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坡齋內(nèi)。
所有人都斂氣屏息,等待金竹公出題,賈琮則暗自思量著,他雖然能把很多宋詞宋詩倒背如流,可要是寫出來的和他現(xiàn)在的境遇不符,就張冠李戴了,絕對瞞不過夢坡齋里所有的人。
比如他這個年紀不能寫那些老氣橫秋的詩詞。
劉先想了想道:“既然寫過詠梅的詩詞了,那你就再作一首寫雪的詩詞吧!”
眾人都把目光放在了賈琮的身上。
賈琮想了想,有一首詞最合適,自己只要改動一點即可,沒辦法,自己寫不出來,只能抄了。
賈政面色有些擔憂,唯恐賈琮寫不出好的詩詞來。
賈琮心中松了一口氣,略微沉吟,醞釀了一番,提起筆在硯臺里沾了沾墨汁,在展平的宣紙上抄了起來。
“采桑子·觀書有感”
“非關癖愛輕模樣,冷處頗佳。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p> “謝娘別后誰能惜,飄泊天涯。寒月悲笳,萬里西風瀚海沙?!?p> 賈政親做誦書官,賈琮抄一句,他大聲讀一句,一詞讀罷,滿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驚訝的看著書桌旁那個略顯消瘦的身影。
劉先也是滿臉的動容,嘆道:“外面都道此子詩才天授,果不其然,今后怕再無人作雪花詞矣?!?p> 賈琮擱下筆,朝所有人拱了拱手,淡然道:“學生才疏學淺,班門弄斧,諸位前輩見笑了。”
“賈琮,你不僅詩才天授,而且心性極佳,老夫本欲收你為徒,奈何老夫年事已高,已無余力,而且你目前最重要的還是要進學科舉,所以……”劉先又朝賈政道:“如存周不介意,老夫今日就越俎代庖一次,替賈琮選一個進學之處,存周意下如何?”
賈政現(xiàn)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劉先能收賈琮為弟子,了卻自己幾十年的遺憾,不過他也知道劉先一輩子從來沒有收過徒弟,他也不能強求。
而最重要的,賈琮今日得到了金竹公的認可,往后無論是科舉還是仕途肯定能順風順水,如此就夠了。
“那就有勞金竹公了?!辟Z政朝劉先行了一禮,面色恭敬。
劉先笑著點點頭,抬起眼朝堂下眾人看一圈。
八大書院和很多大儒們本來以為金竹公要收賈琮為弟子,心中早已放棄,沒想到此刻竟然峰回路轉(zhuǎn)。
賈琮的天資,他們有目共睹,未來前途不可限量,若是能把如此天才收錄門下,傳出去自己的名聲也會很好聽,況且,賈琮得到了金竹公的肯定,無形之中就等于和金竹公有了一層關系,這才是最重要的。
所有人迎著劉先的目光,個個昂首挺胸,滿是期待。
劉先環(huán)視了一圈,面色奇怪,回頭朝站在身后的賈政問道:“存周啊,沒有去請陳伯行嗎?”
賈政連忙道:“請了,打發(fā)去陳大學士府里送請?zhí)男P回來說,陳大學士前幾日偶感風寒,不能見風,所以沒來?!?p> 陳伯行,字彥長,是翰林院掌院學士,掌院就是執(zhí)掌翰林院,一把手的意思,也叫翰林院大學士,官位從二品,狀元出身,今年不到五十,學問淵博,性情剛烈,一身正氣,與劉先是忘年交,亦師亦友。
聽到陳伯行的名字,無數(shù)人面露失望之色,比功名,他們多是進士之流,比官位,別人是從二品的紫衣大員,他們連九品的官都不是。
“老夫也有十幾年沒見過彥長了,他學問之淵博,老夫都自嘆不如,此子若是拜了他為師,必能進益?!?p> 賈政大喜,說到底,張伯行才是最合適的人選,翰林院大學士,可是號稱天下學問最淵博的人。
“全憑金竹公做主?!辟Z政恭聲道。
劉先又對賈琮道:“你的意見呢?”
賈琮沒有拒絕的道理,對劉先畢恭畢敬的行了一禮,道:“學生謝過金竹公!”
劉先笑著點點頭,正欲再說些什么時,就看見一個奴仆快步走了進來。
那奴仆走到堂下,朝賈政跪下道:“老爺,老太太打發(fā)人來請三爺去榮禧堂?!?p> 賈琮心道十有八九是之前賈寶玉被賈政攆出去的那件事。
賈政皺眉道:“可曾說是何事?”
那奴仆欲言又止,似乎有些猶豫。
賈政見狀心中越發(fā)慌亂,要是今天老太太當著金竹公和士林大半的大儒,名士和他的上司,下屬們把賈琮再打個半死,那他直接找根繩子一了百了算了,否則出去也要被別人活活笑死。
“還不快說!”賈政喝道。
“老爺……來傳話的平兒姑娘說,許是因為寶二爺?shù)氖虑椤咸l(fā)了火……所以……”
賈政聞言又急又怒,身子不由得晃了晃。
眾人見狀,面色疑惑,賈琮連忙上前扶住站不穩(wěn)的賈政,寬慰道:“老爺莫急,老太太想見琮,琮過去一趟就是了?!?p> “不!你不能去!”賈政咬著牙低吼道。
“你回去告訴老太太,說琮兒有事走不開,等晚上再去給老太太磕頭請安!”賈政朝跪在堂下的仆役吩咐道。
那仆役不敢不從,連忙跑出去回話了。
劉先面色奇怪道:“存周,出了何事?”
