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章 將行

　　招募水手的事很順利，在煙波浩渺的太湖周邊，生活著數(shù)以萬計(jì)的漁民。

　　漁民的生活大多十分貧苦，到了每年大閘蟹泛濫的時候，太湖的漁民們只有吃大閘蟹度日。

　　放在今天，妥妥的土豪呀，現(xiàn)在大閘蟹的價格可不便宜，把大閘蟹當(dāng)飯吃，那是土豪才干的。

　　在那個時代，卻是清貧人家最真實(shí)的寫照！窮得只能吃大閘蟹！你說出去人家都不敢信！

　　因此，很多過不下去的漁民去做了水匪，或者說湖匪。

　　每年蘇州官府都要出大力去清剿盤踞在太湖中大大小小五十來個島嶼上的湖匪。

　　王彥招募水手，家丁的告示一貼在東山的集市里，來應(yīng)募者就絡(luò)繹不絕。為何？

　　待遇好哇！

　　此時太湖的漁民，辛辛苦苦一天打的魚，拿到集市上去賣不過幾十文錢，還要運(yùn)氣好，打得多才能算。

　　一個月收入不過一兩左右，要養(yǎng)活一家老小幾口人，穿衣吃飯，還要交稅賦。日子過得緊巴巴的，沒有一天輕松日子。

　　王彥招水手的待遇是月銀三兩，包吃住。

　　你說讓不讓人瘋狂？

　　雖然說明了是在海上行船，風(fēng)險不小，不希望家中獨(dú)子或只有一丁的來應(yīng)募。

　　然而，六百里太湖，周圍的漁民大多相熟，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周圍市集的人首先就來了。

　　只用了一天，王彥招夠了水手。還有一些沒有招上的，在王家招募處蹲坐，或是懊惱，或是哭泣，久久不愿離開。

　　“阿水，不要哭了，咱知道的晚了，沒有辦法，還是回去吧，你老娘還有妹妹還等著你買米回去做飯呢！”

　　一個沒有選上的年輕小伙子，蹲在地上哭泣起來。一旁的鄰居勸道。

　　“買米，買什么米？今天一早我就出來打魚了，一條魚都沒打到，吃什么？”

　　說完，又嚎啕大哭起來。

　　葉阿水得到消息時先是不信，等他趕來的時候，水手已經(jīng)招夠了。只得在那里跌足痛哭。

　　為何？

　　因?yàn)樗依飳?shí)在太窮了！

　　在村頭蓋了幾間茅草屋，處處漏風(fēng)。家里有一個生病的老娘，一個十來歲的妹妹，還有一個三四歲的幼弟。三年前，老爹非要在暴雨天出去湖里打魚，被掀進(jìn)湖里淹死了。

　　至此，家里的擔(dān)子就落到了唯一的成丁，阿水的身上。

　　這幾年，阿水拼命打魚，就差跳水里去捉魚了。仍然讓這個家，越過越窮！

　　一聽陸巷的王家公子招水手，3兩銀子一個月。葉阿水先是不信，心道，這公子哥是錢燒得慌嗎？

　　這百里太湖，別的沒有，會水的漁民，那是多如牛毛，開那么多月錢，夠一家老小天天吃米飯了。不是個傻子吧？

　　就是這一猶豫，錯過了時間，然后在這里捶胸頓足。

　　看著有一個他相熟的鄰居狗蛋，從招募處出來，葉阿水忙跑過去詢問道：“狗蛋，那王家少爺可是真的招水手？”

　　王狗蛋一臉得意，笑著說道：“哼，早讓你來了，偏不信，這不，虧得我和三少爺原是一家人，一得著信，就趕來了，剛好入選，賞安家銀一兩，二十日正式開拔，出海去也”。

　　說罷，還把銀子一拋，又接過來。在葉阿水面前顯擺得不行。

　　“唉，唉，唉，這是天要絕我葉阿水嗎？還讓不讓人活了呀！”

　　葉阿水又坐地上哭了起來。

　　狗蛋見阿水如此傷心，有點(diǎn)不好意思，便道：“其實(shí)，也還有辦法，不過…”

　　狗蛋有點(diǎn)猶豫，不知該不該說。

　　“什么辦法，快說！”葉阿水忙的站起來，拉著狗蛋的衣襟問道。

　　“三少爺還招家丁，不過，我看你似乎不太滿足要求。所以…”狗蛋慌忙說道。

　　原來王彥要求家丁要選北地流民，因?yàn)楸狈饺似毡楸饶戏饺烁叽?，在冷兵器時代，高大威猛之士，打仗還是很占便宜的。只允諾在集市上看看，若有威猛之士，選幾個本地人也無妨。月錢因?yàn)椴皇琴u身者，定的也是三兩一個月。

