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群山中突降大雪，鵝毛大雪飄落一夜。
當(dāng)少女綠竹從夢中轉(zhuǎn)醒時，窗臺外白光格外刺眼，她坐起身才發(fā)現(xiàn)水綠色緞面白狐領(lǐng)的皮裘覆蓋在薄被上，這件皮裘是她去年收到的生辰禮物，爺爺去年冬天沒有舍得讓她穿，光潔的水綠色緞面和柔順的白狐毛都是少女的最愛。
木窗外卷進(jìn)幾片雪花，隨著寒風(fēng)鉆進(jìn)少女綠竹的脖頸，她抖了個機靈，才意識到屋外在下雪，女孩白皙的小手扯過皮裘披在粉嫩雙肩上，從木榻上跳起，興沖沖跑出廂房，推開單扇木門，風(fēng)夾雪迎面撲來。
少女綠竹似乎每年都看不夠這片層巒疊嶂的山雪，一般中秋節(jié)前后，就會有初雪，沒想到今年的初雪來的格外磅礴，僅僅一夜就給不算寬余的峰頂披了件白毛坎肩。
少女從皮裘中伸出纖纖玉手，彎腰拾起一捧雪，只是稍稍用力握嚴(yán)實就制作出一個小小雪球，朝柵欄外巖石間的幾株蒼松投擲過去，原本蒼松冠頂就被厚層雪覆蓋，只被雪球輕輕一砸，立即有呈片呈團(tuán)的雪“嗦嗦”下落。
山頂剎那間響起銀鈴般“咯咯”笑聲，綠竹把凍紅的雙手縮進(jìn)溫暖皮裘中，接連呵出幾口白霧，才心滿意足走進(jìn)屋內(nèi)。
斜頂木屋不大，兩間廂房和一個堂屋。
少女綠竹在堂屋火坑中點燃劈好的木柴，又在火堆上掛上一鍋雪水，再往漆黑的鐵鍋中倒進(jìn)一捧稻米，不多時，米香夾著松脂香充溢滿屋。
每天清晨，少女綠竹都要趁著爺爺觀日未回，煮好香噴噴的米粥。今日大雪，天氣寒涼，她有些擔(dān)心爺爺扶云觀日會著涼。綠竹把皮裘裹得嚴(yán)實些，踩著積雪，走出柵欄門，不遠(yuǎn)處一堆巖石后面就是斷崖，爺爺歸來都是在這片巖石上踏腳收功。
今天光頭老漢在云層上盤膝坐得久了些，東來紫氣經(jīng)過他體內(nèi)循環(huán)，再由口中呼出，呈一鏈白芒射向東升旭日，反饋回一輪又一輪金華，在他那油光錚亮的頭頂匯聚成一朵金花。
光頭老漢拂袖掃開一片云層，看到云層下山峰頂?shù)哪疚荽稛熝U裊，嘴角浮起笑意，仿佛嗅到那股熟悉的米粥清香，綠竹呀綠竹，你跟她一樣懂得自己的脾胃。
風(fēng)雪漸停，山頂斷崖前的少女綠竹夾著一件白色披風(fēng)，跺著小碎步，在一塊平整雪巖上來回踱步，綠衣狐裘不粘雪，青絲挽髻頂上白。
這時，從天上傳來一陣“平仄”韻律，“雪畫蒼松迎客來，流云落雁盼人歸。一襲影綠紅朝霞，我自清風(fēng)下九天?！?p> 少女綠竹立刻蹦蹦跳，仰頭朝天上揮舞著小手，呼喊：“爺爺！爺爺！我在這邊?！?p> 光頭老漢背著雙手，一步一步跺腳下天來，踏上雪巖他用溫?zé)岬氖终贫酥G竹紅撲撲的小臉，心疼的說：“綠竹！天寒地凍，山風(fēng)刺骨，你怎么不在屋內(nèi)等我呢？”
