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劉晶瑩還在西廂等著好消息，哪知道等到了卻是一盆冰水灌頂。
她戴著披風上了歸家的馬車，發(fā)現(xiàn)自己的母親如一尊黑面神，渾身散發(fā)著幽暗的氣息。
劉晶瑩咬著貝齒，哭道：“母親，我不要做妾。”
“讓你做妾，你父親定然不讓你活的?！?p> 劉夫人抱住了自己的女兒說道：“我絕不會讓你做妾的?！?p> 但劉夫人這話并沒有讓劉晶瑩安心，她內(nèi)心的憤恨與恐懼已如巨浪翻涌，她十分清楚，母親在外邊雖是十分強勢，但若是愛面子父親知道了這件事情，如景家不主動，一定會打發(fā)她遠嫁，哪容得母親周旋。
一股熱血沖上腦海，劉晶瑩跳下馬車，急步想要再次回到蘇府。
劉夫人氣得臉上的五官幾乎扭曲起來，從嘴里憋出幾個字：“把她給我拉回來！”
隨身伺候的嬤嬤嚇了一跳，跳下馬車，把劉晶瑩使勁地拉上了馬車。
劉晶瑩看著蘇府消失在自己的視線內(nèi)，絕望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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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文瑤站在清菡院前許久，低著頭躊躇不前。
事到如今，景云與杜若善已算是訂親了，那么她與劉晶瑩似乎為這二人做了嫁衣呢，只是經(jīng)了劉晶瑩這一事，她的歹毒心思也在景云面前一覽無疑了，景云會無比地厭惡她……
蘇文瑤捂住了胸口，那里疼痛無比。
出來見她的是紫葉。
“表姑娘，姑娘身子不爽利，不想見人?！?p> 蘇文瑤木然片刻，隨后失落地離開。
紫葉回到屋里，把蘇文瑤的舉止表情與杜若善說了。
杜若善聽完，淡淡地說了一句：“我能拿她怎么樣，不見罷了?！?p> 第二天，蘇文瑤逃離般去找安嬤嬤，這一次，誰也攔不住了。
紫葉捧了一株芍藥來到清菡院，放置在一個臨窗的位置。
清晨有陽光照進來，在此處這芍藥一定可以長得很好。
“姑娘，是小景大夫送的呢。”紫葉捂著嘴吃吃笑。
“你也敢來開我玩笑?！倍湃羯普J真地看著這盆芍藥，約有一尺高，根有茶碗大小，有一定的年頭，枝葉卻不甚茂密，粉色的花，開得數(shù)朵，如銅錢般大小，還有許多花蕾，一看就知道是精心養(yǎng)護的。
“不敢不敢?！?p> 紫葉泡了一壺茶，把頭泡茶留下了，用頭泡茶澆花，葉子油亮墨綠的，長得可壯實了。
沙嬤嬤挑開了簾子，說首：“表姑娘，小景大夫來了?！?p> 上次落水之后，杜若善被救上來時，右手傷口雖無大礙，但為了穩(wěn)妥起見，景云依舊每隔幾天都會過來察看。
景云今日身穿月色衣袍，如玉的臉龐瑩瑩發(fā)亮，比往日多了幾分神采飛揚。
看著杜若善的氣色不錯，景云略為安心。
“劉家怎么樣了?！背弥先~纏著沙嬤嬤問東問西的時候，杜若善悄悄地問了一句。
景云眼看著她快速地扭頭望向沙嬤嬤，此刻又故作茫然地望向窗外卻向他發(fā)問，倒在他面前露了真性子，十分率真可愛，景云同樣放低了音量說：“暫且沒有動靜。我會處理好的，放心?！?p> 杜若善繼而說道：“你在查劉家嗎？”
景云本來不想談論劉家的事情，只怕讓她憂心的，但見她提起了，便一一告知。
