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朱砂3
老人淚眼婆娑,手卻牢牢按在葉萩的腕子上,口中喃喃自語,翻來覆去都是那首民間童謠。
蒼老而悠遠(yuǎn)的聲音混著融融燭火,滿室充盈著滄桑的平靜,恍惚夢回中,一雙水杏眸子笑意盈盈:“母后,您別睡了,來看看我的新衣裳好不好看?”
女孩靈巧轉(zhuǎn)動著身姿,像只花蝴蝶般拍動著衣袖,輕紗混著微風(fēng)拂面,在眼前籠罩出無限的朦朧。
“嵐兒穿什么都好看!”年輕時的嗓音輕柔和煦,聽著卻恍若隔世。
“那是!誰叫我有個美人娘親呢?”女孩俯身靠近,發(fā)間花香幽然,卻伴著一聲輕嘆,“母后,父王已經(jīng)許多天沒來看我們了,人人都說他納得王夫人,要改立她肚里的孩子為世子呢!”
“別說這種胡話!王上最疼你們兄妹兩個,那王美人受寵……不過是圖個新鮮?!?p> “可是……”女孩抬眼的瞬間,萬物隨之破碎流轉(zhuǎn),朦朧中有人雙唇一張一合,小心翼翼靠近。
“太后,您……口渴了嗎?”
葉萩見榻上人雙唇翕動,微微睜眼,忙擺出一副乖巧的笑臉,只求方才那陣混亂被她忘個干凈。
接二連三闖禍,任是大羅神仙也難救!
老人回過神來,將眼前的人兒看得分明,神色也就恢復(fù)了平靜,趁她倒茶的工夫,暗中將眼角淚痕擦去,目光卻不露痕跡地往她身上打量。
這孩子看著實在瘦弱,和英姿颯爽的嵐兒沒有半點相似,卻引得她思女之疾又起。不禁暗嘆,越發(fā)覺得自己年老,連如煙往事的絲絲縷縷都妄圖抓在手里。
這人啊,竟是越活越貪婪了!
接過茶水啜飲一口,老人恢復(fù)了往日雍容,道:“怎么是你在這伺候,琴兒呢?”
葉萩猶豫著低聲道:“方才是您讓琴公主出去的……太后,您的身子真的可還好?”
太后聞言突然笑起來,半空的茶碗在手中叮當(dāng)作響:“傻孩子,你是怕老身這把年紀(jì),被你嚇得神志不清了吧?”
她目光悠遠(yuǎn),輕輕一嘆,卻笑道,“老身這么多年無上尊榮享過,萬千折辱也受過,你這點鬧騰,比起先前見過的,卻是小巫見大巫了……”
“您當(dāng)真不怪小輩無禮?”葉萩雙目一亮,畢竟方才的所作所為,要是傳到皇后耳中,指不定又要惹什么麻煩。
太后搖搖頭,目光卻聚焦在她腦門兒上:“你這孩子,就算再不小心,也不能傷著自個呀!女孩子家家的,若是臉上留下疤可如何是好?”
葉萩下意識要伸手去探,卻被她一把拉住手腕:“別亂動!你手上不知輕重的,別再弄出傷口來。”說罷高聲喚了聲“琴兒”。
百里琴似乎就在門口守著,很快推門進(jìn)來,朝葉萩遠(yuǎn)遠(yuǎn)瞥了眼,立刻心領(lǐng)神會道:“長寧公主盡管跟我來便是?!?p> “去吧?!睖?zé)岬氖终婆牧伺?,老人頷首道,“琴兒哪里向來會備些跌打的傷藥,你讓她給看看?!?p> 眼前的老人慈眉善目,雖說尊貴無二,此刻的溫言細(xì)語倒同普天下的慈祥祖輩別無二致。葉萩心中一動,忍著鼻頭酸澀拜別。
園中一干貴女早就由馬車送著出了宮,此刻只余繁花斗艷,百里琴白凈清冷的面孔照映其中,不免增添些柔美。
葉萩跟著她到了偏殿,這里景色卻素雅許多,少了大紅大綠的熱鬧,連花壇之中也是大宗的白藍(lán)二色,入園只覺一股冷香襲面,卻分不清是哪里的花香。
百里琴將她安置在殿中,轉(zhuǎn)身尋了一個碧綠瓷瓶,將里面的潔白粉末倒些出來,和在白瓷碗中研磨。葉萩看她一舉一動十分嫻熟,顯然是平日里做慣了。
將粉末研磨透了,她又從一個罐中取出些暗黃的液體。葉萩湊著鼻子一聞,甜膩非常,居然是蜂蜜!