綠竹撇開爺爺?shù)目菡疲寻咨L(fēng)捧至他眼前，埋怨說道：“爺爺，大雪天還扶搖上天作甚，怕您冷，這才帶著披風(fēng)等您?！?p> 光頭老漢接過披風(fēng)，摸去她頭頂雪，又牽過她冰涼小手，往木屋走去，“傻丫頭，爺爺那是在天上睡覺呢，有旭日烘烤，比在被窩里還暖和?！?p> “真的嗎？那怎么不帶上我?！本G竹天真的問道。
老漢被她逗樂，推開單扇木門，把綠竹推到火坑邊坐下，從堂屋碗柜里拿出兩個瓷碗，舀上兩碗米粥，催促她趕緊喝上一碗暖暖腸胃。
少女綠竹喝了一口米粥，見爺爺沒有問答自己剛才的問題，又追問一遍。
老漢和顏悅色說道：“帶上綠竹到天上睡覺，那誰人給我們煮好這清香可口的米粥呀?！?p> “哦！”小姑娘點點頭，似乎爺爺說的在理，又想到什么，對他說：“爺爺，山腳下牛師哥家傻大個就會燒水做飯，要不我拉他上山給咱們做飯，他最是聽我的話?！?p> 老漢故作憨態(tài)，摩挲著自己的光頭，問綠竹：“那你牛師哥吃啥？而且咱們小木屋也住不下傻大個?！?p> “算了算了，都說天上一日地下一年，爺爺要真帶我上天，我怕下來時變得跟爺爺一般蒼老?！?p> 老漢“咯噔”一下愣住，最近越來越跟不上小丫頭的擴散性思維，“哈哈”笑道，“我們家綠竹長大了，爺爺老了?！?p> 這時，從屋外傳來陣陣踩踏積雪聲，并有洪亮的男子聲音傳來，“師父，師父！俺跟大壯前來送酒肉，哈哈?！?p> 綠竹立即歡喜，起身躲進(jìn)自己廂房。等牛氏父子肩挑酒肉蔬菜走進(jìn)木屋，綠竹從窗臺外握上一把雪，輕步移動到牛大壯身后，猛的一把雪塞進(jìn)他的領(lǐng)口內(nèi)。
那牛大壯身材魁梧，挑得數(shù)千斤重物，剛才隨父親沿著崎嶇雪道艱難上山，身體走得熱乎乎，進(jìn)屋時頭頂還冒著蒸蒸熱氣，此刻背心哪里受得了突然而來的冰涼，刺激得他跳起一丈余高，與木屋橫梁撞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
牛大壯從地上爬起，也不惱怒，拉著綠竹的皮裘憨憨說道：“綠竹，好些天沒見，你也不下山找俺玩。前些天，俺在山中活捉到一頭狍子，本想著養(yǎng)幾天扛上山給你玩，誰知道今天山上大雪，路不好走，俺爹就給宰了，說是要給師祖吃肉?！闭f完，牛大壯翻開籮筐上的雪層，里面露出凍得硬邦邦的狍子肉。
少女綠竹一臉嫌棄，拍拍小手，正色說道：“我是你爹爹的小師妹，你得喊我姑姑，不許直呼我的名字，跟你說過多回，聽到?jīng)]有?！?p> 牛大壯的爹爹叫牛三陽，有一撮山羊胡，原本在這群山里是個普通獵人，后來機緣巧合被綠竹的爺爺收做徒弟。他也跟著綠竹批評兒子，說道：“傻兒子，叫你喊姑姑怎么不喊！長幼尊卑不懂？”
牛大壯一臉委屈，喃喃道：“娘親說不能喊姑姑，就得喊綠竹，等綠竹長大了，叫俺爹求師祖把綠竹嫁給俺生一堆牛娃娃?！?p> 少女綠竹聽此氣得直跺腳，向爺爺央求：“爺爺，爺爺，快幫我打傻大個，我不想當(dāng)他媳婦?！?p> 坐在火坑旁的光頭老漢笑得直抹眼淚，對牛三陽斥責(zé)道：“三陽，住手！怎么打孩子呢，兩個娃娃從小親近，感情極好也是情理之中。我看你婆娘主意就挺正，生一對牛娃娃有什么不好的。”
