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送陳梓華回家的情況是這樣的。
我們本來約好了吃好午飯后在美食廣場見面。因此我早早打包好了行李,在跟楊成和沈天吃完午飯后就先道了別。龐靈走得最早,他上午就回家了,所以當楊成問我怎么走那么早的時候,我直接坦白道:“我跟陳梓華說好了一起走。”
沈天聽后意味深長地對我笑笑,楊成更是連連點頭,說道:“原來如此,不錯不錯?!?p> 我對他們還以微笑,便出了門。
雖是冬日,但那天天氣很好,也沒什么風,再加上正是中午,我站在陽光下一段時間后,竟感覺還有些熱。當然,我感覺熱的另一個原因也不排除是因為我決定待會兒要跟陳梓華說的話。
站在美食廣場旁邊的那條路上,我不停地看到許多三五成群,背著大包小包回家的人,一副放假之后喜氣洋洋的景象。這之中自然也不乏許多認識的人,他們見到我后都問:“等人?。俊?p> 我笑笑說:“等人?!?p> 這樣的對話不知道進行了多少次,然后我才漸漸意識到自己似乎已經等了很久。我甚至開始擔心如果待會兒楊成和沈天恰好從這兒經過的話,看到我仍等在這里,一定會嘲弄我一番。想到這里我越發(fā)焦急,不禁開始責怪陳梓華怎么還不來。
好在沒多久后陳梓華就出現在了人群中。她的行李不少,一個人背了兩大包,走起路來慢慢騰騰。我見狀便向她走去,然后接過一包幫她背在肩上,有些不滿地問道:“你不是說你要早點回家嗎,怎么那么晚?”
陳梓華不好意思地笑笑,說:“起得比較晚,所以就來晚了?!?p> 本來我又一肚子責怪她的話,不過在見到她后很快就全都忘了,我笑笑說:“那趕緊走吧?!?p> 陳梓華說:“對,趕緊走,否則要趕不上船了。”
出了練兵營不遠有專門為了家比較遠或是行李比較多的人準備的馬車接送,我們到那兒時那里已經是人滿為患,雖然能遠遠地看見前面馬車正一輛一輛快速地裝載著要回家的人,不過長長的隊伍卻始終蜿蜒在那兒,沒有一點兒動靜。
我心想這該是我跟陳梓華增進交流的最佳時機,那么長的排隊時間,不怕找不到話題。不過反觀陳梓華,卻是滿面焦急。她對我說:“我感覺這樣下去就要遲到了?!?p> 我說:“既然知道可能會遲到,你怎么還來那么晚?”
陳梓華撅起嘴說:“現在說這個也沒用啊,得趕快去才行。我以前就有一次到了渡口發(fā)現船已經開走了?!?p> 我問道:“這船一天就開這一艘嗎?”
陳梓華說:“經過我家的就那一艘?!?p> 我又問:“那后來你怎么辦的?”
陳梓華說:“沒辦法,我只好在附近找了一家客棧住了一晚,回家后還不好意思跟爹娘講,只說是有事耽擱了一天?!?p> 我聽了想笑,不過見陳梓華正用略帶生氣的眼神看我,就又及時收回了笑容。
隨后我們在隊伍里又等了一會兒,但還是幾乎沒有前進,就在我也開始為陳梓華感到著急的時候,她突然指了指后面,對我說:“我們坐那個吧?!?p> 我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到了一輛馬車,不過馬車前面的馬看上去有些怪異,似乎更像是一頭骨瘦如柴的驢子,車夫是個老頭兒,同樣也是瘦得只有皮包骨頭。
我猶豫著說:“那個馬車看上去好像不是很正宗啊。”
陳梓華說:“應該沒事兒,能跑就行。”
然后我們就趕緊走了過去。那老頭兒見了我們很是熱情,很快就講好了價錢。于是我開始將行李放上馬車,并對車夫說:“麻煩您快點,我們趕時間。”
那老頭兒看了看我們,問道:“趕時間啊?”
