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手術
順義縣牢在縣衙建筑院落的西南角,那青磚高墻也不知有多少年頭了,墻體的顏色看上去很有些陰森的味道。
縣牢的大門是一間硬山式瓦房,面闊三間,進深一間,坐南朝北,中間一間為大門,兩側兩間為直欞窗,這里是牢房的入口,又是看守人員坐班辦事的地方,所以亦叫“過廳”。
因為過年,牢房的班頭差役們都放了假,只留下兩個牢子在過廳里值班,楊銘和趙知縣一行進門的時候,兩人正對坐在桌邊,就著一碟花生米、一碟鹵豬頭肉喝酒,見縣太爺帶人進來,急忙扔下酒杯起身行禮。
“不必多禮?!睏钽憯[了擺手,“前兩天抓到的那個女刺客呢?關在哪里?”
兩個牢子互相看了一眼,臉上露出一絲異色,隨即畢恭畢敬地答道:“那女犯鎖在后面的死牢里?!?p> 趙知縣點頭示意,兩牢子便在前面引路,帶領一行人過了過廳,往里是一條不到一丈寬的甬道,兩邊各有一排牢房,人走在甬道里,抬頭看去只有“一線天”,說不出的陰森壓抑,不時還可以嗅到酸腐的惡臭。
楊銘向那牢房內細細看去,只見里頭光線極其昏暗,厚重的磚墻上霉痕斑斑,墻腳甚至還有苔蘚,牢房里面只有一張木板鋪,上面凌亂地堆放發(fā)黑霉爛的稻草麥秸,角落里擺了個陶罐,散發(fā)出陣陣的惡臭,這種陰暗潮濕的惡劣環(huán)境,難怪古代瘐斃獄中的犯人很多。
一陣叮當?shù)溺傛滍懧暎瑑蛇吚畏坷锏姆溉丝吹接泄賳T模樣的人進了甬道,紛紛撲到門窗前,此起彼伏地喊:“冤枉!”
楊銘皺了眉頭,目光看向一旁的趙知縣,一個牢子連忙躬身陪笑說道:“大人,從古到今這牢里就沒有不喊冤的?!?p> 這話倒讓他一時無語。這些喊冤的人未必就真有冤,但也未必就真沒冤,就如剛才花廳審案時的四個潑皮,一開始也都是喊冤的,到底冤不冤,一時半會也弄不清。
穿過狹長的甬道,到頭是一個橫向的院落,這便是所謂的“死牢”了。死牢面積不大,東面是關押死囚的牢房,南面的兩間屋子,里一間是牢子們值宿休憩的地方,外一間是刑房,里面陳設各式枷鎖刑具。
院子的西壁鑲嵌一座小小的神龕,供奉所謂的“獄神”,神龕北側的墻角有個洞,可以直通外面,叫做“死囚洞”,瘐斃獄中的犯人尸體,照規(guī)矩不能從大門出去,都是通過這個洞拖到外面的。
那個女刺客關在東面單獨的一間死牢里,牢子取來鑰匙打開牢門,昏暗的光線下,牢房內并無床鋪,一個深色短襖的人影側臥在地上,手腳都鎖了鐵鐐。
兩牢子跨進門內,一人一邊夾持犯人的胳膊,將人提了起來,只見那女子面薄如紙,頭發(fā)散亂,身上的短襖染了一層垢漬,一只腳上的鞋子也不見了。
三天不見,人就變成了這樣,楊銘不禁大吃一驚。
“帶出來!”里面的光線太暗,他要將人提出來仔細看看是怎么回事。
牢子將人犯挾了出來,光線亮堂了,楊銘看到那女子蒼白的臉上泛著病態(tài)的潮紅,一雙丹鳳眼無力地半睜,目光黯淡飄移,右腿的褲子上,黑色的血漬凝在一起,一直延伸到褲腳。
“怎么回事?”他問那兩個牢子,“給她請大丈治了腿傷沒有?那個吳班頭沒跟你們交代么?”
牢子遲疑了一下,隨即稟道:“大人,這個小的們也不清楚,這幾天過年大伙都放了假,今天剛好輪到小的倆值班?!?p> “昨夜也是你們倆值班么?”許瑩在一旁突然問道。
“是……”牢子怔了怔,點頭答道。
許瑩上前兩步,手指頭在那女子的短襖上蘸了蘸,又湊到鼻子底下聞了聞,臉色一沉,問道:“夜里睡覺是不是壓了土袋?”
兩牢子一驚,互相對視了一眼,知道遇到了行家,不敢再行狡辯,其中一個年長的牢子便答道:“這女犯入獄之后極不安分,還打傷了班里的一個弟兄,不得已只好讓她吃點苦頭,教她一點牢里的規(guī)矩?!?p> “教規(guī)矩?規(guī)矩有這么教的嗎?”許瑩冷冷地說,“只怕我們要是晚來個一天半日的,這人就已經死了。”
趙知縣目光沉沉地盯向兩個牢子,那兩人心里一陣發(fā)虛,都低下了頭,半晌沒有言語。
“把人送到將軍府去!”楊銘發(fā)話了。這女刺客多半是后金派來的細作,他要搶救回來好好審一審。
“送到將軍府只怕也救不活了?!痹S瑩目光落到那女子的臉上,卻見女子蒼白中泛著病態(tài)潮紅的氣色仍然掩不住的美艷容顏,不禁冷哼了一聲,語帶嘲諷地說:“難怪,難怪……”
“難怪什么?”楊銘問道。
“難怪有人今天一定要跟同奴家來這縣衙,原來是心里放不下這個賤女人!”
