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木屋里,阿玲從屋外走了過來,手中還端著一壺茶水。
阿玲見到雪清婉回來,頓時喜笑顏開,“小姐,您回來了?!?p> 雪清婉上前拉住阿玲的手,擔憂地說“阿玲,你身子還未養(yǎng)好,不宜操勞,應(yīng)當多加休息?!?p> “小姐,奴婢的身子已無大礙,倒是小姐受了重傷,許公子囑咐奴婢悉心照料?!?p> “你已見過他了?”雪清婉坐下泯了口茶水。
“是。小姐,快告訴奴婢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奴婢都擔心死小姐了?!卑⒘嶙谘┣逋裆砼?,急切地說。
于是,雪清婉將從她母親遇害,到她被下毒后被許淮聞救起,再到剛才去見了昭陽慶的事,對阿玲講了一遍。
“想不到,老爺和夫人竟如此狠毒,小姐,奴婢定對小姐忠心耿耿,助小姐完成復仇之計?!卑⒘嶙肿昼H鏘。
“恩,我已不是林府的小姐,以后不用在我面前自稱奴婢了。”
“是。小姐,阿玲有一事不明,為何小姐不對昭陽大人挑明您沒死?這樣不是更能加深他對您的信任嗎?”
“林禾依暴斃而死,這如今是眾人皆知的事實。我若告知外祖父,固然能得到他的信任與支持,但外祖父也會因此而更加憤恨林家,我實在不忍心他再被這些事所煩擾。何況人多口雜,只恐我的身份在不經(jīng)意中被暴露,如若被林府知曉,便會打草驚蛇。凡事還是小心為妙。”
“小姐慮事周全,是阿玲莽撞了?!?p> 這時,決明落在雪清婉面前,“清婉姑娘,主人叫您去給他做飯。”
雪清婉微微撇嘴,“我知道了,馬上就去?!?p> 決明閃身離開。
阿玲聞聲趕忙道,“小姐,做飯這種事還是阿玲來吧,小姐您好生歇著。”
“無妨,還是我去吧?!毖┣逋駸o奈地搖了搖頭,誰讓她得罪了許淮聞呢。
阿玲見小姐執(zhí)意要親自下廚,也不好再多說什么,便跟在旁邊幫她打打下手。
二人來到另一間木屋的爐灶前,叮叮當當?shù)孛β灯饋怼2痪茫瑑扇澮凰厝啦吮欢说搅税干稀?p> 看著案上飄香誘人的飯食,許淮聞眸光流轉(zhuǎn),執(zhí)筷輕嘗,眼前一亮。這飯菜種類雖尋常,但每道菜的味道都獨具匠心,質(zhì)嫩爽口,含在嘴里,滿齒留香,久久不散。
“我原以為清婉是個嬌生慣養(yǎng)的大小姐,卻不曾想廚藝竟是這般精湛?!痹S淮聞由衷夸贊。
你不知道的還多著呢,本小姐蕙質(zhì)蘭心,琴棋書畫,韜略謀識,哪樣不會。雪清婉在心底念叨,面上則揚笑回應(yīng),“許公子過譽,公子滿意就好。”
看著許淮聞吃的津津有味的樣子,雪清婉微微感到有些疲乏。這一日周轉(zhuǎn)顛簸,確實是累了,于是她向許淮聞辭別后,與阿玲回到自己的木屋歇下了。
五日后,傍晚。
這幾日都是晴朗的天,雪清婉的日程不過就是沐泡藥浴,涂藥養(yǎng)傷,再就是偶爾下個廚,跟著阿玲在竹林四周轉(zhuǎn)轉(zhuǎn),有時也跟許淮聞拌一兩句嘴。寧原和昭陽慶兩邊暫時都沒什么消息。
阿玲因為體虛,這時候已經(jīng)歇下了。雪清婉獨自從屋內(nèi)走出,遠處天色已然垂暮。忽然間,一絲痛楚從心間貿(mào)然滲出,乍然而起的悲傷令她痛得捂住胸口。
時光如風,無言而強烈,卷走了昔年花歲美景,徒留泥中落紅。舊人如影,而今都已經(jīng)無跡可尋,此刻,便是寂寥無垠彷徨寞然罷了。
以后,她身邊,又能剩下幾人呢?
