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些便先走一步了,連銀錢都沒留下。奈何我的身上也沒帶夠現(xiàn)銀,只好獨自在卿花坊喝剩下的幾壇花酒,最后扯下腰上的一塊玉玦作賒。
不記得這塊玉玦是哪來的了,雕刻普通的緣由所以隨身攜帶多年。色若濃痰,故白黃相間、紅絲橫中,暫且給這塊玉起個“絳玉”之名。
我本想往南前往宓影臺取錢財,沒想到剛從卿花坊出來就與錦簫狹路相逢。她坐在馬車里,我們沒有對視上。我看她之時,她沒有看我,但并不代表她沒看到一個和浮根一模一樣的人。她落下簾子的一刻,那沉吟神情動人地讓人發(fā)憷,她念叨著的是否是“浮根”二字?
這次與后土出宮我并沒有穿道袍,是一副世家公子的打扮。我淡定自若地繞道而行,不知道她有沒有起疑心。
我調(diào)著步子,時而緩時而急。走得越急,越發(fā)覺身后人的腳步聲與我一致。走得越慢,又忽然沒了聲響,像個女人的腳步軟軟地踩在地上。到底是什么人?錦簫身邊也有這等高人?似在身后,又不在身后。可惜我判斷不出其方位,一假意回頭那人便不見蹤影。
終于我來到一處待拐彎的岔路,又看到身后冒出一輛馬車,揚塵而來,一剎那周圍的人群如驚弓之鳥。
依然望了過去,這次還是熟悉的面孔——裕王殿下。
后土他還是救我了,我借著馬車的視線阻隔跳上靠邊的馬背,揚長而去。
一切都剛剛好,灰塵里憑空消失了一個人。
“看清楚了嗎?那人是男是女?”我推開木門進馬車,沿著后土的視線看去。
“是女子,沿另一條道折返了,丫鬟打扮,目測有幾分姿色?!?p> “該不會是花栗吧?她可是錦簫的隨身婢女,長得確實也還行。”我想起了她測試我身份那次,往事不堪回首。
“花栗是誰?錦簫……是嚴岱的長孫女?你怎么仇家這么多?我記得一早就跟你說讓你少勾搭嚴家的人,少管嚴家的事……”后土借此喋喋不休。
我不要面子的嗎?
“行了,今天是意外,嚴家的事已經(jīng)擱淺了。你還說我!還不都是你選在城東的卿花坊,這延綿百里都有嚴府的探子?!?p> 后土解釋:“你這就不懂了,我這是攻心計,正是因為人人都知道城東有嚴家,所以才沒有其他家的眼線啊!”
他這么說也不無道理,我也不與他爭這無聊之辯了:“暫且信你一次。”
“我剛從東廠回來,路上看到你被盯上了,所以搭了你一趟。”后土與我并排坐著,不免車尾顛簸,他單手撐在我身后,與我巧合對視。
“看我干嘛?又不是沒見過?!蔽遗み^頭掀簾看窗外,接著他剛才的話,“真兒這個人,你查到什么了嗎?”
“嗷——真兒,全名是宋真兒,父親是地方七品官。原本是個良家子,在儲秀宮當(dāng)差一年,算是昭貴妃的心腹。”
說來也怪,此時外面狂風(fēng)四起,風(fēng)沙穿過簾入了眼,后土一手放簾,一手遮我眼,竟成了攬住我的姿勢。長大了,便尷尬起來了,不比小時候的臉皮,再怎么廝鬧都不會臉紅。
大概是顧忌了,皇昭已落,沐浮優(yōu)便是他嫂嫂了?
我掙開,繼續(xù)問:“我知道這些,還有什么重要的案簿?”
“還有就是,宋真兒的父親是嚴黨。而且入宮前有過未婚夫。據(jù)說是因為先皇后的三年喪期,婚約被取消了,然后被迫入宮,也是個苦命人。”
“那你知道她在哪嗎?”
“不清楚,但是可以賭一把。”后土說完,讓車夫改道去了一家院落。
這里是宋真兒以前未婚夫的家,雖然是一家書香門第,但家徒四壁,院落草木橫生,明顯已經(jīng)落沒下去了。
我和后土雙雙帶上帷遮,探進這家門。門外有犬,門內(nèi)有雞,院中還有一女子在收著衣服,家中無人。憑著記憶中真兒的模樣,一眼認出那女子正是真兒。
“你們是什么人?”真兒手里的衣筐重重落地,神色緊張。
“我們是太子派來的人?!蔽彝撕笸烈谎?,示意讓他低頭回避,我害怕真兒會認出這位裕王殿下。
真兒癡望著天,恍然念道:“娘娘果然神機妙算,你們還是找上門來了。待我留張字條交代去向,就跟你們走。”我看著她執(zhí)筆寫完,字字真切,像是對郎君說的話。
我將真兒拍暈,扶上馬車,徑直回到紫禁城。那枚賒賬用的絳玉完完全全地被我拋之腦后。
回宮后,太子看真兒的第一眼就把她拉過身旁,緊緊攥住。我相信太子殿下愛真兒,他的眼神和后土看到我受傷是一樣的,真情流露的雀躍之感永遠不會騙人。
后來幾天,我又作為太子的未婚妻——樂康郡主,看望這位已孕的“情敵”。
真兒身上有太多的疑團。既然她這么愛自己以前的未婚夫,為什么還要撩撥太子,懷上了他的孩子?懷上龍種是天下女子之大幸,從此飛上枝頭,錦衣玉食。為何她回到太子身邊之后反而戰(zhàn)戰(zhàn)兢兢?
我牽起她手腕以示本郡主友好,讓她看我編的幾樣安胎食譜。
“你若信我,便可按這食譜服用,若不信我,大可問遍宮里的太醫(yī)。要是有半點不妥,我提人頭來見你。我久居宮內(nèi)不學(xué)無術(shù),就會弄這些東西了?!蔽冶砻孢@樣說笑著,心里早已有了分寸。
太子也來看真兒了,聽到我們屋內(nèi)的談話,便進來說了兩句。
“真兒,你別看浮優(yōu)平日油嘴滑舌,不怎么正經(jīng),但其實她是一個很好的人。”難得見太子對我肯定了一次,又轉(zhuǎn)臉來,問我:“以后你也是一個很稱職的太子妃,對吧?”
這個問題是話中有話,說到底他還是不相信我的為人。
我隨意地應(yīng)了他,匆匆回建翎宮了。
算了這種賣力不討好的事情還是少做,人的偏見憑一己之力總是難以消磨。
既然我留在宮里的臉譜是這種小人模樣,那就繼續(xù)戴著這副皮囊度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