身邊的陳梓華悄悄推了我一下,我正莫名,那老頭兒突然沒了先前的笑容,反倒是面露難色,說道:“既然趕時間的話,銀子還得加點?!?p> 我說:“剛才不是說好了嗎?”
老頭兒說:“你們看我都一把年紀了,我的馬也一把年紀了,跑一次快的難免就得休息幾天,所以這帶來的損失你們當然也得補償一點。”
我又看了眼馬車前端,不滿地說:“你這根本不是馬,明明是頭驢子?!?p> 老頭兒聽后臉上似乎有些掛不過去,強硬地說道:“那你們也可以去那邊排隊?!?p> 我心想剛才我還在好奇為什么沒人來坐這輛車,沒想到那么快就有了答案。不過考慮到陳梓華確實著急,最后我們也只好按他開的價給。
于是老頭兒又恢復了先前的熱情,還過來幫我們一起搬行李,仿佛先前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
那天陳梓華似乎心情不錯,一路上不停地對我說著各種各樣的事,包括她是如何跟蔡小辰之外的人相處的,以及周圍其他女兵的緋聞趣事等等。除此之外陳梓華也叫我講講身邊的情況,不過我當時可以說已是非常緊張,連她一路上說的話都沒聽全,更不用說自己找話題聊了。
好在陳梓華基本也沒給我什么說話的空間,我剛思考起該講點什么的時候,她就又有了新的話題,并且滔滔不絕地跟我談論起來。之前我都不知道她竟然是個話那么多的人。
至于那個老頭兒和他的驢子,速度雖然稱不上快,但也不至于讓人失望,至少我們到渡口時,船還沒開。
陳梓華下了馬車后就急著跑去買船票了,我則是帶著行李找了個地方坐下?;蛟S是快要過年的緣故,渡口顯得十分繁忙,人流攢動,船只進出,還能遠遠地聽到船夫此起彼伏的吆喝聲。
陳梓華買票回來后,一屁股坐在我旁邊,長出一口氣,說:“馬上就開船了,就在這兒陪你坐一會兒吧?!?p> 我不禁問道:“那么快?”
陳梓華說:“不管怎么說好歹趕上了,要真是錯過兩次船的話,可真是太丟人了。”
我沒注意聽陳梓華的話,而是在心里不停地納悶為何從連兵營到渡口,本來認為不算短的路程,一眨眼就要結束了?一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我不禁越發(fā)覺得緊張焦慮,坐立不安。
反觀陳梓華,自從拿到船票后就顯得輕松了很多,她看著前方密密麻麻的人流,愜意地對我說:“終于放假了,又可以回家吃好多東西了?!?p> 我淡淡地說:“你不怕胖啊?”
陳梓華說:“沒事,就算吃胖了,回練兵營后也會再瘦下來?!?p> 我雖然心急如焚,但表面上還是故作輕松,嘲諷她道:“那些胖的人在變胖前都覺得吃胖后能瘦下來?!?p> 陳梓華瞥了我一眼,沒有說話。
自從跟她一起坐下后,我比任何時刻都更痛惜于時間的流逝。我看著面前匆匆忙忙的人們,總覺得下一秒陳梓華就會說她要走了,可我卻仍不知道該如何啟齒告訴她我心里想說了很久的話。我焦急地坐在那里,輕輕拍打著手邊的行李,感覺時間幻化成了無數粗糙的沙粒,每時每刻都在摩擦著我的心。
很快我們就再次聽到了船夫的吆喝聲,這次陳梓華站起身向前張望了一下,對我說:“船要開了,我走了?!?p> 我聽后心里的緊迫感越來越強烈,但還是只好跟著站起身,幫她拿起行李,說:“我再送你兩步路?!逼鋵嵲谀且豢涛乙呀浻行┫敕艞壛?,心想既然過了那么久都還是開不了口,就干脆不說了吧。
走完最后幾步路后,我們道了別。不過看著陳梓華轉身后離去的背影,我突然又覺得如果就這樣回去,今后我一定會看不起自己,于是我不停地給自己打氣,終于開口叫住了她。
陳梓華回頭看我,問道:“怎么了?”