踏過舒軟微潮的泥土,不知不覺中,雪清婉走到了許淮聞的門前。
目光停駐在那方微掩著的門扉上,她忽然想見屋內(nèi)的人一面——悲感之余,哪怕有個人陪她說幾句話也好。
伸出手,正欲敲門,從屋內(nèi)便傳出了聲音,“進來吧。”
屋中,許淮聞隨意地坐在地毯上,一手捧著書籍,一手支著側(cè)鬢,墨發(fā)垂落在身肩臂膀。
雪清婉走進來后,他的目光從書頁間轉(zhuǎn)移,聚焦在她身上,似是捕捉到了她眼角微不可查的一分悲色。他微泯一下薄唇道,“清婉,可愿與我出去走走?”
一兩秒后,她輕聲答道,“好?!?p> 兩人靜默著走出了木屋,踏上那條通往竹林深處的甬道。
日落薄暮,半余的夕光被高翹的竹葉枝影分散成縷,層層灑落一抹疏淡的金黃,到顯得有些許亙古之感。幽靜的竹谷中,曠遠地似乎只剩下兩人一前一后的腳步聲。
一路無言。
不一會兒,二人走到了雪清婉醒后初見許淮聞的涼亭旁。
涼亭的影子被西落的日光拉得很長,在秋日里更襯清寂與蕭索。
“聽聞你琴藝高超,我可有幸一賞?”許淮聞的聲音,旋留在悠悠箐竹間。
清澈的聲音拉回了雪清婉的哀秋之思,她看向亭下擺置的箏琴,輕聲道,“公子抬舉。清婉琴藝再高,自然也不及公子卓妙之箏音半分,又怎敢在公子面前賣弄?”
許淮聞雙眸掃過她略帶哀傷的面容,用手直接牽過她纖細的袖腕。
“那便,與我合奏一曲?!?p> 說罷,他拉著雪清婉朝亭下走去。
黑長的發(fā)掃過雪清婉的鼻尖,恍惚中,她想起多年前,也是這樣一個日暮,他牽著她的手,成為她童年記憶里的英雄。
他拉著雪清婉在石案的同一邊落了座。他拂手揭下箏上覆的紅綃,露出光澤如緞的箏身,箏側(cè)刻著出水青蓮的圖樣,旁附小詩一首:“綠塘搖滟接星津,軋軋?zhí)m橈入白蘋。應(yīng)為洛神波上襪,至今蓮蕊有香塵”。
看著眼前上好的瑤箏,雪清婉微微有些憂心,因她許久未彈,怕是生疏。
“就奏《漁舟唱晚》一曲,如何?”許淮聞坐在左邊,問道。
“好?!?p> 許是許淮聞顧及到了她的擔憂,并未選擇太難的曲子。
他斂目,開始撫琴。
閑愜之音漸漸飄起,玄妙動聽,清雅怡人,江楓漁火,葦蕩日暮,立刻在眼前鋪展開來。
雪清婉隨聲,繼起弦,不同于許淮聞的脫俗仙音,而更像是一支輕描素筆在宣紙上作畫。
船兒悠悠,順風滿載。
魚兒悠悠,云兒遠落。
船兒搖動,槳兒擺動。
人兒醉不醒。
江上漁火伴漁歌到了江中。
月兒悠悠,順風送船兒走。
白描淺淺,琴音淡淡,情愫綿綿,徐徐道來,緩緩飄搖。
繼而,白描漸消,一陣自由無拘,輕渺靈動的箏聲再次飄出。畫上之景,確切到了每個水榭屋檐下,舟船漁火間。
流鶯悄飛,槳聲低語,柳梢垂岸,隔岸輕歌,書生翩翩,佳人樓閣。
一曲畢,畫已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