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ㄋ?、長安綺夢)
公元680年,大唐長安城外,萬年縣。
韋蓮兒正對著銅鏡在梳妝打扮。自己今年已經(jīng)十六歲了,看著銅鏡中的自己豆蔻年華,伶俐可愛,韋蓮兒滿意地笑了起來。
這時,韋蓮兒的母親崔氏推門進(jìn)來,見自己的女兒出落得這般玲瓏嬌俏,崔氏心里也是頗為欣慰,笑道:“蓮兒,昨日你阿爺提的那樁親事,你可愿意?”
韋蓮兒搖搖頭,上前拉著母親的手道:“阿娘,這些日子,阿爺提的親事,不是小商戶,就是小吏,這讓蓮兒如何能答應(yīng)?”
崔氏知道自己這女兒心氣兒高,嘆了口氣勸道:“我的兒啊,阿娘何嘗不愿你能高嫁得享榮華?可是,你阿爺也只不過是這萬年縣的一名小吏,那長安城中的豪門望族,原不是我們這樣的人家能高攀的起的呀!”
崔氏說完,見女兒不為所動,只是像往常一樣靜靜地守著那株半枯萎的焦骨牡丹,無奈地?fù)u了搖頭出門而去了。
韋蓮兒看著眼前的焦骨牡丹,不由得又想起了數(shù)年前在長安那場如縹緲幻境般的奇遇,喃喃道:“牡丹花,當(dāng)然應(yīng)該開在最繁華的長安城中。”
長安,那是一個多么令人向往的地方啊!
十歲那年,上元節(jié)。蓮兒曾跟著阿爺一起去長安看過花燈。
那是她第一次來到長安城,當(dāng)天城中取消宵禁,市坊里人聲鼎沸、燈輪奪目,真真是千乘寶蓮珠箔卷,萬條銀燭碧紗籠。
她緊緊攥著阿爺?shù)囊陆?,怯生生地打量著周圍這些新奇熱鬧的場面,街上的人越來越多,有人戴著詭狀異形的獸面在人群中穿梭,也有許多雜耍藝人在街邊百戲娛樂。
鳴鼓聒天,燎炬照地,月色燈光中,許多美麗的姐姐如仙女一般在花萼樓前踏足而舞、聯(lián)袂而歌。歌響舞分行,艷色動流光,一時間蓮兒竟分不清這里是長安城還是在那天上的宮闕。
人群中韋蓮兒似乎看見了一個比花燈還耀眼的美麗阿姐,她不由得松開了攥著阿爺衣角的手,朝著阿姐的方向慢慢擠了過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待蓮兒回過神來時,耳邊已經(jīng)聽不到人們的喧鬧聲了,四周一片寂靜。
“齊云樓!那位阿姐剛才就是從這里進(jìn)去的?!表f蓮兒仰起頭看著面前這棟臨街小樓,內(nèi)心深處仿佛一直有個聲音在召喚。
于是,她推開了齊云樓的門。
進(jìn)去之后,韋蓮花看到黃花梨桌旁坐著的正是剛才那位阿姐。她穿著一身白色的齊胸襦裙,衣襟口袖處繡著祥云圖案,隨云髻里斜插著一根碧玉簪,肌清骨秀,讓人心里有一股莫名的安詳感。
此時這位白衣阿姐正在小心侍弄著一盆半枯萎的牡丹花。
白衣女子轉(zhuǎn)過身來,看了一眼韋蓮兒,笑道:“你竟跟到了這里!罷了,這也是你的一段緣法?!?p> 韋蓮兒雖聽不大明白這阿姐的話,但是她笑起來比剛才看到的燈輪還溫暖,便大著膽子問道:“阿姐,我叫蓮兒。你長得可真好看!你是長安人嗎?”
白衣女子聞言笑道:“蓮兒,我不是長安人。不過,我在長安城已經(jīng)住了許久了。”
“真好!要是我也能像阿姐一樣,天天住在這長安城中就好了!”韋蓮兒羨慕道。
看著韋蓮兒對長安這般向往,白衣女子問道:“你為何這般喜歡長安?”
“長安城里,有我大唐的盛世繁華!”韋蓮兒眼神中隱隱透露出與她這個年齡不相符的執(zhí)著與炙熱。
白衣女子若有所思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隨即摘下了一小朵幾近枯萎了的牡丹花苞插到韋蓮兒的雙髻上道:“姑娘乃大富大貴之人,將來,這大唐的繁華榮耀,姑娘也能盡享。待這牡丹花開之時,便是姑娘心想事成之日?!?p> 韋蓮兒聞言,心中大喜,渾然忘了這個時節(jié)怎會有牡丹呢?她摸了摸頭上的牡丹,點(diǎn)點(diǎn)頭道:“謝謝阿姐,我最喜歡牡丹了!”