我趁著心中氣足,說道:“我有話跟你說?!?p> 陳梓華說:“說吧?!?p> 然而她叫我說了之后,我反而又說不出來了。當時我只感覺周圍一片安靜,就剩下自己的心跳聲。
陳梓華見我支支吾吾,又走近我一步,問道:“什么事???”
我“嗯……”了半天,連手都禁不住比劃起來,可嘴就是發(fā)不出聲。
陳梓華笑了笑,說:“你快說啊,再不說我都被你搞得有些緊張了?!?p> 正當我進退兩難時,我們又聽到了船夫在不遠處吆喝:“還有沒有人上船?”
我聽后一急,手臂一揮,說道:“喜歡你?!卑蠢磉@句話還缺個主語,可當時我真的感覺用盡了渾身氣力,再擠不出一個字了。
陳梓華愣了一下后,臉上緩緩露出了笑容。我見狀第一反應是欣喜地覺得這事兒有戲。但隨后我又覺得情況可能不妙,我心想她可能以為我是在開玩笑,畢竟真要說起來的話,我跟陳梓華也就一起吃過一頓飯,除此之外沒有過別的實質性相處,就算她以為我是要找她借銀子才說的這話,恐怕也都不為過。我甚至還想過如果她真的認為我是要借銀子的話,我是否應該順勢而為,把銀子拿了再說。不過后來我弄明白了,當時她笑的原因是因為每個姑娘在別人向她表達愛慕時,不管她喜不喜歡那個人,她心里都是開心的。
陳梓華在笑過之后,表情又漸漸變得糾結起來,她不自覺地后退一小步,低頭沉默了一會兒,小聲說:“其實我覺得……因為心里有喜歡的人,所以……”
我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微微點了點頭。雖說因為這一切都是臨時決定,自己沒想太多,也沒報太大希望,可真當被拒絕時,我的內心還是不可抗拒地被巨大的失落與尷尬包裹。
陳梓華看了看我,說:“對不起?!?p> 我勉強笑笑,說:“不用對不起?!?p> 陳梓華低頭“哦”了一聲,又走上前抓住我的手臂,問道:“那我們以后……”
沒等她說完我就甩開了她的手,當時只覺得什么都不想再說了,身上的力氣仿佛都被抽走一般,光是站在她面前就已經精疲力竭。而陳梓華見狀后退了一步,也沒有再說話。
身邊不停地有人流經過,不過并沒有誰注意到了我們這兩個對立沉默的人。午后的陽光照耀著渡口匆忙的景象,每個人似乎都滿面笑容地準備迎接新年的到來,只有我和陳梓華好像游離于這份景象之外,我們默然對立,感覺那一刻特別漫長。最后打破沉默的依舊是船夫的吆喝聲。陳梓華聽到后回頭看了看船的方向,我抬起頭說:“你快回去吧。”
陳梓華猶豫了下,點點頭說:“那你也回去吧?!?p> 原本我因為尷尬,內心其實迫不及待地想逃離那個地方,見陳梓華轉身走后,我才終于感覺好受了點。陳梓華邊走還邊頻頻回頭,上了船后我依舊見她在看我。不過這樣的不舍對于當時的我來說并沒有任何意義。我沒等船開走,就轉身離開了。
現在回想起當時的情景,我的內心仍不免被悲傷所侵襲,仿佛外面風停樹止,日月無光,整個世界就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人。當然事實并非如此,我身邊有幾個室友常伴,練兵營也會照舊開始訓練,沒什么會因此事而改變。
而如果非要說改變,也許就是陳梓華對我的心態(tài)了。直到訓練前夕,我都在思考如何再次面對陳梓華,以及如何告訴她,我不想放棄她。
關于不想放棄這點,我對自己還是比較滿意的。如果說當時沒有任何準備地向陳梓華表白也許會有些心血來潮的因素,那被拒絕后的不言放棄則多少證明了我的真心實意。