　　王彥要求，家丁入選標(biāo)準(zhǔn)一是身高，須在五尺八寸以上（此處取一尺為30厘米），換算成現(xiàn)代即175厘米以上者。

　　二是體力，王彥要求，應(yīng)募者需要背負(fù)四十斤干魚，往蘇州城跑，半日能來回者，入選。

　　說起來十分簡單，但是做到就很難。東山離蘇州城，來回近60里。還要負(fù)重，半日往返?？梢哉f是刁難了。

　　第一條，滿足的人還不少，可是第二條嘛，就沒人敢去試了。大多都是看看就行了，王彥也說了，明天招家丁，一早在自己家門口開始，有意者先報(bào)名。應(yīng)者寥寥無幾。

　　正在百無聊賴之際，一個年輕小伙子擠開看熱鬧的人群，對翹著個二郎腿喝茶的王彥說道：

　　“我報(bào)名。”

　　王彥抬眼看了一下這個小伙子，問道：“別人都愿做水手，你為什么要做我的家丁？”

　　這不廢話嗎？水手招完了，你當(dāng)人愿意做你家??？

　　那小伙子答道：“我不管什么水手家丁，只要讓我能吃上飯，我啥都愿意干！”

　　王彥一臉黑線，你這個臺詞不對呀，弄得我好像招強(qiáng)盜似的。

　　“好吧，那報(bào)上你的姓名，籍貫，家里都有些什么人？”王彥執(zhí)筆開始準(zhǔn)備記錄。

　　這葉阿水看起來并沒有五尺八寸，但是王彥想千金買馬骨，畢竟這是第一個來報(bào)名的。

　　“葉阿水，西陸村人，家里還有個老娘，一個妹妹，一個弟弟。”阿水機(jī)械的答道。

　　“好，記下了，明天來參加選拔吧，下一個?！?p>　　因?yàn)橛腥藨?yīng)募，慢慢的也開始登記了幾十個符合要求的漁民。

　　“那個，三少爺，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先給我發(fā)一兩安家費(fèi)，我家里已經(jīng)揭不開鍋了。”

　　葉阿水等王彥記錄了半天，一直在旁邊看著，最后還是吞吞吐吐的說道。

　　王彥見葉阿水人看起來倒是老實(shí)，若不是實(shí)在無法，肯定不會開這個口。便吩咐一旁的阿福，給了一兩銀子給他。

　　葉阿水歡天喜地的回去了。

　　留下一個王彥，看著這少年單純而襤褸的背影，久久出神。

　　這些大明的貧苦百姓啊，實(shí)在是太苦了。在不遠(yuǎn)的將來，還有更痛苦，可怖的事情等著這些可憐的人們。

　　王彥記錄完畢，嘆息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p>　　說罷，收拾東西，往二叔王政家走去。

　　卻說這葉阿水，得了一兩銀子，高興的在市集買了兩升米，又去豬肉鋪，買了半斤豬肉，高高興興用荷葉包著，往家趕去。

　　西陸村離陸巷村不過八九里地。只走三刻鐘，葉阿水就到家了。

　　一回家，在門口玩泥巴的小弟便跑過來，抱著葉阿水的腿，不停的叫著“大兄，大兄，小魚餓，小魚餓！”

　　葉阿水蹲下來，將弟弟臉上的泥巴擦干凈，笑著說道：“小魚乖，你看大兄買了什么？哈哈，是豬肉，今天晚上咱們吃豬肉丸子怎么樣？”

　　葉阿水十分高興，晃悠悠的把豬肉拿到小弟面前，憐愛的說道。

　　說起來，他們家已經(jīng)幾個月沒有吃過豬肉了，上次吃豬肉還是過年，葉阿水正好除夕那天，在湖里打了一條尾巴帶金色的一尺左右的白魚，被一個有錢的老爺以五百文錢買走了。

　　那一天，阿水家過的十分溫馨，弟弟妹妹吃上了夢寐以求的糖果。母親也掙扎著起來，喝了一碗肉粥。

　　正在毛草屋里燒水的小妹，聽到葉阿水在門外的聲音，跑出廚房一看，開心的笑道：“阿兄，你回來了，等著你開飯呢?！?p>　　開飯，開什么飯，阿水知道，家里早就沒米了，小妹不過在燒開水罷了。