白衣女子揮了揮衣袖,道了聲“去罷”,韋蓮兒一驚,猛地睜開了眼睛。
花萼樓前依舊華燈大放、歌舞升平,自己也還緊緊攥著阿爺?shù)膱A領(lǐng)袍衫,哪兒有什么白衣阿姐?她急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雙髻,卻是多了一朵枯萎的牡丹花苞。
從此之后,這段長安城的繁華綺夢,便深深的烙印在了韋蓮兒的心中。
寒來暑往,春去夏來,韋蓮兒一直小心翼翼的侍弄著那株牡丹花,期待著它能早日吐蕊盛開。
一日,韋蓮兒正在自家后花園內(nèi)同女使們嬉笑玩鬧,恰逢太子李顯從郊外狩獵歸來,途徑韋府的圍墻外。一陣微風(fēng)吹過,將少女那銀鈴般的笑聲和沁人心脾的幽香,吹到了院墻外,也吹進(jìn)了李顯的心里。
李顯駐馬不前,令隨從叩門而入。
韋蓮兒隨父母接駕,行過禮后便告退了,只留給了李顯一個靚麗的背影和風(fēng)中的余香。回到閨房后,韋蓮兒發(fā)現(xiàn)那株數(shù)年來不曾生長的牡丹,竟然吐蕊了。
沒過多久,韋蓮兒便被召進(jìn)宮中面圣,隨后指婚給太子李顯,成了大唐尊貴的太子妃。
三年后,太子李顯登基,韋蓮兒被冊立為皇后。當(dāng)時,她已經(jīng)生下了長子李重潤與女兒永泰、永壽,如今又懷有龍裔,除了那臨朝稱制的皇太后,眼下她便是大唐榮寵無限的一國之母。
韋蓮兒端坐在大明宮內(nèi),一邊輕撫著微微隆起的小腹,一邊看著那盆吐蕊了的焦骨牡丹。
“真是奇怪!如今我已貴為皇后,盡享這盛世榮光,為何這牡丹卻仍是只吐蕊卻不盛開?”韋蓮兒心中頗有疑慮,總擔(dān)心是不祥之兆。
一想到自己那位不怒自威的婆母,她便后背發(fā)涼。加之這些日子,她派出去的人回來皆報,遍尋長安一百零八坊,也未曾找到齊云樓,內(nèi)心更是惶恐不安。
莫非,那晚當(dāng)真只是自己的一場夢?“罷了,待誕下皇兒,我親自出宮一趟吧?!?p> 可惜,上天沒有給她這個機(jī)會。
公元684年,李顯被武后罷黜為廬陵王,韋蓮兒雖臨盆在即,也未能赦免,一同被貶去了房州。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韋蓮兒措手不及。她的繁華綺夢不是才剛開始嗎?她不甘心,她不甘心!那牡丹花明明還吐著蕊,不日便能盛開,自己怎么就被廢了呢?
宮殿已被禁軍圍住,內(nèi)侍們奉了旨意在殿內(nèi)催促著。李顯嚇得攤在一旁,只喃喃道:“何至于斯!何至于斯??!”
蓮兒知道武后心狠手辣,別說她是兒媳,便是親生的兒子、女兒,武后還不是說廢就廢,說殺就殺,又何曾憐惜過半分?此時除了服從,別無他法。
她強(qiáng)打起精神,將那株牡丹藏于衣襟之內(nèi),她相信,只要這牡丹還沒有枯萎,將來就一定還有希望回到這大明宮中!
在去房州的途中,蓮兒在馬車上生下了一個女兒。想到前路生死未卜,這個孩子的到來,沒有讓他們一家增添半分喜悅。
最后,還是李顯于心不忍,撕下自己衣服的一角,將孩子包裹住,長嘆道:“孩子啊,托生到我家,是你沒造化啊。便叫你裹兒吧!”
韋蓮兒看著懦弱無能的夫君,破布裹著的嬰孩,眼淚再也止不住了。明明一家子都是天潢貴胄,可誰又能想到此刻他們竟連塊包裹孩子的粗布都找不到。
之后的幾年,韋蓮兒和李顯帶著幾個孩子,被幽禁在房州,共同經(jīng)歷了各種艱難困苦的生活。折磨著他們的,除了貶謫圈禁,缺衣少食,還有不定時從長安奉旨前來的天使。天使們會帶著太后,哦不,是則天陛下的旨意前來訓(xùn)斥。
李顯受不了這種煎熬,幾次驚惶失措地想要自殺。韋蓮兒都制止他道:“夫君,你看那焦骨牡丹,依舊吐著蕊,將來必有盛開之日。禍福并非一成不變,最多不過一死,左右妾身和孩子們都陪著你一起,你何必這么著急呢!”
屋漏偏逢連夜雨,韋蓮兒一家被貶斥,就連她的娘家,武后也沒有打算放過。
韋蓮兒的阿爺流放欽州而死,欽州首領(lǐng)寧承兄弟要強(qiáng)納韋蓮兒的兩個妹妹為妾,阿娘不允,也被殺害,四個兄弟全部死于容州,兩位妹妹雖僥幸逃脫,卻是生死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