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念西風(fēng)獨(dú)自涼,
蕭蕭黃葉閉疏窗,
沉思往事立殘陽。
被酒莫驚春睡重,
賭書消得潑茶香,
當(dāng)時只道是尋常。
公元1677年,一個西風(fēng)吹冷、黃葉飄飛的季節(jié),一位名叫納蘭容若的年青詞人佇立夕陽下,追憶茫茫往事。斯人已遠(yuǎn),陰陽阻隔,所有的思念都永遠(yuǎn)只能是思念!300多年后的今天,在這個同樣蕭殺的時節(jié),當(dāng)趙洋一字一詞念出這首《浣溪沙》時,往事如煙歷歷在目,愁腸百結(jié)淚水潸然:
西風(fēng)蕭蕭的中條山下,兩人在小房子的殘垣斷壁里一起集柴禾,烤紅薯,揣著一懷滿滿的暖和和快樂返回校園;落日殘照的周日下午,兩人在麥場上馱著鼓鼓的編織袋墊子運(yùn)往學(xué)校,給天寒地凍的宿舍鋪一床厚厚軟軟的溫暖;相伴一路的求學(xué)往返途中,他在前騎,她在后坐,相互提問語文詩篇和英語單詞,誰答對了,就獎賞給誰一顆從姚暹渠上摘得的又大又圓又紅的酸棗;銀裝素裹的姚暹渠上,他用緊捏成一團(tuán)的雪塊為她砸高懸在枝頭搖搖欲墜的凍柿子,好容易砸落一個,卻跌破在他的掌心,濺得他手臉皆花,她笑得彎了腰,他卻舍不得扔,吸溜溜吃個精光……
是呀,當(dāng)時只道是尋常!就連上次姚曉云遠(yuǎn)赴西安來看望他,趙洋雖然感到意外和欣喜,但卻決計沒有想到這竟會是人生中最后一次的相見?,F(xiàn)在,滿腹的疑團(tuán)都得到了解答,卻再也聽不到那親親的聲音,再也看不到那親親的面容了。
厚厚的信紙下面,是兩張嶄新的百元人民幣。姚曉云在信里給趙洋說,其實(shí)那天他在校門口向沈曼娜借錢的時候,她在門衛(wèi)室看得一清二楚。她最后的私房錢還有1000來塊錢,她決定不再在看病上花費(fèi)任何錢了,杯水車薪,根本無濟(jì)于事。她留給他了200,感謝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場相遇和相知,愿他前途無量、早日功成名就;留給妹妹200,感謝她姊妹一場,相依相偎,愿她學(xué)業(yè)有成、人生幸福;留給了昝國良200,感謝他和秀蓮嬸的多年照護(hù),提前給他和新嫂子送上一份賀禮;剩下的全部留給了奶奶母親和父親,感謝他們的生育養(yǎng)育之恩,愿他們不再有疾病困擾,不再有煩事憂心……
盡管心中有著許許多多的積怨,但直到閉上雙眼,姚曉云都沒有向王家提出離婚(實(shí)際上,因為年齡原因,她和王偉也并沒有結(jié)婚證,沒有法律意義上的夫妻關(guān)系),她不想讓父親再在這方面作難,只是在最后一刻,她向父親提出了一個小小的請求,也是一個堅決不能改變的請求:
她要葬在姚暹渠邊。只有守著姚暹渠她才能安心地長眠!
王偉的案子仍然沒有判決,王家還在張羅兒子的事情,對于姚曉云的葬禮,王秉祿倒是痛快地出了錢,但他還是顧慮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沒有留下男丁子嗣的,是不可以進(jìn)祖墳下葬的老講究,所以便把一切都交給姚滿財,讓他去自主處理,姚曉云終于能滿足了人生的最后一個愿望。于是工廠南側(cè)的空地上,就平添了一座小小的墳塋,緊靠著古老而綿長的姚暹渠,從此日日夜夜相依相偎。
趙洋就那樣怔怔地挺立著,也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更不知道姚曉雨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他的身后,默默地注視了他多久。
“哥,你吃點(diǎn)東西吧!”姚曉雨從隨身帶的帆布包里掏出一個過事時蒸的大饃饃,夾著菜,用籠布包裹著還冒著熱氣,“姐姐她已經(jīng)走了,再傷心都沒有用了。你不要壞了身體!”
趙洋回過頭,看著同樣紅腫著眼睛的姚曉雨,低聲說道:“你先放在這兒吧,我馬上不想吃。家里面事情肯定還多,你就趕緊回去吧。我想再待一會?!?p> “那你一會怎么回去?”
“你不要操心我?!壁w洋努力使自己笑了一下,“我這么大的人了,我會想辦法的?!?p> 這里雖然是金井的地盤,但距龍居也并不很遠(yuǎn),只要想回去,肯定是有辦法的??墒牵绻髅饔修k法他偏偏不去想該怎么辦呢?見勸不下趙洋,便給他留下了饃布袋,又留了一壺?zé)衢_水后,姚曉雨騎著自行車返回了家,家里確實(shí)還有一攤子事情要處理??斓郊议T口的時候,她突然想到了這一點(diǎn)。
果不其然!第二天姚曉雨又趕過去的時候,趙洋還在原地待著,他呆呆地坐在一堆玉谷桿上,身邊還有一大堆干枯的樹枝,面前未燃燒完的柴禾正在冒著絲絲縷縷的青煙,飛舞的灰燼在他的頭發(fā)和身上落下了無數(shù)的斑斑點(diǎn)點(diǎn),如同周邊滿地的片片白霜。
“你干嘛這么傻呢?”姚曉雨淚水一下子涌滿了眼眶,這可是寒徹入骨的四九天呀!盡管她昨天回去就有這種預(yù)感,但她還是不敢相信趙洋就在這天寒地凍的荒郊野外待了整整一夜。
自行車往工廠外墻上一靠,姚曉雨便朝趙洋跑了過去??匆娝^來,趙洋慢慢地站起身,姚曉雨沖到他面前,喘氣聲中帶有幾分哽咽,“你就不怕把自己凍壞了?”
