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懸于空,老鴇搖著帕子在湖岸桌宴前四處招呼著看客。
忽而煙花自湖面燃氣,充于上空之中五彩之色,所謂片刻奢華莫過于此。
洛余不知聽誰說過,世界原本就需要片刻的奢靡,人總是在勞務中機械般的作業(yè),為了生計和下一代而舍棄一些心中真切所向往的。而煙花,這種片刻的燦爛,就好似生命的精彩得以綻放,人可以暫時從即成的套路中脫離出來。
但是比起這些感想來,洛余更心疼自己的錢。白花花的銀子啊,跟著這煙花和流水一樣欻啦啦的就給流走了,都不帶回頭看一眼的。
洛余咬咬下唇,不能浪費這么昂貴的開場。
她以術(shù)法幻化進場,所謂舞不過是將舞劍時的身影幻化的柔和一些。她其實與老鴇說過要不吹笛子,老鴇瞪她一眼說笛子那是故作清高的選項,最多引來些個窮酸儒,真正富貴的多是附庸風雅,不懂這茬。
也就是說,沒錢掙。
實話說原本洛余想開個花樓,就是因為看樓里姑娘隨便動動手啊笑一笑啊,就有大把的銀票被甩出來,或者是進屋之后兩個人再一同掛笑著出來,那又是一大把銀票進了錢柜。雖說她沒興致去看屋內(nèi)發(fā)生了什么,可隨意類比推理一下就是笑一笑灌酒啊什么的,那如此說來掙錢還是很容易的啊。
錢這個東西,雖說對魔來說沒多大用,可它本身就是一種心魔,魔都無法戰(zhàn)勝的心魔。
洛余只想要越來越多,越來越多的錢,別說什么法術(shù)隨意一捏就有一大把。洛余對秩序這個詞有很大的理解,若是人人都能造錢,那便沒有富貴之分,那以幣以物的體系將面臨崩潰。原理很簡單,比起辛勤勞作來做東西,不若隨便動動手來造錢幣,那只剩下錢幣而沒有貨物的市場又算什么。
洛余對于自己能想通這件事很是滿意,連帶著走路都有些飄飄然,同時感嘆一下自己雖然此時是不怎么會治理之道,但以這種機智還有舉一反三的程度來說,成為一個稱職的魔君必然不在話下。
那是后話,現(xiàn)下更為重要的是不浪費本君白花花的銀子。
洛余已然沒錢聘好的樂師,遂對老鴇說隨便一個能彈出能聽的曲子的就成,于是老鴇瞇瞇眼睛說“奴家代勞,這銀錢。。”
洛余心一橫,“給你給你一分不少。”
樂起。
箏鳴,低音緩緩如訴,朦朧影綽之間,湖中臺上,有一女子在煙花中現(xiàn)身。
且戰(zhàn)且舞,一應為序。
紅綢錦緞與四周紅燭相映,動則見綾羅翩然騰空,錦鯉化龍般飛躍,女子短暫依借其上,似是仙河九天下來,贈吾輩一宴蟠桃。
曲漸急迫,花音流轉(zhuǎn)急降,女子足間觸地,衣衫緋紅衣帶飛揚,轉(zhuǎn)而成晚間如火艷霞,席上原本人聲如荼,忽而靜歸于虛無。
鴉雀無聲。
女子踏花燈,借之騰躍水上,間輕點可聞水聲潺潺,魚可百許頭,忽而自中央向八方消散,五色蔓延成畫。
看客這才明晰女子面貌。
身姿似天仙,不食人間煙火可望而不可即,可面貌卻是媚色天成,至先前所有不過欲擒故縱,挑弄人心弦的把戲。
女子眼波流轉(zhuǎn),含情脈脈,卻俶爾遠去,留看客一觸之不及的紅綢。
曲閉為禮。
洛余可算不用繃著了。
實話說要感謝感謝自己不知從哪里生來的這種,充滿了,嗯,讓男子魂牽夢縈的相貌,有時候自己對著湖面都能與自己情根深種一下。
不是洛余自戀,而是洛余過分美麗。
作為一個有修為的人,她覺得騰空跳舞會好看一點,又覺得一下非太高好像不太符合凡人的能力,于是她點一下紅綢算是借力,她借水路來近看一眼那些金主們。
金主如何不要緊,他們手里的票票很要緊。
洛余依舊是端著行一禮,后悄然褪去,只聽老鴇前道“今日出價最高的公子,可與春枝姑娘歡度春宵?!?p> 老鴇招呼著帕子,而洛余變作李知余,走在老鴇身后看那些銀票很是開心。
感覺能回本!
還能賺更多!
再來點再來點。
洛余感覺這種想要錢的思想就和傳說中的猛獸饕餮一樣,咋吃都不嫌多。
后洛余與老鴇關(guān)于提成一頓討價還價后,老鴇有意無意提了一句,“也不知春枝姑娘在何處,管大人可是出了高價的。”
春枝,是老鴇為洛余起的花名,意為別春枝。
洛余一聽,這是又有錢掙!