“劉知州是舉子出身，入仕伊始是在落州做知縣，后來進京在工部做書記員，當時小閣老張大人攜著他去了尋州北渡河口治水，至那時起，劉知州先是調(diào)往尋州做了個府佐，三年后一躍成了莞州知州?！?p> “劉家背后的人是張家？”杜若善說道：“若是張家，那便難辦了，一株老樹，盤根錯節(jié)?！?p> 景云也覺得甚是棘手，劉家雖說暫時沒動靜，但心中盤著一塊大石頭，總歸不得安心，他說道：“只要我們拿捏住劉家的錯處事情就有轉(zhuǎn)寰之地，只是劉知州為人相當謹慎，這些年來，竟然清清白白，倒讓我無從下手了?！?p> 杜若善沉思片刻后說道：“我想也許不需要拿捏劉知州的錯處，只要劉夫人肯低頭就行了?！?p> 景云道：“對，劉知州雖不在莞州，但他若是有意刁難，我的生意必定受損。但劉家至今都毫無動靜，我猜測，劉知州根本不知這件事情?！?p> “是?！倍湃羯婆c他想的如出一般，隨后說道：“我注意到劉夫人內(nèi)襯裙子用的是金細薄紗，此物由花零閣所制，曾在安慶八年進獻給內(nèi)務兩匹。時值十二年了，劉夫人為何會穿著舊物上身？更何況當時劉夫人的父親還不是官身，她又是庶女，怎么可能得到珍貴的金細薄紗。”
景云道：“這意味著當年劉知州或是劉夫人的娘家與大內(nèi)的人有接觸。”
“盡管金細薄紗是十二年前的舊物，但依著劉知州謹慎的個性，我猜測他不會接受這么貴重的東西，留人話柄，今時今日更不會讓劉夫人穿在身上，招搖過市?！?p> “所以，只有劉夫人的娘家與大內(nèi)的人有接觸，而且劉知州未必知道這段關(guān)系”。景云燦然一笑說道，她還真是聰明，一想到這個人屬于自己，那種感覺就像酣醉般，讓人暈眩。
且說劉府，劉夫人等來等去，偶爾的一次試探但景家依然拒絕。
她氣得把一屋子里的擺設(shè)都給砸了，思來想去，動了念頭要把劉晶瑩遠嫁。
劉晶瑩得到消息的時候，五雷轟頂，她沒想到竟是這樣的結(jié)果，她的身子已經(jīng)給景云看過了，如何甘心嫁其他人，更何況，她只愿意嫁景云。
被禁足的劉晶瑩開始絕食，但劉夫人一點也不為所動。
一個下午，她從房間里逃了出來，跪在自己母親的院子里一直哭。
劉夫人聽得肝腸寸斷，強忍著不見自己的心頭肉，正頭痛欲裂之時。
劉晶瑩無力地站了起來，目光呆滯地說道：“我沒臉見母親，沒臉見父親！”話罷，竟飛快跑了出去，戴著那一張大披風，如一只燕子般飛了出去。
劉夫人沖著一群丫鬟尖叫著，“快快拉住她。”
已經(jīng)太遲了。
劉晶瑩跑到了一座假山處，一頭撞了上去，人倒下時，滿面都是血。
“快快請大夫，快快……”伺候劉夫人的老嬤嬤哆哆嗦嗦地吩咐小丫鬟，她雖見過無數(shù)尋短的戲碼，但姑娘頭上的窟窿汩汩地往外冒出鮮血，這是真真切切的不要命了。
“我兒?！眲⒎蛉藳_上去，看著女兒的慘狀，渾身都顫抖，又不敢胡亂去碰，放聲大哭。
老嬤嬤趕緊叫兩個丫鬟守住了左右兩個小道口，“萬不得讓多事奴仆過來?！?p> 尋死覓活，這哪是大家閨秀呢，簡直如巷道潑婦。
在莞州城，只有景云可以救劉晶瑩了。
景云足足花了三個時辰，才把劉晶瑩的命救了回來，并直接住在了劉府看護劉晶瑩。
當杜若善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如墜冰窖。
她沒有想到劉晶瑩會用這樣的絕烈的方式去得到自己想到的東西，對自己這么狠的人，她還有何顧忌。
韓氏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模樣，長嘆一氣，任何的話語都是蒼白而無力的，內(nèi)心的傷痛，只能由自己去撫平，這才謂之經(jīng)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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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之后，景云才來見杜若善，臉色憔悴了許多。
