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口,位于鳳陽府,前臨長江,后有滁河;尤其是春天,更是遙山疊翠,遠(yuǎn)水澄清。
而馬士英,就是鳳陽府的總督,總督府坐落在求雨山邊,厚瓦紅墻,威嚴(yán)肅穆。
馬車??吭谏竭叄房煞ê完憻o雙二人步行在青石板的小路上,無比盎然的春意,在此二人的眼里也是“滿目山河空念遠(yuǎn),落花風(fēng)雨更傷春”。
“哪里來的?干什么的?”
語氣充滿了蔑視和傲慢。史、陸二人離府門外數(shù)丈遠(yuǎn),便聽見前方府門口站立的兵丁如此喊道。
史可法并未作答,二人繼續(xù)穩(wěn)步行走,只聞那兵丁又喊道:
“喂!說你倆呢?聾子嗎?”
史可法依然沒有作答,陸無雙緊隨其后,一步一步的走,眼看就到府門口了;
離那兵丁越來越近,那兵丁反而不說話了,而是側(cè)著身子目不轉(zhuǎn)睛的在觀察著對面走來的這兩個人,乍一看,好像整個人在發(fā)呆。
“軍爺!”
“軍爺!”
史可法連喊兩聲,那兵丁回過神來一激靈。
史可法笑道:
“軍爺!馬總督在嗎?麻煩通報(bào)一聲,就說……”
沒等史可法說完,那兵丁忽然打斷道:
“您、您是、史閣部?”
史可法先是有些詫異,緊接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微微一笑道:
“怎么?你認(rèn)識我?”
那兵丁瞬間眼淚決了堤,撩袍跪地,帶著抽泣的聲音道:
“大、大人、我叫李三,十年以前,您在安慶府潛山天堂寨鎮(zhèn)壓農(nóng)民軍的時候,我就是是您的部下了,記得那時候小的右臂被流失射中,血流不止、還是大人您親手給我包扎的,后來我被調(diào)配到這鳳陽總督府,小的心里永遠(yuǎn)記得大人的恩情,今日里有眼不識泰山,小的給您陪不是了,嗚~嗚~”
說完,已經(jīng)泣不成聲,史可法伸手將其扶了起來,連忙安慰道:
“沒事,沒事!不必難過!”
李三挽起的袖子,試干了自己的眼淚,紅暈的眼眶里還有淚水,隱隱約約還能聽到一些抽泣聲。
史可法微微抬頭望向天邊,只見鶯歌燕舞,落英繽紛;感嘆道:
“整整十年了,那時候我還是個右參議,胸懷報(bào)國之志,只想有一天能為國蕩平流寇,還天下海晏河清!不成想這十年以來,我眼睜睜的看著國家在沒落、百姓的賦稅逐年增加、看著官逼民反!卻無法改變這樣的局面。如今這盤棋已經(jīng)下到了殘局,該叫我如何收拾啊……”
陸無雙一旁聽了史可法這一番話語,心中也是無比難受,低頭輕嘆,一語不發(fā)。
史可法轉(zhuǎn)過頭來道:
“李三,快去稟報(bào)馬總督,就說南京史可法求見!”
李三疑惑的答道:
“大人,您來此還需要求見嗎?總督大人該親自迎接吧,怎么您才兩個人結(jié)伴而來?”
史可法微微一笑道:
“哈哈,沒事,我這次是有要事與馬總督相商,不便大張旗鼓,免得招人耳目,你盡管去通報(bào)就是了,我們在這等著?!?p> 李三彎腰作揖答道:
“好嘞!大人您受累了,我這就去!”
少頃,總督府府門大開,六、七人并肩而出,有胖有瘦、有老有少,只見正當(dāng)中簇?fù)碇蝗?,約摸著五十來歲,身著燕弁服,兩肩繡日月,前胸繡團(tuán)龍,體態(tài)臃腫,方面長髯,鷹鉤鼻、三角眼、臉色陰沉,走起路來一步三搖,開懷的笑容里都帶著幾分狡詐,但聞他老遠(yuǎn)便大笑道:
“哈哈!史閣部啊,別來無恙啊!您這來的不聲不響的,可折煞了下官啊,我這三步并作兩步,可不敢怠慢啊,哈哈!”
史可法舉手抱拳笑道:
“馬大人,別來無恙??!如今你倒是越來越富態(tài)了啊哈哈。”
原來這人就是馬士英,說話間,他已經(jīng)走到了近前。
馬士英拱手作揖道:
“史閣部說笑了,闖賊攻破了京師,我這也是日日夜夜心急如焚啊,一籌莫展之際,大人您來了;您不來我也要去找您了,哈哈!”
史可法拱手作揖回禮道:
“馬總督憂國憂民,實(shí)在是南京城百官的典范??!”
聽聞這話,馬士英連忙道:
“哎喲!豈敢豈敢,大人您過獎了,您身邊這位是?”
說話間,余光打量著陸無雙。沒等陸無雙應(yīng)答,史可法回答道:
“這位是我府中最年輕的幕僚,姓陸名無雙,北京人氏?!?p> 馬士英笑答道:
“奧奧,不錯,小伙子氣宇非凡,難怪是皇城腳下的人!”
陸無雙聽聞,禮貌性的拱手應(yīng)答道:
“大人您過獎了!”
馬士英讓開一條道路,伸手作歡迎狀道:
“來來來,大人請!到府里再說,請!”