然而真當見面的時候,我們卻是很有默契地拉開了距離。我雖稱不上是刻意避開,但也始終沒有主動接近,一來是不知如何開口,二來她身邊也總是有人,因此無論是在訓練還是在上理論課的時候,我頂多也只是從遠處看她幾眼。那期間我們相隔最近的一次是在走廊里的迎面經過,當時我不由自主地看向她,她卻始終低著頭沒有看我,不過在擦肩而過時,我還是看到她不自覺地撅起了嘴巴。
這樣的日子沒過幾天,我就開始覺得無法容忍,一方面心里時刻覺得在練兵營的時間已進入倒計時,經不起揮霍,另一方面眼看日子一天天過去,自己卻又始終沒有絲毫進展,不免中心如噎,焦心如焚。
事情的轉機發(fā)生在一天晚上。由于那段時間我始終比較憂郁,所以經常獨處。當時我正一個人走在去守夜的路上,就在經過女兵寢室樓后面的操場時,我遇到了陳梓華和蔡小辰。
其實剛開始因為夜色的緣故,我并沒有認出她們,只是走著走著突然注意到前方迎面走來的兩人之中,突然有一個站住不動了,隨后另一個也跟著停下腳步,我感覺兩個人都在看我,才發(fā)現原來是她們。
以前我在去守夜的路上從來沒有碰到過她倆,這是第一次。在最初的驚訝之后,我很快意識到這就叫做機會,如果這次錯過了,下次就指不定要等到什么時候了。于是我大步走向了她們。期間我看到蔡小辰看了看陳梓華,而陳梓華見我走過來后只是低著頭站在原地,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我率先跟蔡小辰打了招呼,這也是回練兵營以來我跟她第一次說話,畢竟跟陳梓華沒了交集在一定程度上也就等于跟蔡小辰沒了交集。
我盡量表現得隨意,微笑著對蔡小辰說:“你去守夜???”
蔡小辰說:“嗯。”
我又說:“今天好像沒昨天冷了?!?p> 蔡小辰說:“嗯?!?p> 我想了想,繼續(xù)說:“感覺春天馬上就要來了?!闭f到這里一邊的陳梓華都忍不住抬頭看了看我。其實不只是她,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這一類話題都是以前我娘讓我在見到鄰里時打招呼講的,那時我說這些都是廢話,沒想到今天自己卻主動講起了這些廢話。
而就在我已經有些講不下去的時候,蔡小辰對我們說道:“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事,先走了?!闭f完她對我使了個眼色,就不由分說地大步離去。陳梓華反應過來后招手想叫她回來,不過剛開口就見蔡小辰已經走遠,于是只好又低下頭,繼續(xù)靜靜地站在那里。
我看著蔡小辰遠去的身影,心中充滿了感激,我實在沒想到作為城主千金竟然還能這般善解人意。于是昏暗的路上就剩下了我跟陳梓華兩個人,四周很靜,偶爾能聽到風吹動樹葉的聲音。
我看了看陳梓華,對她說道:“嘿,陳梓華,見到你真高興?!?p> 陳梓華抬頭看了看我,低聲說:“我也是?!?p> 我笑了笑,突然又不知再說什么好。這時陳梓華突然低聲說道:“我還以為你再也不想理我了?!?p> 我聽后立馬說道:“怎么可能?我又沒這樣說過?!?p> 陳梓華點了點頭,隨后又說:“不過沒想到蔡小辰那家伙那么不夠義氣,竟然把我一個人留在這里?!?p> 我笑著說:“我覺得挺夠義氣的啊?!?p> 陳梓華說:“你當然覺得夠義氣了,我還看見剛才她走的時候,你們兩個間有眼神交流呢?!闭f到這里時陳梓華的聲音終于放開了些,表情也跟著輕松起來,帶了點笑。不過這些馬上就又都被收了回去,她猶豫了一下,抬頭問我:“我們還能像以前那樣聊天嗎?”
