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天寒不露重。深夜,微風不暖人。
天黑漆漆的,月亮掛在天上孤零零的。
云涂被祝列的點頭搖頭整蒙了。云涂表情扭曲一臉狐疑,大眼睛眨啊眨的看著祝列。
祝列知道云涂沒懂他的意思,手指在空中劃了劃。這回,云涂懂了,祝列是要寫字。一拍腦門跑回去找筆了。
一陣風似的跑回來,云涂自己也不知道著急什么祝列又不會跑,他又不想死。
接過云涂手里的竹筆,祝列在粗布一角小小的寫了兩個字,“不多”。
云涂挨著祝列坐下,祝列不知為何輕輕一抖。
云涂看見這兩個字明白了,認識祝列,知道這是自己的名字,但是根本不知道這是怎么讀的。識字,但是不多。如果從小就聽不到的話,識字肯定很辛苦。
“我哥”。這是祝列在粗布的另一角寫下的,面色凝重,一臉懇求。
云涂想告訴祝列她會救祝達的,但是鞠聲一定會死。因為祝列之前救過她,她會報恩的。可是他知道要兇手的人是她嗎?他知道她的身份嗎?他什么都沒聽到,云涂只是成功的帶走了他,他就以為她可以救祝達。如果沒有她,或者她那個時候拿卓鐲的血靈救了水扈,是不是他們?nèi)齻€就能好好的?最后,鞠聲是會死在她手上的。他會恨她吧?她不知道他們之間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也沒辦法細問,難道都寫下來?
云涂陷入了深深地惆悵。手里的竹筆不安分,墨滴弄在了衣服上,云涂蹭蹭,無果,放棄。
祝列傻傻的盯著云涂,他在等云涂點頭或是搖頭,總該有個答案。
“殺水扈”。云涂也找了個角落小小寫下,然后再找找“為什么”。
其實祝列一開始是愣的因為他不認識這字,但是一想,他也就殺過這一個。然后結(jié)果是,什么都沒得到,什么都快要失去。
云涂把筆一橫,遞給祝列,祝列抬頭看看云涂,猶豫接下。
祝列犯了難,遲遲沒有下筆。云涂著急,覺得可能是他根本不想告訴自己那些過去。云涂真想在布上寫“你如果不告訴我我就不管你哥”,可是云涂又看見布上密密麻麻根本沒有空的地方。她那幾個字真是瀟灑醒目。云涂又泄了氣,她知道屋里也沒有可以寫的了,看來這個鎮(zhèn)上識字的可能不多。
云涂皺著眉頭,眼睛上下左右前后的看。身子也轉(zhuǎn)啊轉(zhuǎn)。
祝列錚錚不動,看著云涂。心里在想,這個小姑娘肯定來頭不小,卓鐲那個九尾狐妖都拿她沒辦法。功力也不低肯定比自己要高。還知道水扈是他們殺的?滿滿的疑問??伤仓老刖雀绺?,她是唯一希望??雌饋砗唵紊屏迹蛟S,真的可以救哥哥。
祝列出神,然后被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一只白滑細嫩的手嚇著了。這個姑娘還真容易嚇著他。
云涂手心向上,看祝列沒有反應,然后又往前湊了湊。
云涂看看祝列,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眼神示意,然后祝列懂了。
但是云涂看見祝列表情是拒絕的,然后祝列真的搖搖頭,拒絕了。
云涂生氣瞪大眼睛“狠狠”的看著祝列,一副你不按我說的做就一切免談的表情。
祝列無奈,搖搖頭。猶豫著托起云涂的手,云涂一震,祝列的手好冷。
兩人默契的看了對方一眼,但是都沒有收回手。
“她的心”。這是祝列在云涂手心上寫下的字。這就是答案了,殺水扈是為了她的心。那么,他們就是可惡兇殘的兇手,卓鐲就是深情癡情的丈夫。
是這樣的么?可是云涂怎么都覺得沒有這么簡單。還有,要水扈的心做甚?
太多的疑問,云涂看著祝列,可是祝列眼神清亮不像說謊。云涂握了握拳,又看了看祝列。慢慢的拿起了祝列的手。其實她還沒想好要問什么,因為想知道的真的太多。真的好冷。
冰冷的手,往上摸胳膊也是冰冷。臉色到是紅潤,摸摸,燙手。
云涂無奈,不會說冷嗎?不知道自己有傷嗎?喜歡傷痛嗎?