賈政被賈琮扶著坐到劉先旁邊的椅子上,強笑道:“些許家事,讓金竹公見笑了?!?p> 正說著,外面又進來一個仆役,跪下道:“老爺,外面的宴席齊備了,林管家打發(fā)奴才來問老爺?shù)囊馑??!?p> 賈政慢慢起身,朝堂下諸人行了一禮,道:“諸公,還請入席,招待不周之處,政改日再上門請罪,請?!?p> 是個人都看能看出來剛才的事有隱情,可客隨主便,他們也不好說什么,紛紛起身,朝堂上的劉先和賈政行了一禮,在仆役們的引領下,各自出去了。
自有賈珍賈璉等人在外面陪客。
眾人剛離去不久,之前進來傳老太太話的那個仆役又進來了,跪下道:“老爺,老太太又使人來請三爺過去了!”
賈政聞言心中氣惱,只想立刻把賈寶玉抓起來活活打死,肯定是他那個不肖子回去找老太太告自己侄兒的狀了。
“存周,何不一同前去?正好老夫也進去拜會夫人一番?!?p> 劉先和賈代善是同一輩的人,賈代善雖是國公,清貴程度卻遠不及劉先,賈母見之都要行禮,劉先稱賈母為夫人,這個稱呼,不高不低,剛剛好,再比劉先小一輩的,則要尊稱賈母為太夫人。
賈政無奈的嘆息一聲,和劉先朝榮禧堂去了。
……
榮禧堂里,氣氛凝滯到了冰點,賈寶玉不知道怎么回事,趴在賈母懷里嗚嗚的哭著,老太太黑著一張老臉,只等著賈琮過來。
“老爺和三爺來了!”外面撩門簾子的小丫鬟往里傳道。
那小丫鬟見賈政等人進去了,又小聲嘀咕了一句:“還來了個老頭兒?!?p> 旁邊一個大一點的丫鬟用手指敲了敲小丫鬟的腦門,教訓道:“這話也是能亂說的?”
那小丫鬟揉著微微紅腫的腦門,連忙閉上了小嘴。
榮禧堂內(nèi),迎春她們見有外男入內(nèi),連忙起身用袖子掩著臉,就要往后堂退去。
古代的女子極為保守,幾乎都是養(yǎng)在深閨里,除了自己家的男性親人,出嫁前不能再見其他外男,這是婦德。
賈母看見劉先在賈政的攙扶下進來,老眼一亮,阻止帶著迎春,探春,惜春,尤二姐,尤三姐往后堂退去的李紈,喜道:“金竹公面前,不必避諱?!?p> 尤氏,王熙鳳,秦可卿是出了嫁的,不用避諱,李紈是寡婦,則需要避諱。
賈母在鴛鴦的攙扶下起身,顫顫巍巍的給劉先福了一禮,劉先還了一禮,笑道:“夫人這些年來可好?”
看到劉先,賈母就想到了自己的亡夫,想當初賈代善還在的時候,榮國府里經(jīng)常能看到劉先的身影,一晃這么多年過去了,故人還在,自己的丈夫卻已經(jīng)逝去十幾年了。
念于此,賈母悲從心來,老淚縱橫,顫聲道:“好,老身一切都好?!庇诌B忙請劉先坐到自己旁邊的軟塌上,中間隔著一張小桌子。
那個位置,原本是賈代善的,后來被寶玉坐了,如果今天要是讓劉先坐在下面的座位上,傳出去,賈家絕對會被那些讀書人罵個狗血噴頭。
賈琮跪下道:“孫兒見過老太太?!?p> 這是賈琮第一次在賈母面前自稱“孫兒”,之前他都是自稱“琮”的。
賈母淡淡的瞥了一眼賈琮,慢慢熄滅了心中的怒火,她不愿意在劉先面前失態(tài),反正這庶孽很快就要出府去了,到時候一年也見不到一次,最好永遠都不要再見到。
賈母沒有讓賈琮起來,而是指著站在一旁的賈寶玉,對劉先道:“金竹公,他叫寶玉,是個極好極聰明的孩子,寫的一手好詩,外面的人都夸他是神童呢!”賈母自賣自夸著,又朝賈寶玉道:“寶玉,快來見過金竹公?!?p> 賈政以袖掩面,羞臊的沒臉見人。
賈寶玉害怕的看了他老子一眼,發(fā)現(xiàn)賈政掩著臉沒看他,心里松了口氣,走上前,給劉先磕了一個頭,道:“晚輩見過金竹公?!?p> 劉先知道賈母是什么意思,看了一眼一直跪在堂下,面色淡然的賈琮,又看了看跪著的賈寶玉,呵呵笑道:“不錯,是個極好孩子,起來罷。”
賈母心中歡喜,李紈面色羨慕,賈政只想趕快離開。
劉先看了一圈,朝賈母問道:“老夫聽聞賈琮是恩侯的孩子,怎么今日不見恩侯?”
說起來,賈赦的字,還是劉先給起的。
賈母連忙吩咐王熙鳳去找賈赦。
……
原邢夫人院,賈赦正摟著美妾呼呼大睡,做著自己成為京營節(jié)度使,號令十幾萬京營將士的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