“沒事,我點(diǎn)了一晚上的火呢!”趙洋低聲說,姚曉雨聽出來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又看見裝饃的帆布包和水壺還是她走時放的樣子,眼淚終于忍不住滾落臉頰。
看見她哭了,趙洋趕緊說:“我真的沒事,你看,好著呢!”他活動了一下胳膊腿,拍拍身上的灰塵。姚曉雨伸出手,幫他拂去頭發(fā)上的灰燼,彎腰提起饃布袋和水壺,嘆了一口氣,低聲說,“我把廠子的鑰匙拿來了,咱們?nèi)ツ抢锇堰@饃饃和菜熱一下?!?p> 饃饃夾菜放在外面凍了一夜其實(shí)還好,放在籠節(jié)里熱氣一餾菜汁消融反倒把饃饃浸泡得有些稀軟,但畢竟熱熱乎乎了。趙洋取了一個遞給姚曉雨,姚曉雨說,“你趕緊吃吧,我來時都吃過了?!睆牟鑹乩锏沽送腴_水放到趙洋面前,“喝著吃著,不要噎著了?!庇职咽O碌拈_水灌進(jìn)暖壺里,說,“吃完飯,我用自行車把你送回去?!?p> 趙洋吃完了一個饃,給碗里摻了些涼開水端起來一口氣喝了個見底,他頓了一下說:“你有事就忙去吧,我想在這里再待兩天。反正我家人也不知道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回來了?!?p> “這怎么能行呢?”姚曉雨一下子急了,“咱們這里也沒有這種講究呀?”
“這是我自己的講究?!壁w洋低低地說,“那天我要是知道是這種情況,我是決計不會讓她就那么急匆匆孤零零的一個人回運(yùn)城。都是我的錯,那天我明明看出她有好多心事,卻沒有刨根問底。我想在這里再陪她兩天,說說那天沒有說完的話……”
姚曉雨掏出手絹,擦去自己也給趙洋擦去那涌眶而出的淚水,“姐姐的病她誰都沒有告訴,她不想麻煩任何人,就自己一個人默默忍受著,等我爸媽知道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醫(yī)院也無力回天了。姐姐從小就是這樣的性格,她總是把一切不好的事情都憋在心里,不愿意任何人為她操心。”
“所以我想,她應(yīng)該還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沒有說,我就在這里陪她再說說話,讓她不感到寂寞?,F(xiàn)在也放假了,有的是時間。”趙洋盯著墻壁,聲音低卻堅定。
“可是這么大冷的天,廠子里也早放假了,沒有半個人。”姚曉雨真不知該怎么勸說他,“你要是非要堅持,那我也就留下來一起陪你!”
“都在胡說些啥呢?真是憨娃!”姚滿財不知什么時候也過來了,他聽著兩人的說話邁進(jìn)了房間。接二連三的變故讓他滄桑了好多,額頭上的橫紋更深更顯了,深灰有些污跡的鴨舌帽已明顯遮不住叢叢增生的白發(fā)。他坐下來,深深嘆了口氣,說,“云云是個苦命娃,她沒有享福的命,就這么早早走啦,但她在書房當(dāng)老師時盡職盡責(zé),在屋里養(yǎng)娃時盡心盡力,不管是她公公婆婆,還是鄰里街坊,都說不出她半點(diǎn)不是。咱們活著的人不能給她抹黑。你倆都是大學(xué)生了,小雨你一個女娃家,要在這荒天野地里待上幾天,我和你媽怎么能放心?還有…趙洋,我知道你是個好娃。你和云云情深義重,你的心意我都能理解。但云云畢竟已經(jīng)是人家王家的媳婦了,生是王家的人,死是王家的鬼。你要在這里待上幾天也不合適。小雨她畢竟年紀(jì)還小,你倆要是都在這里,少不了有人說閑話……”
“說什么閑話?”姚曉雨突然一下激動了,她大聲說,“我倆在這里想我姐姐,陪我姐姐說話礙著誰了?對,姐姐是王家的媳婦,但埋我姐姐時為什么不見他王家一個人呢?他王偉也死了嗎?還有他王家老兩口呢?光給個錢頂啥用,錢能挽回人命嗎?”她顧不上擦去滿臉的淚水,抓起姚滿財?shù)母觳舶阉萃馔迫ィ鞍?,我恨你。是你葬送了姐姐的幸福,是你害死了姐姐。我們的事情你不用再管了!?
韓紹敏209
我可以鎖住我的筆為什么 卻鎖不住愛和憂傷 在長長的一生里為什么 歡樂總是乍現(xiàn)就凋落 走得最急的 都是最美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