“長寧公主是傷在臉上,和些蜂蜜也有美顏之效?!卑倮锴僖娝吹谜J(rèn)真,將做好的藥膏微微挑起,果然蜂蜜的香甜中夾著藥粉獨有的清涼味道。
這配方如此純天然,都可以做面膜了!葉萩不由感嘆,闔上眼睛由著她素手輕挑,將藥膏沾了些敷上額頭。
藥膏冰涼,百里琴的手卻比藥膏還涼幾分,微微觸上肌膚時,差點讓葉萩打了個冷顫。
等一切敷好,剛好有宮女拿來一些糕點。經(jīng)過半晌折騰,她腹中早就空空如也,登時兩眼放光,也沒有多客氣。
百里琴看她吃得開懷,微笑道:“長寧公主遠(yuǎn)道而來,在這里可吃得慣?”
葉萩咽下一口糕點,道:“三公主客氣了,直接稱呼葉萩就是,如此我還習(xí)慣點?!?p> 她本想讓小景和輕羅也如此稱呼,只是那兩個每每都臉色煞白,差點沒就地磕上幾個頭,只能作罷。
百里琴愣了愣,又溫言道:“我長你幾歲,不如就稱呼一聲葉妹妹吧。反正等不了多久,咱們也是親親的姊妹呢!”
“咳咳!”葉萩頓時嗆了一下,滿臉通紅的拿起茶杯灌了一口,“也……也好?!?p> 百里琴見她這窘迫的模樣不由一笑,岔開話題問了些不相干的小事。這時只見小翠慌里慌張跑到亭中,往葉萩面上掃了一眼,低頭猶豫道:“三公主,方才在路上沾上的朱砂,一遇水居然沒了!這可真是奇怪!”
“這有什么奇怪的?!卑倮锴倮淅涞?,變回了往日不容直視的冷淡,“這等事情也如此大呼小叫嗎?朱砂自然是能洗的掉的?!?p> “可……可是,水里也沒有?!毙〈涞土祟^,捏著半濕不干的帕子不知所措。
她自小在琴公主身邊伺候,做事向來有條不紊,凡事也習(xí)慣留個心眼,因此特意留了個見證。將帕子雙手捧上,果然雪白的絲綢上沒有絲毫顏色,更別說如此扎眼的朱砂紅了。
百里琴奇道:“怎么會消失了呢?若是用來作畫的朱砂,總該將水染紅才是?!?p> 除非……這根本不是什么朱砂。
她自小跟在太后身邊,各類書冊都讀得多了,卻偏偏對藥理之事格外敢興趣。朱砂屬礦石一類,入藥可清心安神,她雖然用得不多,可實在未曾見過入水融得如影無蹤的朱砂。
雖心中狐疑,此時也不好多問幾句,只淡淡笑著將話題岔開。好在葉萩對這話題不是個敢興趣的樣子,一門心思嘗著軟糯的糕點,末了咂咂嘴笑道:
“三公主這里的糕點和別處的不太一樣,很是好吃呢!至于哪里不一樣……我卻說不上來!”
“長寧公主好眼光!這些糕點可都是我們?nèi)饔H手做的,自然與眾不同!”小翠趁著倒茶的工夫,笑著解釋道,顯然言詞中對自家公主極為佩服。
百里琴卻不以為意道:“都是平日里閑來無事,找些樂子罷了。至于好不好吃……都是按著母親的方子……”
她神色突然一頓,不動聲色地扣緊帕子,貝齒緊咬,好像下一秒有洪水猛獸從喉嚨里沖出。
葉萩小心翼翼地咬了口糕點,似乎并未注意到她片刻的失態(tài),堆笑道:“那以后我能不能常來你這里?三公主可別閑我麻煩才是!”
“這個自然?!卑倮锴傥⑽l(fā)愣,轉(zhuǎn)而吩咐小翠將糕點新包了幾塊。葉萩喜不自勝,將小包裹揣在懷里,如同藏著稀世的珍寶般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