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牽過真兒右手時，并沒有發(fā)現(xiàn)孕者的滑脈，而且她脈相文弱無力，分明與正常女子無異，她實在不像是個有孕之人。雖然她身上染著重重的紫檀香，但我還是聞出了她身上有些許月事的味道。可能是暈血的緣故，對我來說，無論多遠，無論多細微，血液的腥甜我總能辨識得出。
所以真兒她自始至終都沒有懷孕。
我持著觀戰(zhàn)的態(tài)度，按兵不動，伺機而動。
雨后的鐘粹宮，蒲葉規(guī)矩地簇擁在一隅，后庭的土壤的惺忪氣味很好聞，但是真兒聞膩了，甚至作嘔。她不知道這種日子什么時候到頭，或者當初答應昭貴妃本就是個錯誤。
“你有孕，雨后濕氣重，還是別老站在外面了?！碧拥钕掳雅L搭在真兒的肩上，小心翼翼，生怕驚動了她。
“多謝太子殿下?！闭鎯汉鲩W著眼睫，不敢抬眼看太子。
太子囑咐道：“我近日不得不離宮一趟，去新建的太子府監(jiān)工一次。所以你要千萬小心宮里的眾人。尤其是……”
“尤其是誰？”真兒見太子顧忌身邊的眼線，剛問了一句便不再說了。她也是極聰明的人，知道太子在暗示她什么，讓她提防浮優(yōu)和昭貴妃。她知道太子也一直忌憚這兩人。
宋真兒雖然出身不高，但還算是地方名門，書香氣濃。機緣巧合之下，和太子殿下爭論四書中的鄙陋，相識成趣。真兒骨子里透出一種知性之美，眉眼隔得遠遠的，使人遠觀而不可褻玩，幾次下來便讓太子記住她了。
如果要問她到底對太子是否留有幾分情，答案是未曾留過。在感情上她拿捏得好分寸，深知太子非她良人，和他相處是帶著面具的，更是虛偽的，這種感覺讓她窒息。況且宮外還有那個值得她相守余生之人，等著她浣筆研磨、觀星納涼……
昭貴妃早就來找過她了，交代的事情她都已熟絡。這幾日假意疏遠貴妃，順便找機會制造小產(chǎn)的假象，再栽贓給樂康郡主。
可惜浮優(yōu)近日都沒有前來看望，之前帶來的也只是安胎的方子，并無實物。而且太子也在場，都是被他確認過才用藥的。時日已不多，懷孕一事畢竟是假，免得夜長夢多，她不得不出手了。
一大早醒來，還躺在床上。我思來想去，不能這樣坐以待斃，隔岸觀火，說不定這火是向我燒來的。
“昆蘭，去鐘粹宮?！蔽也莶荽┐?，連妝粉都未抹勻就緊忙和昆蘭出去了。
我在路上假意暈著兩頰，問昆蘭：“我看起來不奇怪吧？”
“不奇怪啊，您天生五官分明，不抹粉也好看?！崩ヌm都把我吹捧上天，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要是她見過錦簫，便知道人世間比我眉眼出眾的女子數(shù)不勝數(shù)，更何況我現(xiàn)在不是女子了。
“是嗎？”我不再想著這件事。
環(huán)視一周，太子的幾位貼身侍衛(wèi)不見蹤影。千不該萬不該，原來太子近日不在宮里，無人見證，可是我來都來了，實在不該白跑一次。
我找到真兒開門見山地說：“你沒懷孕。可知道這是欺上之罪！搞不好要滿門抄斬的！”
“郡主休要污蔑，是貴妃娘娘確認過的胎孕豈能有假？”真兒倒還冷靜。
“我從小學習醫(yī)術，敢不敢現(xiàn)在讓我為你把一次脈？再拖到陛下殿前當面對峙！”
真兒一聽到陛下腿腳便發(fā)軟起來，理清思路之后又說：“我向你坦白所有事情，告不告知陛下都在于你?！?p> “我名叫宋真兒，十七歲入宮，荊楚人氏。父親在嚴閣老的手下，入宮后受昭貴妃器重。她后來創(chuàng)造各種機緣巧合，讓太子喜歡上我，然后假意讓他誤會我有了孕。以此要挾殿下認下你們的聯(lián)姻。
你一定會問我為什么要配合昭貴妃演這出戲，因為她說，只要我聽話，就能特準我出宮，再安排一個妥帖的文差給林郎，好讓我和他安居樂業(yè)?！?p> “原來如此，我之前找你的……不對，林郎是……”我差點說成“我之前找你的地方就是林郎的家……”，幸好我及時糾正，不然大事不妙。
真兒繼續(xù)解釋：“林郎是我的未婚夫，我不方便說他的名字。你要想清楚，如果你把這件事告訴陛下，你會收到反噬的，昭貴妃要我告訴你，她手里有你的把柄，是你日日夜夜牽掛著的一個威脅。一旦陛下知道我的假孕，同時也會知道那個夜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那個夜晚……是皇后死的那個夜晚嗎，當時常安還在世，那個夜晚算是她最振奮的一夜了?？上野倜芤皇瑁莻€神秘人果然是昭貴妃的人，千算萬算，沒想到她會在這時扔出這副籌碼，以這種瞠目結(jié)舌的方式。
我還是不明白昭貴妃大費周章到底要做什么？正因為看不清結(jié)局，所以才更為致命。
“接下來，你要按照我說的做?！?p> 我氣憤地打斷她的話：“我憑什么要按照你說的做？你知不知道我殺你，哼——現(xiàn)在就可以?！?p> 確實我殺她輕而易舉，但是我也不會隨便殺人，況且幕后之人是昭貴妃不是她，后土也說過宋真兒也是個可憐人。
真兒眼里迸出淚點，字字鏘地：“我確實命如草芥，但是你殺了我，就正如昭貴妃所愿了。”
“你說這話什么意思？”
“昭貴妃不會惜我命的，按照我對她的了解，一旦我拿小產(chǎn)來害你之后，就會私下把我弄死，再嫁禍于你。最后太子會永生永世記恨你，后宮里沒有寵愛和賞識就是廢人一個。這一點你清楚不過了?！?p> 這下，我全然知曉了昭貴妃的用意，但是我卻暗自笑得肆意，她這張牌用在了最不該用的地方，現(xiàn)在我的心頭少了懸著一塊重石，釋然多了。
因為恰巧的是，我最不需要的就是賞識，最害怕的就是寵愛。今后，當做棄妃一枚，沒有了眾目睽睽，我大可安心離開皇宮了。
昭貴妃機關算盡，又好心為我鋪路，何樂而不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