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概是我一生中,時間流逝最快的一段時日了。
對于我的通緝令現(xiàn)在已經(jīng)像雪花片一樣飄了滿城??逡蛞彩且粯拥木秤觥,F(xiàn)在大街小巷到處都能看見我和她的畫像。我們迫不得已每天帶著面具。戴這玩意兒一點也不像小說里寫得那么酷,悶得慌。
為了能夠逃出城,卡洛因用盡了手上的關系,天天帶著我跑這跑那,疏通關系。
在這種每天逃亡的生活中,我其實并沒有什么時間去為父親傷心。
但人可能就是這樣。父親在的時候,即使一年見不到幾次我也并不怎么思念,一旦他不在了,從前的許多回憶就不可控制地從腦海里涌出來。
他從前的某個神情會突然從腦海里跳出來,當我想要仔細去回憶的時候,卻只能遺憾記憶早已模糊。就仿佛,這些有關他的記憶突然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只是為了替他同我道別。
有關王宮現(xiàn)在的情況,我們也得到了一些消息。
凱瑟琳……成了現(xiàn)在王宮的真正掌權者。
……
我也不知該作何想法。我從沒想過她會是那個對我不利的人。
但是現(xiàn)在想來,一切都太巧合了。
正巧在我和凱瑟琳大婚的前夜,我被人劫出王城。又是正巧,父親離世后,母親又病重,無法操持國事,只能由她代理。
王城是什么地方?想要綁架王子哪有那么容易,更何況是在王子大婚前。在這種重大的時日,王城的守衛(wèi)只會更加森嚴。我不知道凱瑟琳找來的人是怎么做到的,但我想,假如有凱瑟琳的幫助,這一切也不是不可能。
……
我也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是個什么心情。
很失望?很痛心?
可能吧。
可能是這段時間發(fā)生的事情太多了,我感覺對各種情緒都有些麻木了。
起初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情的確有些復雜,但沒一會兒我就說服自己接受了這個事實,整個過程輕易得連我自己都覺得驚訝。
可能人就是這樣一種生物吧,不到人生低谷走一遭,你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冷漠。
“R,東西收拾完了嗎?我們該走了?!?p> “兩分鐘!”
我飛快地將東西一卷塞進包里,帶好帽子和斗篷就走了出去。
“走吧,萊斯小姐。”
卡洛因正等在門外,看到我出來,微笑了一下,就走到前面開始領路。
我們兩個現(xiàn)在都是頭號通緝犯,人前不便再稱呼從前的名字。除了為人熟知的名和姓以外,每個人都還有一個只有親近的人才知道的中間名,卡洛因的全名叫卡洛因·萊斯·瑞爾,萊斯便是她的中間名。
而R,便是我的中間名了。
艾瑞克·R·菲利普斯。
不知道這個名字以后在民眾口中會變成什么樣子。
啊,不過以后的事以后再說。
嗯,活到以后再說。
這么一想我還有些想笑,仿佛和自己開了一個無聊的玩笑。
走在前面的卡洛因似乎有什么話要說,回過頭看到我時卻愣了一下,仿佛看到了什么奇特的東西。
“發(fā)什么呆呢?”
我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很快回過神來,露出一臉在我看來仿佛老母親看到兒子長大的欣慰笑容,看得我一身的雞皮疙瘩。
“你……為什么笑得這么惡心?”
我一邊齜牙咧嘴地做出奇怪的表情,一邊說道。
嗯……好吧,我知道這么對一個女孩子說話很過分,但我真的忍不住了。
再說,卡洛因也能算女孩子嗎?
除了長得比較好看以外,這家伙哪里像女孩子了?
明明力氣比我還大!
呵。
我滿意地看到卡洛因瞬間恢復成帶著嫌棄的冷漠臉,用一種帶著嫌棄的冷漠眼神看了我一眼,再用我最熟悉的那種帶著嫌棄的冷漠口吻對我說道:“可能是因為看見了殿下您吧。”
“……”
果然這才是這個魔頭的真面目??!這種魔頭怎么可能是女孩子??!