一行人由府門口走向了總督府內(nèi),陸無雙放眼仔細(xì)的打量著這總督府,總督府內(nèi)廂房規(guī)整,梁棟皆有青碧繪飾,主體由羅鍋椽勾連搭接,廳堂五間九架,幾處藥廊花榭顯得相得益彰。
大堂內(nèi)懸掛一副顏體楷書楹聯(lián),上書:“宦味清于一杯水,詩情逸似九溪云”。
正堂一張八仙桌,八仙桌兩側(cè)端放著兩張黃花梨的太師椅,龍泉窯的青瓷茶具,沖泡明前剛出的新茶,史可法、馬士英分賓主落座,陸無雙與其他官員在也在偏坐落座。
但聞馬士英道:
“大人!為何此次前來只有一位兄弟跟隨,也并未告知下官?”
史可法端起了茶杯,淺淺的嘗了一口茶,并未及時回答,而是望向陸無雙道:
“無雙,春日的景色還真是美不勝收??!”
陸無雙起身應(yīng)答道:
“大人!我去看看風(fēng)景!”
史可法點(diǎn)點(diǎn)頭,陸無雙起身示意馬士英,隨后便起身離開了座位。
馬士英心中有數(shù),陸無雙才離開大堂,便對手下的那六、七人道:
“你們也都退下,我和史閣部有要事相商!”
言畢,眾人起身示意告退。
大堂之上僅剩史可法與馬士英兩人,空氣也變得安靜,仿佛能夠聽見幾重門外的風(fēng)聲和鳥鳴。
“史大人!您這次突然來訪,究竟所謂何事呀?只要下官能辦到的,一定在所不辭!”
馬士英低聲問道。
史可法轉(zhuǎn)頭望著馬士英道:
“馬總督,何必明知故問啊?”
馬士英一聽這話,作驚恐狀,顫顫巍巍道:
“大人呀!我可真不知道啊,難道是為了太子殿下的事情?”
史可法搖頭道:
“太子殿下下落不明,到現(xiàn)在還沒有找到,有可能落在李闖的手上了?!?p> 馬士英驚訝不已,連忙道:
“我這鳳陽確實(shí)是消息閉塞??!前日里我還聽到太子逃出的消息,看來是謠傳啊,那大人今日前來,難道是為了擁立藩王的事情嘛?”
史可法微微點(diǎn)頭,低聲道:
“是啊,南京朝廷已經(jīng)吵成一鍋粥了,按照太祖爺洪武帝的遺訓(xùn),理因小福王繼位,可是朝堂之上,東林黨人多勢眾,集體要求迎立潞王,理由是潞王賢明,福王不賢!”
聽聞這話,馬士英疑惑道:
“若論親疏,怎么也輪不到他潞王呀,東林黨這是要干什么啊?”
史可法焦急道:
“哎呀!難道你忘了嗎?東林黨與老福王的過節(jié)?當(dāng)年萬歷爺意欲要立老福王為太子,就是這幫東林黨搗的鬼,這下他們怕小福王繼位之后,要重翻舊賬??!”
馬士英聽聞這話,怒拍案桌道:
“哼!這幫東林黨,都這個時候了,還把個人安危放在國家的前面,自詡腹有詩書,我還連山野村婦都不如!”
史可法應(yīng)答道:
“馬大人何必動怒,東林黨就是這幅德性啊,眼下局面還僵持在這,李闖賊和關(guān)外的多爾袞都磨刀霍霍了,我們倒好,還在這起內(nèi)訌!”
馬士英接話道:
“大人!此事不能拖的太久啊,要當(dāng)機(jī)立斷!”
史可法點(diǎn)頭道:
“馬總督!我當(dāng)然知道當(dāng)機(jī)立斷,可是眼下沒有一個萬全之策?。 ?p> 話音剛落,馬士英露出一絲奸詐的笑容,冷冷道:
“大人,我倒有一個想法,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
史可法急切道:
“此地只有你我二人,沒有什么什么不當(dāng)講的!”
馬士英側(cè)身往前探了探頭,低聲道:
“大人!既然閣臣要擁立福王,東林黨要立潞王;我們不如誰都不得罪,搶先擁立桂王朱由榔!您看……”
沒等馬士英說完,史可法連忙打斷道:
“桂王?”
史可法反問一句,隨之毫無頭緒,陷入了沉思,馬士英看出了史可法的疑惑,連忙解釋道:
“大人,我可不是胡言亂語,您想想看,立福王東林黨不同意,立潞王血親太遠(yuǎn),南京閣臣們不同意。所以擁立桂王是個折中的方案,桂王自幼聲名不錯,而且桂王的血親關(guān)系僅次于福王,太祖爺遺訓(xùn)可也說的過去。”
史可法并未作答,馬士英接著道:
“大人,以親以賢,惟桂乃可啊!”
史可法沉默了一會兒,顯然是被馬士英說動了,但心里仍有些負(fù)擔(dān),良久才回答道:
“馬總督,你可知這亂世之中,擁立可……”
這樣的擔(dān)心早就在馬士英的預(yù)料之中,打斷史可法道:
“大人不必?fù)?dān)心,若您信得過我,我可以調(diào)配江北四鎮(zhèn)的百萬兵力,退可固守南方,進(jìn)可興復(fù)大明,還都北京皇城,全憑史閣部馬首是瞻!”
史可法的扶住了太師椅,欲言又止!
馬士英泯了口茶,低聲道:
“大人,不能再猶豫了!我們搶先擁立,這可是定策之功,大人您也理所當(dāng)然的成為第一文臣,新朝內(nèi)閣首輔!以大人您的才干,何愁他李自成、多爾袞呢?”
史可法依然沒有說話,而是輕輕端起了茶杯……
北山霧
時勢造英雄,時勢也造了“奸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