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鏡崖峰頂,觀星臺。
懸鏡湖的東南側(cè)隱入松林之處,有一段石階,登步九十九級便至峰頂。峰頂乃是一片方圓不過十余丈的平地,四周皆是峭壁。北側(cè)有一間小石屋,三面竹窗覆錦,南面木門虛掩。石屋南面的平地正中,是一個五尺見方的石案,高約三尺。近看石案,頂面被雕刻成深約數(shù)寸的水池,水滴一般的輪廓,與懸鏡湖的形狀竟是一模一樣。池中之水甚是清澈,池底光滑如鏡,鏡面隱約可以看到星星點(diǎn)點(diǎn),將天際的亮光反折,好似星空一般。除此一屋一案之外,峰頂別無他物。
觀星臺西南側(cè)的峭壁旁,站立一人,背負(fù)著雙手,面對山巒眺望著遠(yuǎn)方,身高八尺有余,背影看起來頗有些胖碩,好似一位高大富態(tài)的財(cái)主模樣。飄逸烏黑的長發(fā)及背,一支烏木簪隨意地挽著發(fā)髻,身穿銀線繡著云紋的藏藍(lán)色長衫,雙腳趿著黑色布面淺靴。
正當(dāng)寂靜之時(shí),斷崖處有琴聲傳來,他不禁略略搖了搖頭,斜支著身體席地而坐,低頭聆聽著琴音。于樂曲高亢之處,他抬頭看向斷崖止步亭方向,只見他目光若刀劍,雙眉如斷枝,雙瞳幽黑深邃,哪有半分溫和財(cái)主的模樣。原來,此人正是懸鏡崖的主人嵐先生。
嵐先生在世間成名已有數(shù)十年,而這張面容看起來卻頗顯年輕,好似而立之年的模樣,衣著發(fā)飾體態(tài)不修,目光犀利卻是深不可測。
琴聲悠揚(yáng)不絕,觀星臺下的懸鏡湖無端起了漣漪,石案處亦同樣有了動靜傳來。嵐先生起身走到石案旁,只見池內(nèi)清水起了波紋,水紋雜亂無序。他輕抬右手,將手掌向下平覆于水面之上,片刻之后,水紋漸漸起了規(guī)律,好像有人在水池底面以水為筆,劃出各種字符,那些星星點(diǎn)點(diǎn)明暗變幻著,仿佛以星光書寫了一篇文章。
與此同時(shí),懸鏡湖水也有了呼吸韻律,波濤起伏。十余息后,湖水復(fù)又平靜下來,池水亦恢復(fù)成鏡面。而嵐先生雙眉緊蹙,雙手交握托著下巴,立在石案旁,凝視著池底那些逐漸暗下去的星光,陷入了沉思。
此時(shí),斷崖止步亭的琴聲也停了下來,天地之間變得異常安靜。
眼見正午時(shí)分漸近,嵐先生從沉思之中抽離出來,暗作決定,走到峭壁邊面朝斷崖方向,左手食指一彈,斷崖處起了些許變化,清霧聚集,臺階漸顯。片刻之后,只聽得一聲銳利地嘶鳴,一只通體火紅的巨禽急速撲面飛來,冠羽如焰,金喙金目,雙翅舒展似烈火,尾羽修長如赤錦。只見它收起雙翅立于峭壁一側(cè),竟和身材高大的嵐先生一般高矮,高高仰著頭顱,目光生冷,一幅生人勿近的威嚴(yán)模樣。
嵐先生輕聲說了一句:“折翼,速去把天落帶來此處?!闭垡怼班编眫”兩聲之后,將金喙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嵐先生的肩頭,便像火焰一般飛馳而去。
此時(shí),天落正背負(fù)木琴拾級而上,心里在默數(shù)著這九百九拾九級石階。待到石階盡頭,天落看到了火紅的折翼,不禁開心地笑起來:“折翼,是不是一直在等我回來陪你玩耍呀?”
說話間,天落走上前去抱了抱折翼,輕輕撫摸著它的冠羽。折翼用金喙親昵地點(diǎn)了點(diǎn)天落的臉頰,側(cè)過身體伏下來,等著天落。“折翼,快到午時(shí)了,我還要給先生準(zhǔn)備午飯呢,下午再陪你玩好嗎?”