這話在近期始終處于悲傷基調中的我聽來,多少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覺,我想了想,緩緩說道:“當然能。而且不管怎么樣吧,至少到目前為止,我都不為送你回家那天跟你說的那些話而感到后悔。還有就是,我想過了,我不想放棄?!?p> 見陳梓華低著頭沒說話,我繼續(xù)道:“畢竟我也覺得我們之間實在是稱不上有太多了解,能試著在一起最好,不過慢慢來也正常,我不會強迫你。”
誰知陳梓華突然說:“其實在渡口那天,你不知道我多想下船回來找你?!边@話讓我瞬間感覺事情有了轉機,仿佛一朵凋謝的花就要重新開放一般。而陳梓華似乎也就此打開了話匣子,接著說道:“到家之后我自己也很后悔,難過了好久?!?p> 我感受著內心突如其來的欣喜,一時間忘了說話,至于陳梓華則像是憋了一肚子的話,繼續(xù)道:“平時練兵營里我也有跟別的男兵接觸,但都不愿意跟他們靠近,其實那天正好也有另一個人說要送我回家,我沒答應,而我卻愿意讓你送我,想到這里我就已經覺得你跟別人不一樣了?!?p> 當時我聽著陳梓華的話,已經有些責怪自己為什么不早點來找她了,白白浪費了那么多時間,我看了看她,期待地問道:“那你的意思是?”
陳梓華猶豫了片刻,說:“我也不知道?!?p> 這讓我再度失望,仿佛剛燃起來的火焰瞬間又被灑上了水。我只好重新冷靜下來看待現狀,在重新理清思緒后,我試探地問道:“是因為你喜歡的那個安城人?”
陳梓華聽后不由得后退了一步,輕聲說:“我從很早就開始喜歡他了,都已經好幾年了?!?p> 我想到自己也有好幾年是在想念朱櫻中度過,而且那幾年也同樣沒見過朱櫻,不禁再次有了感同身受的感覺。正當我在思考著該說點什么的時候,身旁開始陸續(xù)有人經過,應該是快到了守夜的時間,而且我們所處位置又離女兵寢室樓不遠,難免會被很多人撞見,有些女兵看到我們簡直就像是看到了什么稀有的東西,立馬跳著拍身邊的人叫她們一起看。
陳梓華似乎有些在意她們的目光,說:“再不去守夜就要遲到了,要不我們明天再說?”
我想起龐靈似乎就在這附近守夜,被他看到免不了得有不小的麻煩,便說道:“那我們明天理論課結束后再在這里碰頭?!?p> “好?!标愯魅A點了下頭,慢慢地走了,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說:“我明天給你答復,要是能在一起就在一起,不能在一起就做朋友吧?!?p> 我看得出陳梓華說這話時盡量顯得瀟灑,于是我也露出隨性的笑容,說:“那明天見?!?p> 那晚我在圍墻上守夜時,回憶起先前與陳梓華的交談,心想如果只有剛開始那段對話的話,那明天很可能就是個美好的日子,但是后來我們偏偏又提到了那個她喜歡的安城人,這就讓情況急轉直下了。
我越想越緊張,到了第二天更是有增無減,連吃飯時都不是很有胃口,以致于楊成還問我是不是要減肥。
不過到了晚上快見面的時候,我反而突然又平靜了許多,因為我覺得凡是經歷過的事情,再經歷一遍時感覺都應該不會如第一遍那般強烈,就比如說在渡口被拒絕那件事,它帶給我的唯一好處就是,我不再那么害怕被拒絕了。
那天晚上,我跟陳梓華如約又在女兵寢室樓后面的那條路上見了面。當時夜色已深,道路兩旁的樹整齊排列著延伸向看不見的黑暗之中,除此之外,就只有我們兩個人。
陳梓華問我:“我們去哪兒?”
我這才發(fā)現自己并沒想過這個問題,便說道:“我們先走走吧?!?p> 于是我們沿著路一直往前。路上陳梓華始終低著頭不說話,這讓我心里有些沒底。好在我事先做好了背水一戰(zhàn)的準備,自認為并不過于計較得失,而且我還編了個道理告訴自己,人往往只有在不怕失去的時候,才更能爭取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我問陳梓華:“你怎么老低著頭?”