牛三陽立即停止揍打傻兒子，抱起兩壇酒坐到光頭老漢身邊，又從懷里里掏出一盒胭脂丟給綠竹，笑呵呵說道：“小師妹，俺趕集時買了兩盒胭脂，娃他娘留一盒，這一盒送你，你帶大壯去院外堆雪人吧。”
綠竹女兒家家的，對胭脂歡喜的不得了，塞進(jìn)袖袋里，連連拜謝，“謝謝牛師哥！”又對爺爺說：“爺爺，我?guī)Т髩讶プ字煌米踊貋斫o您和師哥烤著吃下酒?！?p> 光頭老漢慈眉善目，擺擺手說：“去吧去吧，山上雪滑，可要注意安全。”
牛三陽咧著嘴笑道：“師父放心，小師妹天資不凡，小小年紀(jì)能進(jìn)入暗境修為，這山中飛禽走獸看到她都怕?！?p> 光頭老漢看著兩個娃娃漸遠(yuǎn)背景，點點頭，鄭重其事的說道：“三陽，老夫大限不遠(yuǎn)，綠竹是個極好的姑娘，到時候你們牛家可不能虧待她?！?p> 牛三陽只感覺晴天霹靂，由坐轉(zhuǎn)跪?qū)χ蠞h連連磕頭，哭腔說道：“師父可不敢輕言生死，您老人就是活神仙，是要長命百歲的。”
光頭老漢一手扶正牛三陽，端著酒壇與他碰了一下，“來，喝酒?！钡扰Ｈ柷榫w穩(wěn)定下來后，又說：“綠竹自小被我撿來相依為命，與親生女兒沒什么分別，為師就你這么一個徒弟，你家大壯又性情質(zhì)樸，綠竹再長幾歲，你就操辦一下兩個娃娃的婚事?！?p> 牛三陽將口中酒吞下肚，先是惡狠狠罵道：“俺家那個歪瓜婆娘就知道整天胡咧咧，待會下山，看俺不揍她個哭爹喊娘?！庇謱煾赋兄Z：“小師妹越長越水靈，身段好，模樣俊，俺家大壯配不上。江湖中英俊好兒郎多如牛毛，改天俺給小師妹抓一大把來慢慢挑選?！?p> 光頭老漢“嘖嘖”嘆道：“你可不許瞎胡鬧?！?p> 牛三陽從懷中掏出一包油炸花生米攤開，請師父品嘗，諂笑著說道：“昨日，君北城吳大師兄托人給俺捎來書信，說他不日就要金盆洗手退隱江湖，想請師父下山觀禮給他當(dāng)個見證人。”
光頭老漢不由來一絲惱怒，“呸”聲說道：“那吳克庸道貌岸然的狗東西，老漢從沒有收他為徒過，早年瞎了眼教他一招半式，讓他自行領(lǐng)悟竟也成為江湖高手，這些年念他安分守己老漢才留他狗命。”
牛三陽舉著酒壇與師父再三對碰，嚼著脆爽的油炸花生米，賠笑說道：“師父！您老人家大人不記小人過。再說，吳師兄后來仗義疏財，多做善舉，就不能在您這里將功折過？”
“住嘴！再喊一個吳師兄，你給就我滾下山去，以后別再上山?！惫忸^老漢不耐煩吼道。
牛三陽連忙改口說道：“吳克庸那個混賬東西，退隱江湖也好，免得日后被人尋仇還得勞煩師父您老人入世。”