這是我們被困在城里的第七天,這一周以來始終像個過街老鼠一樣東躲XZ,面具捂得我長了一額頭的痘。不過除此之外都還過得去,至少吃得飽穿得暖,基本生活不成問題。
而且卡洛因似乎已經(jīng)找到了什么門路,今天一大早起來就神神秘秘地說要帶我去見好東西。
我跟著卡洛因一路拐了不知道多少個彎,鉆了無數(shù)個小巷,說實話,如果領路的人不是一向靠譜的卡洛因,我真的相當懷疑我們其實是迷了路一直在兜圈子。
我們一直走到日落西山,才終于在一間茶館門前停了下來。
茶館的裝修很簡潔。兩扇潔凈的灰色玻璃門,門內(nèi)是被各色綠植分隔開的雅座。橙色的剔透夕陽穿過兩扇巨大的落地窗,洋洋灑灑地傾倒進室內(nèi)。偌大的空間仿佛讓光線切割成了幾個不同的世界,彼此互不干擾。
卡洛因走在前面,推開玻璃門,我跟在她身后走了進去。
對于我們的到來,屋內(nèi)的人沒有任何的反應,各做各的,互不打擾。
卡洛因輕車熟路地往卡座深處走,我四下望了一圈沒瞧見柜臺一類的地方,便亦步亦趨地跟在卡洛因的身后。
在最角落的座位旁,卡洛因停下腳步。我越過她望向桌邊的人。
是個金色頭發(fā)的小女孩,后腦勺上扎了兩個短短的馬尾。此刻小女孩正趴在桌上,流著哈喇子睡得正香。
女孩面前面前擺了厚厚一摞磚頭書,我好奇上前瞧了瞧封面,沒想到還都挺眼熟,《君主論》、《全球通史》、《資治通鑒》……啊,哪里是眼熟,瞧瞧這些罪惡的名字,一筆一劃無不讓人想起曾經(jīng)那段熬夜背書的黑暗歲月,我現(xiàn)在回想起來都覺得腎疼。
這么點年紀的小女孩居然就被要求讀這種深奧艱澀的書了,何等得殘酷!也難怪看著看著就睡著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動作太大了,還是女孩正好這個時候睡醒了,我剛一靠近女孩就醒了。一醒來就瞪著眼睛看我。
沒等我為自己辯解幾句,卡洛因走到女孩面前,伸手捏了捏她的臉蛋。
“下午好啊,莉娜,今天又是看書看睡著的一天嗎?”
看到卡洛因出現(xiàn),女孩的眼睛瞬間亮了一下,一聽到這句話,整個人頓時又癟了下去。
“……”
看吧!我就說卡洛因是個惡魔吧!
莉娜看了一眼面前那堆書,臉上露出泄氣的表情,“這些書我根本看不懂……”
嘶……這種心情……太真實了,我太能理解了。
卡洛因笑瞇瞇地摸了摸莉娜的頭,“看不懂的可以請教喬治哥哥和芬蘭姐姐啊。”
女孩的目光直往下瞟,看起來更沮喪了,“他們講的東西我更加不懂……”
是了是了,那些大人根本不理解少年的世界,想當初一本《君主論》看得我暈頭轉(zhuǎn)向,里面的每一個字我都認識,但當被放在一起,我就一句話也看不懂了……雖然后來理解了以后也會驚嘆用詞的嚴謹,但在當時,我還是個十一二歲的少年,比面前這個女孩還要小上一兩歲的時候,這些生澀的詞句只讓我覺得頭大。
后來我抱著那本薄薄的小書去找父親專門為我請的老師——一位最終身敗名裂自殺的大占卜師。
那時候還是老師剛剛聲名鵲起的時候,所有人都很尊敬他,我自然也是。
為了解答我的困惑,這位大占卜師從遠古時期的第一位人類的部落領袖開始,仔仔細細地給我分析了歷史上所有成功君王的共同點,洋洋灑灑地說了一整天。
老實說,雖然我全程保持清醒和思考,但我一個字都沒聽進去,比起老師這場精妙絕倫的演講,反倒是我自己晚上偷偷熬夜看的傳記話本對我的啟發(fā)更大。
那位老師教了我五年,后來因為固執(zhí)地支持改革派激起了革新派的不滿,革新派的人四處散播他的謠言,最初,因為他一直以來的良好聲譽,人們都對那些謠言半信半疑,雖然仍是受到了不少誹謗和中傷,但他并不在乎這些流言蜚語。
直到某段時間,民間對他的風評忽然一邊倒,最終父親迫于民意不得不下令將他處死。
好長一段時間我都因此與父親有隔閡,那個時候想法很簡單,父親因為別人的誹謗而下令處死了老師,這樣的父親,不僅愚蠢,而且懦弱;現(xiàn)在成熟了,我卻更清楚地意識到,害死老師的,一定就是父親。
改革與革新不同,革新是用新的政策去拯救一個疾病中的國家,而改革,是連骨帶肉砍去國家的腐肉,讓國家新生,也讓舊勢力徹底死去。
是老師先站到了我們的對立面。
盡管,就我在皇城外的經(jīng)歷來看,不得不承認,老師的選擇是對的——這個國家早已無藥可救。
我無法評定老師與父親的對錯,我尊敬并深愛著我的父親,但我也同時遺憾著沒能好好聽一次老師當年的那場演說。
“……”
好了,回憶結束。
我把自己從過去里拉出來,重新將注意力放到現(xiàn)在。
卡洛因和女孩交談了一會兒,現(xiàn)在正在和女孩介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