　　看著小妹臉上的鍋灰，以及被煙霧熏得有點(diǎn)淚眼朦朧的臉，阿水笑道：“小妹，你燒得什么水？哈哈，弄成了一個花臉貓。”

　　葉小妹沒有名字，或者說她就叫葉小妹，窮人家，也不用特意去取什么大名，叫得順嘴了，就是名字。

　　葉阿水走過去，將葉小妹臉上的鍋灰用袖子擦了，把布袋往小妹手里一塞，提著半斤豬肉，笑道：“今晚上，咱們吃豬肉丸子?！?p>　　葉小妹提了提布袋，打開用手掏了掏，一臉疑問的說：“阿兄，哪里來的錢買這么多米，這怕是有兩升，不要一百文錢？豬肉你又是哪里來的錢買的？”

　　“你不要多問，反正你阿兄沒偷沒搶，憑本事掙的錢，喏，這里還剩一些錢，你拿著，給娘親買藥，零用都夠了，能撐一陣子了?！?p>　　說罷，又拋給葉小妹一個小袋子，沉沉的，叮當(dāng)作響。

　　這是買了米和肉以后剩下的八百多文錢。都給小妹收著了。

　　“咳……咳…咳，是阿水回來了嗎？”

　　里面一間毛草屋里，傳來了一個婦人的咳嗽聲。

　　“是的，娘親，孩兒回來了?！苯淮∶米鲲?，葉阿水轉(zhuǎn)身進(jìn)了一個漏著風(fēng)的毛草屋。

　　屋里也沒有什么陳設(shè)，一張蟲蛀了的木床，旁邊一個稍矮的柜子，上面放著一個黑黢黢的瓷碗，床上躺著一個頭發(fā)花白的婦人。

　　蓋著一張滿是破洞，露出里面蘆絮的破被子。床頭的矮凳上，放著一雙還算干凈的小布鞋。

　　“娘親，孩兒回來了！”葉阿水坐到床前，握著母親的手叫道。

　　“嗯，好孩子，剛剛我聽你和小妹說什么豬肉丸子，咱們家哪里來的錢吃豬肉?。俊?p>　　葉阿水的母親杜氏，因?yàn)檎煞蛩懒?，傷心過度，染病以后，不知怎么的就下不了床了。每日躺在床上，掙扎度日。

　　“哦，是這樣，娘親，今日陸巷王家三少爺，在東山集里招家丁，孩兒去試了試，可巧就選上了，臨走還給了孩兒一兩銀子，說是安家費(fèi)，所以孩兒就在集里買了些米肉，拿回家，咱們也打打牙祭嘛。”

　　葉阿水為人孝順，不會欺騙母親，老實(shí)的說道。

　　不過他沒有說這錢是他要來的，要了這錢，自己就一定要成為王家的家丁，不然這錢又要還回去。

　　“這樣啊，那你以后不去打魚了？”

　　杜氏焦急的問道。

　　“不用了，三少爺為人十分和善，對孩兒也十分看重，說以后給他做家丁，每月拿三兩銀子月錢給孩兒呢?！?p>　　葉阿水笑著回答，只不過，眼里噙著淚水。

　　他聽說，王三少爺要出海，這次要把家丁水手都帶上，知道自己若是成了王家的家丁，不知道還有沒有命回來。

　　“哦，那王家三少爺也是個活菩薩一樣的好人吶，我兒既然做了他家的下人，以后一定要忠心護(hù)主，保得家主平安，就是死，也不能丟下家主跑了，咱們貧苦人家，雖然日子清苦，但也不能做背信棄義之事。我兒要牢記了，若是你做了，就不要進(jìn)我葉家的門，知道么？”

　　杜氏咳得厲害，但還是斷斷續(xù)續(xù)把話說完。

　　葉阿水連忙撫著母親的背，說道：“孩兒怎能做那樣的人，咱們雖然窮，但不壞，知道忠孝仁義呢?！?p>　　“嗯，不錯，是你那死鬼老子的種，好了，你出去幫小妹的忙吧，我這里用不著你?！?p>　　杜氏在趕走阿水以后，躺在床上，無聲的哭了起來，自己的兒子給人做家丁下人，還不知道以后怎么樣呢，他只能勉勵兒子，好好做事，不過她只覺得對不起阿水的爹。

　　炊煙裊裊，在大明這片土地上，多少人家此時正做著飯，又有多少人家，吃不上這一頓飯。世界就像是割裂開了，又完美的組合在一起。多少人的悲歡，不過就是想吃一頓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