光頭老漢緩和下來，抿嘴說道：“恩！吳克庸后來也算自律，從沒敢在江湖上說是我徒弟。他那一套祖?zhèn)鳌镀圃啤窐尫ㄅ浜衔医趟乃木鋬?nèi)功心法，到也練出一點名堂，退不退隱江湖的都無妨，我看他是多此一舉?！?p> “師父分析的在理，俺也奇怪為何吳克庸鬧一出退隱江湖，后來俺問他家送信的仆人，才知道吳克庸以退隱之名做的是為其寶女兒比武招親之實。俺想借此機會，帶小師妹下山走一趟，說不定能看中幾個俏郎君?！迸Ｈ枠泛呛钦f道。
光頭老漢“噗嗤”一聲噴出滿口酒，酒霧湊巧噴在火坑里，騰起旺盛火焰差點把牛三陽的山羊胡給燒點，“哈哈”作笑，說道：“吳克庸啊吳克庸，一生無子，老蚌生珠也算天道開恩，虧他想得這出戲。三陽，你早年打獵為生，殺心過重，為師告誡過你不許踏足江湖半步，你當(dāng)謹(jǐn)記。前些天，為師夜觀星象，發(fā)現(xiàn)北方有一柱不祥之光射入牛斗之墟，打算近日入一趟北域查探，你就陪著吧?！?p> 牛三陽吃驚站起，詢問：“師父博學(xué)古今，那不祥之兆有何說法？”
“為師不知，只有親自走一遭找出異象根源才能所有解釋?！惫忸^老漢說道。
“三陽誓死跟隨師父！”牛三陽又問：“那小師妹也跟去嗎？”
光頭老漢想了想，擺擺手，說道：“以你的名義給那吳克庸寫封書信，就說綠竹代我觀禮，讓他好生照顧。這信嘛，就讓綠竹下山親子帶去交給吳克庸，你兒子牛大壯陪同。”
此時，少女綠竹和牛大壯拎著兩只野兔回到木屋，小姑娘耳朵賊靈，剛才老遠(yuǎn)就聽到屋內(nèi)爺爺說讓自己下山，心中美滋滋，還沒坐穩(wěn)就急急詢問爺爺，“爺爺，你跟牛師兄說啥呢，讓我跟大壯去哪？”
老漢看著綠竹臟兮兮的裙擺，心中頓生憐愛，“你牛師兄有位江湖故人要退隱江湖，爺爺要帶你牛師兄去趟北域，時間剛好沖突，所以就由你代替你牛師兄去觀禮，順道游玩，可好呀？”
綠竹心中竊喜，嘴上卻說道：“還是讓我陪爺爺去北域吧?！?p> “你只要心口不一，耳垂就會發(fā)紅?！惫忸^老漢打趣道。
牛三陽把兩只野兔剝皮洗干凈，架在火坑上燒烤，對撒嬌的綠竹笑說：“小師妹，俺那位故人在他當(dāng)?shù)乜墒菢O有名望，你去了他必然奉為上賓，屆時你可在那里橫行鄉(xiāng)里。”
牛大壯憨態(tài)說道：“爹，祖爺剛才說讓俺陪綠竹去，俺能去嗎？”
“不準(zhǔn)喊綠竹，喊姑姑！”綠竹吼道。
牛大壯甕聲甕氣“哦”一聲。
牛三陽肯定回答：“聽你祖爺?shù)?！下山后，可要保護(hù)好你姑姑，讓你姑姑受了半點委屈，回來剝了你的皮！”
牛大壯又甕聲甕氣的說：“綠竹……不，姑姑她武功比俺高，剛才還給俺看她的踏雪無痕，還踏出一只野兔來，俺讓她教俺，她卻不肯?！?p> 光頭老漢對著憨厚徒孫也是喜愛至極，招招手，拉著牛大壯說：“綠竹雖然輩分比你高，可她年紀(jì)比你小呀，大壯看好她，回來后爺爺教你扶云觀日，比那什么踏兔無痕要厲害?！?p> 少女綠竹白了爺爺一眼，強調(diào)說：“爺爺，分明就是踏雪無痕。不信，我演示給你看”說完，生拉硬拽著光頭老漢出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