將軍府內宅西廂房后面的一間庫房里,厚重的青磚墻壁,地上也鋪了厚厚的青磚,墻壁四面都沒有窗,靠屋頂與墻壁之間的花孔透氣,這里原是府里存放銀兩和貴重物品的地方,時下卻是空置的,從縣牢里帶回的女刺客便暫且關押在這里。
庫房里臨時安放了一張木板窄床,那女子躺在床上,氣息微弱,目光開始渙散。
楊銘抱了一個紙箱進來,對守在屋里的許瑩說:“許瑩,你拿布條把她的胳膊綁了。”
“她已經快死了,用不著這些?!痹S瑩說,“將軍要是想問話,剛才在縣衙就應該用涼水澆醒了問?!?p> “你快綁了,一會她就緩過來了?!睏钽懸贿吥贸黾埾鋬鹊臇|西,一邊說道。
“是么?真有這么靈驗?”許瑩半信半疑。
“多半是吧?!睏钽懫届o地說。在阿富汗戰(zhàn)場,傷勢比這女子更嚴重的情況他見的多了。
密封250ml葡萄糖生理鹽水的一次性塑料輸液袋掛到床頭的帳架上,配入40mg ATP、20mg地塞米松、1000mg頭孢曲松,楊銘將床上女子的胳膊袖子挽起,女子蒼白的手腕露了出來,她佩戴的手鐲和扳指早已被衙役和牢頭們取去,素手的關節(jié)部位隱隱有一些老繭,看來確實是個練家子,要不然也不可能在牢里撐過這三天。
拆開一包濕巾在女子手背上擦了擦,將輸液針頭扎入靜脈,楊銘抬起身調節(jié)了一下輸液管的塑料栓閥,藥液一滴滴注入女子體內。
“許瑩,你把她的褲□□□?!?p> “什么?!”許瑩的聲音都變了,“你想干什么?”
“別緊張,她腿上的彈頭應該還在體內,很明顯是傷口感染了,急需取出彈頭清創(chuàng)?!睏钽懽隽藗€無可奈何的表情。
“要脫你自己脫,奴家不會為你干這事。”許瑩寒起臉冷冷地說。
楊銘苦臉說道:“我脫怕掌握不好分寸,說不定連□□□□扯下來了?!?p> “你——”許瑩臉上一陣飛紅,恨恨地跺了跺腳,“你背過身去!”
楊銘笑了笑,背過了身,就聽到一陣窸窣的褪衣之聲,可能是脫褲時扯動了傷口,床上的女子發(fā)出一聲微弱的呻吟。
“好了。”許瑩語氣中也甚是無奈。
回過身來,楊銘一眼便看到那女子修長的腿橫陳在床上,右邊大腿里側黏漬暗色的血污,傷口處的肌膚已經有些發(fā)黑了。
“用濕巾給她擦一下傷口和周邊的皮膚。”
許瑩無奈地照做了。
“現(xiàn)在我要給她打一針嗎啡鎮(zhèn)痛?!睏钽懩闷鹨恢阅阊栏酄畹摹拔骼滋貑岱绕は伦⑸淦鳌?,按下針管破封,然后扎進那女子的大腿前側,將牙膏管內的32毫克嗎啡擠入皮下。
他的卡車上拖運的醫(yī)療物資里并非沒有麻醉劑,但不敢輕易使用,麻醉是一門專業(yè)的技術,即使是一般的醫(yī)生也往往掌握不好使用的劑量和相關的體征,注射量少了,起不到麻醉效果,注射量多了,人就掛了,所以醫(yī)療行業(yè)里專門有麻醉師這個職業(yè)。
“把腿抬起來?!睏钽懛愿赖?,“M字抬腿?!?p> “什么M字抬腿?”許瑩不解地問。
楊銘怔了怔,“就是兩邊分開抬起來?!?p> 許瑩狠狠地盯了他一眼,照做了。
楊銘拆開一個一次性清創(chuàng)包,打開藍色的包布,里面有塑料托盤一個,干棉球5個,碘伏棉球4個,不銹鋼小剪刀一把,藍色塑料鑷子2個,紗布3塊,整套價值0.8美元,是部隊里大量配發(fā)的戰(zhàn)場急救用品。
“把她的腿抱緊?!彼麑υS瑩吩咐道。
塑料鑷子伸入傷口之內,女子吃痛咬牙悶哼起來,許瑩緊緊抱住女子的腿,隨著鑷子的繼續(xù)深入和攪動,她感到女子的腿有一些緊繃的顫動。
“她醒了?!痹S瑩說,“她在控制自己?!?p> 楊銘抬起頭,他的目光和床上女子的目光碰到一起,那女子眼里流露出復雜的神情,隨即又將眼睛閉上了。
“你不要怕,我們在救你?!彼麑δ桥诱f,“忍住痛,不要掙扎?!?p> 嗎啡的鎮(zhèn)痛效力起了作用,女子的身體穩(wěn)住了。
繼續(xù)探尋創(chuàng)口深處的彈頭,暗紅色的污血順著鑷子滲出來,在女子潔□□□腿上流淌,楊銘趕緊拿紗布拭住,一陣探尋之后,終于將異物夾住了,“叮”的一聲,攝子夾出裹滿污血的鉛質彈頭落到塑料托盤里。
他松了口氣,換了一把鑷子夾上碘伏棉球仔細地給傷口清創(chuàng),然后綁上繃帶。
忙完這一切,楊銘直起身,抬手背擦了擦額頭的汗,目光向床上的女子看去,只見那女子閉著眼睛,蒼白的臉上有了一絲生氣,顯出幾分冷艷的神色,□□□□□□□□□□□□,□□□□□□□,再往下看,一雙修長□□□□□□□□□,□□□□□□□□,□□□□,隱約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