云涂想凡體就是麻煩,還會生病,云族的人就不會生病而且長壽。雖然云涂來到凡世之后經(jīng)常會覺得冷。
云涂忘了祝列的手還在自己的手掌中。
祝列看著那雙小小的手,在這世上,從來沒有除哥哥外的人關(guān)心過自己。他心里暖了暖。
周圍靜謐,微風一點點動靜。
云涂突然間發(fā)現(xiàn)氣氛不對,又發(fā)現(xiàn)自己手還在“無緣無故”的包著祝列的手,抽了回來。
然后,站起,回屋,拿出那件狐毛披風,給祝列披上。
云涂動作太快,沒有看見祝列眼里的落寞。
那種以為的溫暖,那種以為的嫌棄。天生殘缺的人,真的會想太多,聽不到,然后把看到的無限放大。
云涂又在祝列的身邊坐下,等了等,想了想,然后又站起來,拽祝列回了屋。沒有在問。
祝列還是依舊保持沉默。也沒有反抗。表情好像歡喜好像難過。云涂沒有看透。
天上孤零零的月亮。
月亮掛在黑漆漆的天上。
沒有蟬鳴,微風也沒有了。
清早,鎮(zhèn)上的雞叫了。云涂也隨之醒了。
其實,作為云氏族人,不睡覺,不吃喝也可以過的很好,但是,她不想做個異類。所以她打坐。
祝列還睡著,熟睡。云涂看了一眼,走出屋子。
總該把那兩口子尋回來才是。昨日她帶著渾身是血的祝列從天而降可能是太過于招搖,太過于不切實際,這間屋子的小夫妻連滾帶爬的跑走了,嘴里還大喊著:“妖怪啊,妖怪!”
云涂很是不喜歡被人這樣稱呼的,不過,應該沒有人喜歡被人這樣稱呼。在云涂的世界觀里妖怪大多是青面獠牙,人面蛇身的丑八怪。才不是她這樣可愛的小姑娘。
她覺得她是有必要把那兩人找回來的,要解釋解釋,她是神仙,不是妖怪。而且如果后來他們知道她其實是云氏族人,她不要緊,可不能抹黑了云族在這凡世的光輝形象。
可是那夫妻倆不知道哪里去了,云涂在鎮(zhèn)子上晃蕩了一會兒,因為她其實并不知道那夫妻長的什么樣子,看誰都像,又好像誰都不是,只能碰運氣。但是今天老天并不喜歡云姑娘。
一襲紅衣飄來飄去最后只能在小鎮(zhèn)的河邊坐了下來,沒人著艷衣,她還是異類。
在河邊坐著,云涂瞅瞅這,瞅瞅那。盯著河里的石頭發(fā)了會兒呆,河水不是很清,也沒有看見魚。云涂又看了看天,一咬嘴唇,離開了。
在卓鐲的狐貍洞口,山澗還是在流水,花依舊嬌艷的很,天也是比小鎮(zhèn)要藍,這里的空氣如果沒有那股若有若無的狐貍味,可就是要讓人流連忘返了。
云涂低頭看看自己的衣裳,有一點墨還在衣服上,云涂手掌掠過,再看看,整理一下,點了點頭,滿意了。
站了一會兒,知道卓鐲不在,云涂好像有些難過似的,收了嘴角。看來,她今天不能聽故事了。
云涂轉(zhuǎn)身,回眸,暗了周圍景色,走了。
麓山還是一陣一陣的小陰風,枯枝偶爾搖曳在這風里,什么都沒兜住,空虛,遼闊的很。云涂看了看自己,覺著這一身衣裳,就像是血淋淋的等人來啃的獵物。
云涂提著裙擺,又在晃蕩,又在碰運氣。
云涂在找武君的所在,因為她有預感,卓鐲也在那。
一陣光柱所出,云涂也聽到了一聲引天振地的響動,轉(zhuǎn)頭望去,現(xiàn)了笑容。因為漫無目的的總算有了方向。
顯然云涂來的晚了,因為武君一擊所出,卓鐲已經(jīng)敗下陣了。蒼白的臉色,他的劍扔在旁邊,卓鐲勉強站著,白色的衣裳也不再光鮮,這還是昨日云涂眼中的仙人?
看來,今天老天也不喜歡狐妖。
卓鐲應該知道云涂來了,武君也該是知道了。
武君還是一身黑斗篷,側(cè)著身子,還是看不清楚長相,但不知為什么,奇怪的很,云涂卻看出了他對卓鐲的鄙夷。他輕輕嗤笑一聲就要走。
卓鐲開口:“武君,我沒輸,我還沒死,我還能戰(zhàn)!”
“何苦?!蔽渚仓贿@一句,毫無感情。
在云涂還在猶豫要不要出來說兩句的時候,天黑了。然后就是大風飛揚,所有枯枝,一切砂石,能夠斷裂的,能夠躥起的,都在空中,都在被一股力量所吸引所控制,到處都是碎裂的、被割破的聲音。力量的源頭,云涂往黑暗盡頭看去,那是武君的方向。
那里的武君張著雙臂,像是在擁抱這個世界,更像是地獄的使者。
在風暴邊緣,云涂都覺得衣服要被撕裂,皮膚要被割破,無數(shù)的砂石的擊打,先是癢的,然后才是鉆心的疼。云涂凝眉,握拳,睜眼,氣運周身催發(fā)了體內(nèi)雲(yún)血珠,屏障護體,云涂才有了回到了人間的感覺。
真不知道風暴中心的卓鐲還是否完整。
武君一句不合就要毀天滅地了。脾氣真大。
云涂想了想卓鐲,想了想水扈,閉眼又想了想祝列,還想了想武君,張開了雙臂。
一只火紅色的蝴蝶翩翩入了風暴之心。
看不到卓鐲,沒有云涂眼中風姿卓約的仙人,甚至連個蒼白無力的敗者都沒有。
一點點聲音,在被撕碎著,刮裂著,嘶嘶的,微微的,瘆人。
云涂轉(zhuǎn)身,回首,心里一緊,第一次想要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