陳梓華說:“哪有?!?p> 我說:“搞得自己特別委屈,別人看了還以為我欺負你了呢,真要委屈也應該是我委屈啊?!?p> 陳梓華問:“你委屈嗎?”
我看了看她,正色道:“不委屈,一點也不委屈?!?p> 陳梓華笑了笑,又重新低下了頭。
在走到練兵營角落的那片樹林時,陳梓華提議說不如就在里面走走。這片樹林每次我去守夜時都會經過,但都比較匆忙。這是我首次慢慢地穿梭于其中,腳下是厚厚的樹葉,踩在上面感覺非常柔軟。
我自認為并沒有什么與人交流的的技巧,唯一知道的就是最近剛領悟到的拿秘密去交換秘密,所以我就跟陳梓華講了一些我跟朱櫻的事。我告訴她我以前喜歡一個姑娘,雖然斷了聯系,但想念了很多年,本來以為還會繼續(xù)想念下去,可偏偏又讓我見到了她。見到她后我才發(fā)現她變了好多,我也變了好多,大家都早已不是自己心中所想的樣子。然后我就覺得這些年我所懷念的其實只是個早已不存在的形象,雖不能說對過去的時間感到惋惜,但下定決心要更加珍惜現在。所以那天在渡口我說了那些話,也許是唐突了點,但請明白我害怕錯過的心情。
這番話純屬有感而發(fā),水到渠成,雖稱不上是感人肺腑,但也絕對是不卑不亢,真情流露,說完我自己都覺得不錯。
不過陳梓華似乎并沒準備對我說的話做太多評論,因為她很快講起了她的故事。其實我覺得她明明就是有話要說,可非得等我先說點什么,她才愿意滔滔不絕地開始傾訴,而至于我之前說的內容,也就變得沒那么重要了。
我們在一顆樹旁坐下,林里的樹在這個時節(jié)普遍都還沒多少葉子,皎潔的月光大片大片地灑進來,使得周圍的環(huán)境很亮,像被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銀。
陳梓華坐下時似乎沒估算對距離,坐下后直接緊挨著我的旁邊,我當時身體一緊,不動聲色地感受著與她身軀的接觸。而她好像也沒打算再動,就這樣靠著我講起了她跟那個安城人的事。
她說:“那時我跟蔡小辰出城去找她爹,誰知路上碰到了野豬的襲擊,然后我和蔡小辰就跟吳媽他們走散了。我們兩個人四處亂逃,但結果有只野豬追上了我們,當時我真得很害怕,而且越跑越慢,就是在那只野豬眼看就要頂到我的時候,他出現救了我。他看上去年紀比我們大上一些,他說他是安城人,是安城第一大將軍的徒弟?!?p> 說到這兒陳梓華看了看我,問道:“你不驚訝?”
我說:“我聽蔡小辰提到過一些,你繼續(xù)講。”
于是陳梓華接著道:“他救下我們后,我們發(fā)現找不到吳媽他們了,再加上那天又下起了大雨,所以他又帶著我們到附近的一個山洞呆了一晚。他很厲害,在那樣潮濕的環(huán)境里還是升起了火。我們坐在火堆邊將身上淋濕的衣服烘干,而他則順便跟我們講了一些那片森林里的構造與危險所在。至于晚上睡覺,我跟蔡小辰睡得都不是很好,半夜里他給我們蓋上他的外衣時,我醒了,那時他正好蹲在我旁邊,離我很近,我開始嚇了一跳,而他見我睜眼后立馬抱歉地對我笑笑,還叫我繼續(xù)睡,然后自己就走到了山洞洞口坐下守著。”
我發(fā)現聽陳梓華講她跟她喜歡的人的事著實不太好受,但還是耐著性子問道:“然后呢?”
陳梓華說:“第二天早上他還給我們摘了果子吃,而之后吳媽跟車夫就架著修好的馬車找到了我們。就在我準備上馬車的時候,他突然問我還能不能再聯系,那時就我一個人還沒上車,我點了點頭,然后他就告訴我可以利用河流來寄信和收信?!?p> 我問道:“那你那次在我守夜時說去圍墻底下拿東西,就是去拿信?”
