腹部渾圓打尖兒。
張?zhí)梦钠鹕斫淮膬航Y(jié)賬，夏老三便乖乖地跟著張?zhí)梦耐R車走。
張?zhí)梦纳宪嚕膬航Y(jié)了賬還沒到，夏老三學(xué)著四兒的模樣，攙張?zhí)梦纳狭塑嚒?p> 那邊兒面攤傳來了一陣喧嘩，那幾個干苦活的連連嚷嚷道：“啥面啊！恁貴！一碗面吃俺一天工錢？！”
那面攤老板拽著幾個人不讓走，“你們說要原模原樣的，人家老爺要加料，放了整整一勺的精牛肉臊子，你們自己不問清楚，吃完了想賴賬啊！”
四兒回頭瞅了瞅，嬉笑著跑回車上，卻見夏老三又坐在車頭了，終于忍不住嘀咕道：“你這人也忒沒眼力勁兒了，你坐這兒俺只能跟著跑了，這剛吃完飯……”
夏老三一愣，轎廂里的張?zhí)梦男Φ溃骸袄先值?，進來說話吧！別叫四兒為難！”
夏老三猶豫了一下，面攤那邊的爭吵他自然也是聽見了，便老老實實地鉆進轎廂，尋個對角處，坐下了。
張?zhí)梦某蛑睦先郎喓竦纳碜?，不由有些揪心，“挑?dān)和貨，是被搶了？”
夏老三不說話，在陰影處摳弄著手指。
張?zhí)梦闹刂氐貒@了口氣，夏老三抬起頭，滿臉的不服氣，“他們?nèi)硕?，欺?fù)俺一個人！不然拿著刀子俺都不怵！”
“兵？匪？還是同行？”
“當(dāng)兵哩們！”夏老三恨恨地望著窗外，“土匪也不至于誰都搶，都這些當(dāng)兵的，忒不是個東西了！”
張?zhí)梦哪孛蛄嗣蜃欤@年頭，能看上夏老三這點針頭線腦，可想而知這些當(dāng)兵的能饑渴到何種地步了。
“貨沒了，你打算怎么辦？”
“家俺肯定回不去了，俺還有勁兒！俺在城里揍活兒（土話，干活的意思），賺了錢，買了種再回！”夏老三看了看張?zhí)梦模澳敲驽X俺掙錢了還你，價錢俺都聽見了！”
“一碗面一天工錢，你吃了三碗，光是還我，就得白干三天！”張?zhí)梦目嘈χ鴵u了搖頭，“更別說買種糧了，等你干苦力置辦完，都入了伏了，你種什么？！”
夏老三咬了咬嘴唇，不再言語。
張?zhí)梦拈L嘆了一聲，“等我辦完事，去尋老友先把種糧給你安置了，眼瞅著都要入夏，再不種，早糧就趕不上了！”
“那不中！”夏老三依舊是梗著脖子搖頭，“俺不是要飯里，不能要你東西！”
張?zhí)梦囊粫r語塞，夏老三仍舊是呆在暗處，兩人默默無言。
這時，馬車停了，四兒靠在轎廂邊小聲嘀咕道：“老爺當(dāng)心，瞅著像是劫道的！”
張?zhí)梦男睦镆惑@，這堂堂南陽城里，還有劫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