于是找了個借口離開后,又變作“春枝”歸來,由老鴇的牽引下,到了剛買下的花樓中一處繁盛。
洛余不禁感嘆一下,老鴇真會花自己的錢,把這一個小屋子布置的有模有樣的。
進見一醉酒男子,洛余倚欄看清其人相貌,這不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嗑了藥還被打趴下的管小公子嗎。
管小公子走路踉蹌,身上酒味可說是鋪天蓋地就向著洛余席卷而來,洛余隨意一躲,真真是對這個磕藥的內(nèi)定“武狀元”沒什么好感。
而管小公子呢,沒撲到人,將手中酒壺一甩,大吼“小爺我可是出了大價錢的,一個煙花女子而已,裝什么清高?!?p> 洛余心有遲疑,就被管小公子抱在懷中,打橫抱起扔在了床上。
洛余似乎明白了,花樓屋內(nèi)是在干什么。
他們是在笑,不過多是男子的淫笑和女子無法反抗卻要裝作歡心的苦笑。
煙花女子,便是如此嗎?
各路花魁是,各個陪酒賠笑的也是,老鴇是,現(xiàn)如今洛余也是。
如煙花般短暫的絢爛與奢靡,盛放過后便是人對殘渣無情的厭棄與唾罵。
他們不像洛余,洛余是自己選擇的路,而她們是只能走這一條路。
身已不潔,無人再去予她們機會做一回農(nóng)家婦孺,相夫教子的平淡生活已然成為夢幻泡影,所有人贖了身那自然是再好不過的,可煙花青樓的烙印卻永遠是她們矮人一等的理由。
洛余一把推開已經(jīng)開始對著她衣衫上下其手的管小公子,自床檐起身,聽管公子氣從中來,“你個小賤人,爺花大價錢買了你,若是欲拒還迎還就罷了,可你那副死了爹娘的面相是怎么回事。”
“老鴇!老鴇!”管公子大聲叫喊著,洛余心煩,低聲一句“聒噪?!憋L來,管小公子失去了意識轟然倒地。
老鴇急匆匆趕來,面上堆著對達官顯貴諂媚的笑,推門便道“管大人可是有何不滿?”
“春枝姑娘可是個新人,待日后奴家將其好生調(diào)教調(diào)教了,再讓管大人快活?!?p> 語閉見趴倒在地的管大人,頓時還了臉色,對洛余狠顏厲色一番教導“人管小公子是金主,背后還有管大人撐腰,你這么做讓花樓日后如何在京城中立足?!管大人隨意使使絆子便有的你好受的。”
洛余顧左右而言他,“無妨,老鴇你,也是如此過來的嗎?”
老鴇靜下臉來,座在案前,對著瓜果小菜一陣席卷,“做我們這行的,都這樣?!?p> “不過我沒有你如此天姿國色,賺不了這么多的錢,初夜不過草草了之,那官人粗暴行事后還把我踹了一腳,罵著果真是低賤的婊子,解欲都不成。”老鴇將瓜子送去口中,用著平常與市井中人是非的口吻,講述著自己的故事,“那一腳的滋味,嘖嘖,現(xiàn)在都還記得有多疼?!?p> “后來我被人提起來,說是雜活還得做。若是偷懶,沒有飯吃那是輕的,人老鴇手上的皮鞭可是不吃素的,抽一下就是吸溜吸溜的疼,骨頭都被震的疼?!?p> 洛余靜靜的聽著。
“等到身上的傷好的七七八八,我就又被推出去見客,這次我學乖了,唯唯諾諾羞澀純情的模樣沒人喜歡,那是大家姑娘專屬,而我這樣的煙花女子只要笑得花枝亂顫,長的好看,活好讓人快活就成?!?p> “我笑著對待那些紈绔子弟,我雖天資平平,可我會拾掇自己,我會說話,我比起其他人來更能逃他們歡心?!崩哮d說著,嘴上已然哽咽,“我也不喜歡身體被這樣侵犯,可我有什么辦法,賺不來錢就只能做雜活,病了痛了只能自己受著,快要死了就會被丟出去,無人理會而凍死街頭?!?p> “原本我也愛過,那是個窮秀才。出門采購胭脂的時候,他不小心撞到了我,撞進了我的心坎里,他沒有甜言蜜語,亦沒有金銀珠寶來送我,他只會用一只破舊的毛筆來給我題詞,訴說著他不敢明言的心意?!?p> “那時我很快活,我想為他守節(jié),可這對一個煙花女子來說未免太可笑了點。我們到了婚娶的那一步,他說要與母親商定,屯好嫁妝來娶我過門,我說我本是煙花女子?!?p> “他在聽說我的身世后,竟是驚恐的退避三舍,我總手去觸碰他,卻被他慌亂中奮力甩開。我知道了,他嫌我臟??晌胰绻慌K,我就活不下來。畢竟比起活著來講,那狗屁貞潔算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