陳梓華緩緩點了點頭。
我接著問道:“他不就為你蓋了件衣服嗎,竟然喜歡到現在?我也可以給你披上我的衣服啊,今天我穿得很多,可以給你披好幾件?!?p> 陳梓華說:“他也不是只為我披了件衣服,他還教了我一套拳法,記得那次去練兵營外拿信時,我還用來跟你打了一架?!闭f完她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回想當日,愣了半天,不知道內心是什么心情。
陳梓華又說:“除此之外還有些別的事,不過很多事一時也講不清。其實我想了一下,關鍵還是在于那時候年紀小,比較傻?!?p> 我嘆了口氣說:“是啊,長大了,擁有的多了,即使一樣的東西現在也不知道珍惜了?!?p> 陳梓華笑了下表示同意,繼續(xù)說道:“其實有時候我也覺得他可能只是想利用我換取點消息什么的,可那么多年我覺得應該也沒跟他講過什么關于戰(zhàn)事方面的事。相反后來我打聽到他其實是個有婚約在身的人,而他也向我承認了這點。在那之后我雖然想過不再回信,但最終還是沒有忍住。”
我聽著陳梓華有些顫抖的聲音,不禁感到如泰山壓頂般的無奈與心疼,而身邊的陳梓華低著頭似乎已深陷往事之中,她拿起腳邊的一片落葉輕輕捻著,說道:“我最想他的時候,甚至感覺這座城對我來說都像一座空城一樣,因為我追求的東西并不在這里?!?p> 我也撿起一片樹葉,聽著陳梓華繼續(xù)道:“感覺沒有他,再多的人,再多的事,乃至整個城,對我來說都好像沒有了意義?!?p> 我聯想到自己出城的愿望,明白那種自己追求的事物不在這座城里的感覺。不過我并不能真切地體會到陳梓華的深情,畢竟在我看來那人還是只幫她披了件衣服而已。
在聽陳梓華講了那么多后,我當時已經不免開始覺得,今天看來是談不妥了。但我也沒有太大的失落,相反我已經開始思考今后如何想盡辦法去追求她了。而陳梓華并不知道我的想法,她繼續(xù)傾訴著:“其實有一次他信里叫我溜出城去找他,還說要跟我在一起,可是我想了很久,最后還是拒絕了。”
我忍不住問:“為什么???”
陳梓華說:“我跟他通信那么多年,他也給過我一些承諾,可是你不覺得那種給你希望,再把你希望奪走的人最過分嗎?”
我點了點頭,說:“所以你是害怕?”
陳梓華轉過頭來看著我,說道:“為什么感覺你都不懂得保護你自己呢,你是不是什么都不怕???”
我心想我曾經放棄了能跟朱櫻在一起的大把時間,只因害怕未來,而如今我已不再擁有那么多能夠相處的時間,卻仍決心選擇堅持與面對未來的問題,這些都是因為你??晌覜]有說出來,我只是笑著回答道:“那當然,我什么都不怕?!?p> 陳梓華說:“你真厲害?!?p> 我問:“那你在害怕什么?”
陳梓華低頭想了一下,說:“我也不知道,感覺有很多?!?p> 我說:“比如?”
陳梓華說:“比如如果我跟你在一起了,心里還想著他,那多不好?!?p> 我有些無奈地說:“這事恐怕得慢慢來?!?p> 陳梓華又說::“或者如果我真的喜歡上你了該怎么辦???”
我不解地看著她說:“這明明是件好事?!?p> 陳梓華說:“可是我們以后……”
聽到“以后”,我不免有些無言以對,畢竟我自己當時也還沒想好以后具體應該如何,而陳梓華似乎也是同樣的想法,沒有再說下去。不過我還是試著說服她道:“人真得沒必要總想著以后,你看我過去一直想養(yǎng)一只狗,可總想著養(yǎng)只狗過個十年它就會死掉,所以我到現在也沒養(yǎng)過。可這種想法是不對的?!?p> 說完我扭頭想看看陳梓華的反應,只見她面露苦楚,把手里的葉子都扔掉了。我趕緊問:“你怎么了?”
