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一聲巨響,加上男人忍痛的悶哼聲,讓耳力本就比凡人敏銳許多的清澄,毫不猶豫地推門而入。
她瞬間沖進(jìn)浴室問:“怎么了?”
“你先別進(jìn)——”
燕行被泡沫辣得眼睛睜不開,手忙腳亂地也抓不到東西遮羞。
“嗯,我已經(jīng)進(jìn)來了?!?p> 而且還提著刀。
清澄看了看如同八爪魚一樣在浴缸里拼命掙扎扭動卻因為腳下太滑根本站不起來的燕行。
還是決定先收起刀,然后將水管遞到他手里。
“你先把泡沫沖干凈,好睜開眼?!?p> 燕行奪過水管沒頭帶臉的一頓沖,好不容易睜開眼看到清澄還站在那里。
好整以暇的眼神,如同在看一條死去的泥鰍。
“你還不出去,要看到什么時候?!”
“切,你以為我愿意看,又沒什么看頭。還不是怕你洗個澡再摔死了我沒法和酒店解釋?!?p> 說罷,就大喇喇的出去了。
沒什么看頭?!?。?p> 那你還看那么久??!
我一個黃花大小伙子,不要面子么?!
燕行覺得自己要瘋了。
再顧不上小鹿亂撞的思考這什么是姑娘用過的,那什么是情侶成對的。
見清澄關(guān)上浴室門出去了,就胡亂沖了沖連忙裹上浴巾找回來一丁點(diǎn)安全感。
他焦躁的抓著頭發(fā),從浴室里一出來,就看到女流氓花茗十分淡然地坐在床上,看到他出來,還往一邊挪了挪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她想干……干什么?!
燕行不自覺得扭頭看了看浴室,透明四方的玻璃墻,讓他的神經(jīng)再次繃斷。
敢情她剛才從浴室里出來后,就繼續(xù)坐在床上欣賞“美男出浴”。
那自己豈不是被她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看光光了?
不要臉?。?!
清澄意會了他的表情,竟點(diǎn)了點(diǎn)頭,十分中肯地點(diǎn)評道:“嗯,身材不錯?!?p> 燕行捏了捏眉頭:“你一個姑娘家,怎么能看男人洗澡?還看得這么起勁?你聽聽你說得都是什么話!”
這些年,她到底過得什么日子?
爹娘又是怎么教育的?
就這樣口無遮攔,作風(fēng)大膽的女子,怎么可能會是自己的未婚妻……
“我以前,做過歌女呢?!鼻宄我皇滞腥谷徽f道。
“歌女?!”
“對,就在相思扣的對面的歌廳,名字叫醉別離?!?p> “你好好的一個姑娘家,為什么要去做歌女——”這種下作低賤的營生。
他沒說出口的話,是個人都能聽得懂。
清澄記起從前的花茗,不僅有些隱隱的心疼。
“在云州,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是有婚約的,等我年滿十五歲,男方就會上門迎娶?!?p> “但十五歲那年,燕家并沒有絲毫動靜,我母親又不好去催,只說可能是生意忙耽擱了?!?p> “然后,十六歲,十七歲,我母親再找不到話來安慰別人或者說服自己。因為這荒唐的婚約,我又無法再嫁,花家也早已淪為云州的笑柄?!?p> “直到炮彈落進(jìn)云州城,花家的小富即安一夜之間化為灰燼,誰都知道留下就沒有活路了?!?p> “逃荒路上,母親病重,父親不愿舍棄她。她最后和我說得話是——阿茗,去襄城吧,找到燕家。你的主意,娘不會干涉了,我只要求你好好活下去,照顧好你的弟弟。”
……
清澄盤腿而坐,淡然的神情如同在講述旁人的故事,她眼神縹緲,絲毫沒有注意到燕行臉色的變幻。
“到了襄城,尋人未果卻坐吃山空,好在有一張好皮囊被醉別離的經(jīng)理人看中,半推半就就做了歌女,倒也可以度日?!?p> 說到這里,清澄竟意隨心動地唱起花茗長唱地一首曲兒:
風(fēng)動南枝杏,小橋待月歸。
只聞流水轉(zhuǎn),難慰此愁腸。
念君長離者,孤雁難成行。
人生不相見,動若參與商。
……
花茗是她,她卻不是花茗。
她無法體會花茗寫下這首曲的時候,是怎樣的無奈和悲傷。
但是,她卻可以于這亂世中,完成她的心愿,助她一世春暖花開。
燕行喉頭滾動,一句“對不起”卻怎么也說不出口。
他自然知道自己有個指腹為婚的“未婚妻”。
只是像他這樣上過洋學(xué)堂,讀過新文學(xué),熟知西方文化的新青年,連家里的生意都不屑一顧,又怎么會聽從父母的安排娶一個從未謀面的商賈之女。
在他的心里,年常日久隨著父母的念叨,這個“未婚妻”早已是一個同舊社會一樣束縛他人生的討厭存在。
他不屑于接受她的存在,以至于他連花茗的名姓、樣貌、年紀(jì)都一無所知也毫無興趣。
只是此刻,在這間充滿浪漫氛圍的情侶房里,他聽著那個貌若貂蟬的女子用那樣淡漠的聲音說著自己的過往。
他的一顆心,竟然如同被扔進(jìn)了滾水中一樣煎熬。
他從來只顧自己的夢想,卻沒有想過會有一個叫花茗的女子,因為自己的志向,在這個硝煙四起的時代受盡風(fēng)霜。
“所以,你要找到他就是為了——”
他聲音干澀得開口。
假若從前都是自己的過錯,那么從現(xiàn)在開始,好好對她補(bǔ)償她。
也不是不可以吧。
“退婚?!?p> 清澄毫不猶豫地說道。
“什么?!”燕行一時有些懵。
“為什么要退婚?。俊?p> “他既然不肯娶我,我也不屑嫁他,說清楚以后,橋歸橋路歸路不是更好?!彼挪蛔尰ㄜ@樣的好姑娘為了一個爛杏放棄一整片果園。
“那你也總得給他一個機(jī)會解釋啊,萬一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呢?”燕行沒有留意自己語氣里的急切。
“呵,我給了他十八年的時間來跟我解釋,那么巧他有十八年的苦衷抽不開身去一趟云州,也抽不出一杯茶的時間寫一封信?”清澄有些諷刺的看著燕行:
“而且,在我的字典里,人渣是沒有資格解釋的。”
人渣……
好吧,也許是有點(diǎn)渣。
但是他這不是想補(bǔ)償她了么?
也得她肯給個機(jī)會先啊。
“我覺得你還是在慎重考慮一下才好?!彼M量溫和又委婉地說道。
“已經(jīng)考慮地夠慎重了?!彼缫褟幕ㄜ囊庾R里看透了她對這段沒有結(jié)果的婚約的厭恨。
“還是你覺得我離了那個人渣就沒有人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