聽到此言,折翼用金喙抵著天落的肩膀,“啾啾~”地催促著他?!霸瓉硎窍壬椅?。”天落最懂折翼,也難怪這等神獸能放下尊嚴(yán),與他親昵嬉笑。于是,他躍至折翼背上隨之騰上半空,向觀星臺飛去。
不過呼吸之間,折翼便落在觀星臺上,天落跳下來,隨著折翼一同進(jìn)了石屋。
石屋內(nèi)正中擺著石制矮案,案幾上列著一套精制的青玉茶具,一鼎香爐沉香縷縷,石案旁的石爐上燒著一壺水,石案四周的地上鋪著雪白獸皮,嵐先生正閉著雙眼,支著身體斜坐。天落向嵐先生施過禮之后,問道:“先生,找我來有何事?”
嵐先生睜眼抬手指了指對面,“你先坐下?!?p> 天落依言,將木琴解下放在獸皮之上,脫去外氅放于琴邊,端正地跪坐于石案對面。兩人均未再有言語,只聽爐上水聲漸響,熱氣向四周蒸騰開來。
天落看著從壺嘴噴出的熱汽四溢彌漫,嵐先生則看著天落的雙眼若有所思。折翼看著一左一右兩人,覺得甚為無趣,便走出石屋,用雙翅一扇關(guān)上木門,自娛自樂地飛遠(yuǎn)去了。
靜默片刻之后,壺水沸騰,天落起身拎起石壺,用沸水將茶具淋了一遍,放下石壺?cái)R在一旁,從石案上拿起一個雕刻精致的石盒,揭開石蓋后用石勺取出茶葉,倒入一只精巧的青玉小茶壺中,而后將石盒石勺歸放原處,拎起石壺將沸水注入茶壺,水至將滿,他放下石壺,將茶壺蓋上,輕搖幾下之后,將茶水淋在茶盞茶盤之上,待茶壺水盡,天落輕輕放下茶壺,揭開壺蓋,重新注入沸水,再次合上壺蓋放于一旁。
接著,他將茶盞茶盤中的茶水倒至石案之上,卻見那些茶水仿佛被石案吸收干凈,片刻間便不見蹤跡,連一絲茶漬都沒有遺下。數(shù)息后,天落端起小茶壺,斟滿兩盞,雙手為嵐先生端去一盞,恭敬地說道:“先生請?!?p> 嵐先生接過茶盞,依然靜靜地看著天落,一口飲盡杯中茶,將茶盞放于石案之上。天落復(fù)又斟上,接著將石壺中剩余之水注滿茶壺,走到屋角揭開石缸之蓋,拿起蓋上石舀,舀缸中之水傾入石壺中,復(fù)將石壺重新放置于爐火之上,而后便安靜地坐下來,看著面前的茶盞。
“天落,你想不想下崖?”嵐先生忽然慢悠悠地問道。
聽到此言,天落倏然抬起頭看向嵐先生地雙眼,那雙眼睛太過深邃,他有些不敢直視,害怕一不小心便跌落進(jìn)去。
嵐先生看到天落這幅模樣,不禁笑了一笑,“你我?guī)熗蕉讼嗵幜?,為何你仍是對我這般害怕呢?”
天落不禁低下頭,想了想,回道:“從來只有先生知我,我卻不知先生......”
“哈哈哈......“嵐先生大笑起來,“世人皆道:懸鏡如世外,崖主似隱者。但你看我這副懶散的模樣,有甚知與不知?”
天落未置可否,心中暗想:先生您那如刀劍一般的雙眼可不懶散。
嵐先生見天落低頭不語,便收起笑聲,對著天落淡淡說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p> 天落抬起頭看著石案上的玉制茶壺,低聲問道:“先生,您今日為何突然提起這個問題呢?”
“天落,你看著我?!碧炻渲缓锰а劭聪驆瓜壬?,聽他接著說道:“其實(shí),你每天都在問自己這個問題吧?”
“我,我......”天落被嵐先生的雙眼刺得有些生痛,一時(shí)語塞,不禁心亂如麻:懸鏡崖清冷安寧,確如世外桃源。而心中所念的竹院深深銘刻在記憶之中,卻又早已忘記了它在何處。離開懸鏡崖,自己能去往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