陳梓華哭喪著臉說:“我家就養(yǎng)了一只狗,它叫黑仔。聽你這樣一說,我都不敢想十年后它會怎么樣了?!?p> 我倒吸一口氣,更加確定“以后”這個話題沒必要多聊,于是我說了句黑仔一定會長壽之后,便趕緊轉移話題道:“說來你當時為什么來練兵營呢?”這個問題在我剛進練兵營時經常問別人,不過后來就很少提起了,如今突然又想到了這個問題。
陳梓華說:“我當時也沒多想,就覺得進練兵營以后能去戰(zhàn)場,說不定能跟他見面?!?p> 我點點頭說:“我想也是這個原因。”
陳梓華說:“那么多年過去了,我也想過大家肯定都變了不少,有時還覺得其實我也并不想跟他在一起了,可還是會忍不住想他,總感覺放不下他。”
這種情況我因為朱櫻而早已看透,一針見血道:“是因為習慣了吧。”
陳梓華想了想,說:“是啊,都習慣了。我也知道你對我很好,你做的很多事也讓我很感動,可我總擔心以后還會想他,那樣對你不公平?!?p> 我心想到目前為止我也就碰巧請她吃過一頓飯,實在不知道有什么能讓她感動的,但我還是接著說道:“既然如此,那就是時候去嘗試改變了啊?!?p> 陳梓華聽后沉默了半天,然后突然抬頭看向了我,說道:“其實我很迷惘啊。”
這是那晚我們第一次有眼神接觸,我看著她糾結的表情,感覺她就像是一個身陷迷霧的孩子。也就是在那一剎那,我萬分希望自己能夠發(fā)光,照亮她的生活。
陳梓華接著說:“我也知道自己是在逃避,可我現在只想跟蔡小辰一起,自由自在的。其他的都不去想。”
我正色道:“逃避跟自由是兩回事?!?p> 陳梓華說:“我知道,可是我也不知道應該怎么辦。”
我說:“其實很多困擾我們的問題我們心里都知道應該怎么辦,只是往往我們知道了也不會去做罷了?!?p> 陳梓華想了想說:“或許吧?!?p> 在那之后,陳梓華還陸續(xù)講了一些她跟那個安城人之間的事,導致我對于當晚完全是心如死灰,并將全部希望都寄托到了往后的日子中。雖然陳梓華說過如果談得不合不能在一起的話,就做朋友,不過我不并打算配合。
然而陳梓華在說完她的故事后,話鋒突然一轉,說道:“其實本來我都打算以后不跟你說話了,沒想到你竟然還不放棄,還非得粘過來,你真討厭?!?p> 我正不知該如何回話,她又支支吾吾地說道:“那要不我們……就先試著……”
我驚訝并期待地看著她,咬著牙恨不得替她說出“試著在一起”這幾個字。好在她最后確實不負所望地說了出來,說完后她偷偷看了看我,又趕緊低下了頭。于是我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再次感受到了幸福的降臨,看著她確認道:“真的?”
誰知陳梓華被我一問瞬間又退縮了,說:“慢著,還是等一下,我再想想?!?p> 我立馬急了,質問道:“你在耍我?”
陳梓華趕忙說:“沒有,沒有?!?p> 我又試探地問道:“那你以后就跟我混了?”
陳梓華笑了笑,最后終于說道:“那就跟你混吧。”說完還伸出手來要跟我握手示意。
我因為早早地將希望放在了日后,所以整晚幾乎都只是聽陳梓華講她跟那個安城人的事,自己基本沒說什么企圖她改變心意的話。可結果陳梓華卻主動表達了愿意,這跟她之前說的那些話甚至可以說是背道而馳。不過當時對我來說這些都不重要,我配合地跟她握了握手,就這樣達成了一致。
那天我跟陳梓華走出那片樹林時已經很晚了,我看著空無一人的道路,拉著陳梓華的手,心里滿是峰回路轉,柳暗花明的美妙與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