杜若善看得出來，他的身體十分疲憊，但或許他的內(nèi)心更累，只見他把針丟到布帛上，雙手撐住桌沿，待腦中的暈眩散去。
杜若善看著他彎曲的身影，內(nèi)心深處滿是疼惜，她抓緊了手中的帕子。
韓氏本來一直坐在房中，但瞧著這二人模樣，嘆息一聲，走了出去，留給了他們獨處的時間。
緩過來的景云坐到了一張圓椅，深深地看著杜若善。
滿目的情意，杜若善大膽地迎了上去，兩個人相互凝望。
景云嘴角緩緩地彎了起來，他眨了眨干澀疼痛的眼睛，覺得這幾日輾轉(zhuǎn)反側(cè)的累意慢慢地消散了。
杜若善掩著帕子吃吃笑著，對方的樣子十分像一只討到吃食的小狗，濕潤的雙眼，笨拙而懇切。
景云望著杜若善，見她烏黑亮澤的長發(fā)披散著，眉毛彎彎，睫毛長長隨著眨眼一撲一撲，一雙杏眼永遠水亮，像蘊著一汪清泉，笑起來的樣子眉眼靈動，猶若一只小狐貍。
他看得幾乎發(fā)呆了，“你笑的樣子真的很好看?！?p> 杜若善點點頭，自信地接受了他的贊美。
見她目光瀲瀲，如澄水清波，沐浴在她的目光之下，景云覺得自己是世間上最幸運的一個人。
時光靜好，青澀，染了純真，如飲一杯青梅酒，甜酸微酣，熏得人像是要醉了。
兩人極有默契，就那樣安靜地品嘗這醉。
慢慢地杜若善發(fā)覺內(nèi)心卻變得苦澀，她到如今才發(fā)覺，一想到會失去景云，她的心便疼痛難忍。
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對一個殺已的人同情是最可笑愚蠢的行為，所以她對劉晶瑩毫無憐憫。
但也許景云會。
久久之后，景云平靜無波地說道：“在大夫的眼里只有生與死，沒有是非之分，所以我會救劉晶瑩。”
似乎是知曉杜若善心中所想，他又接著說道：“我決不會娶她的，盡管她以死相迫。”
杜若善轉(zhuǎn)過頭來，緊緊地看著他，收集他每一個神態(tài)的變化，甚至是一根發(fā)絲的垂落，璀璨一笑，“好。”
“我還以為你會譴責我，太殘忍?！本霸埔膊荒苷嬲茏龅絾栃臒o愧的，畢竟一個鮮活的女孩因他而尋死，但如果因此而舍棄自己心愛的人，他做不到。
杜若善沉思后說道：“你娶妻與劉晶瑩不惜命是兩回事。”
說到此處，杜若善停了一下方才艱難地接著說道：“薩波達王割肉喂鷹，差點失去性命，豈有想過，他的性命于千萬百姓來說，是何況的重要。”
景云內(nèi)心一震，世人皆贊服于佛祖大悲愿行，嘆未曾有。而眼前之人這想法與世人不同，是如此的叛行逆施。但細想之，卻令人醍醐灌頂，為一人而舍大家，豈不是自私？他景云違心而娶劉晶瑩，若不能全心全意對待所娶之人，本是不義之輩，更何況，他會負了母親望他一生開懷和順的殷切希望。
景云終于完全釋懷，望著杜若善，目光瀲瀲，他更是會負了眼前之人。
杜若善回望著他，微微一笑，兩人心意相通，關(guān)于劉晶瑩之事，不再過多言語。
過了一會兒，景云道：“我派人查了劉夫人，原來劉夫人曾經(jīng)跟隨過盛極一時掌印大太監(jiān)張公公。安慶九年，不知何因張公公被戮，劉夫人輾轉(zhuǎn)流連到了被我們所知的李家，但我查不到她的出身。我試探了劉夫人之后，劉晶瑩就出事了?！?p> “這說明劉夫人一定不想讓劉知州知道她的過去。”杜若善自信滿滿地望著他說道。
景云眸光流轉(zhuǎn)，兩人會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