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分別上路,BJ城在北武當(dāng)山東面偏北,山海關(guān)又在BJ城東面偏北,莫忘竹得與舒云天同行,心中喜悅無限。路上雖少了武當(dāng)三道,沒什么熱鬧,可莫忘竹每句每字,都是與舒云天交談,倒覺得之前的旅途遠不如今了。
不過舒云天言語極寡,莫忘竹無甚話頭,總是在問:“你餓了么?渴了么?累了么?”舒云天若說是,兩人就停下來吃喝歇息。舒云天得她相伴,一路上問這問那,心思轉(zhuǎn)移,與花如何分離之苦便稍有所減。
只每當(dāng)夜深人靜,莫忘竹安睡后,他才望著夜空云月,遙想花如何,又雖知不該再想,實是無法自控。兩人不雇車馬,純?yōu)椴叫校加雒麆俟袍E,莫忘竹還要拉著舒云天游玩。
她說她曾去叔叔家中,得她叔叔的童子相告,說高神醫(yī)去京城尋一御醫(yī)研討醫(yī)道,留言說至少一年才歸,所以她并不急著趕到京城。其實她本來就算不急,可不早點與叔叔匯合,也無余事可做。
但她相識舒云天后,大有芳心暗許之意,能與其同行,自是盼走得越慢越好。舒云天出關(guān)亦是借口,更不在乎時日長短,因而對兩人緩慢而游并無怨言。
莫忘竹族中有訓(xùn),自知替族人報了大仇后,一定得返回家鄉(xiāng),不再涉足世俗。她原本也與其他族人一般,視外界如濁世,避之不及,可如今想的卻是:“要是能一直呆在外面,不用回村子,該有多好?”
兩人走走停停,足足行了兩個月才到京城,可謂踏草漸青,望花漸艷。莫忘竹要與舒云天分別,極是不舍,立在城外,忽拉著他的手道:“舒大哥,你陪我找到叔叔再走,好不好?”
舒云天瞧她快要哭出來了,猛地想起兩人相遇那夜,自己在她懷里痛哭,當(dāng)下也不忍離去,點頭答允了她。兩人進到BJ城,莫忘竹按高神醫(yī)童子所述,尋到東四牌樓處一家藥鋪。
那藥鋪老板正是當(dāng)初向御醫(yī)引薦高壽之人,他聽得莫忘竹來意,說道:“高大夫初來京時,只每三日入宮一次,后來越去越頻,現(xiàn)下已半年沒見著人啦。想是太醫(yī)院里有什么稀奇事物,住在里面不肯出來了?!?p> 莫忘竹急道:“那怎么辦?”藥鋪老板道:“嘿,怎么辦?那只有等唄!難不成咱們老百姓,還能硬闖進皇宮里去?”舒云天問道:“不能帶個口信進宮嗎?”
藥鋪老板搖頭道:“我是做藥草生意的,宮里就認(rèn)得那位御醫(yī),可這人也同高大夫一般,半年沒見了。”將二人打量了一番,道:“我與高大夫相熟,你兩口兒等在京城里,若少盤纏,不如來我這里幫忙,工錢少不了的!”
莫忘竹滿臉通紅,擺手道:“我們不是兩口兒,你別亂說!”心下卻很是歡喜,舒云天眉頭一皺,轉(zhuǎn)身出了藥鋪。莫忘竹追出來,問道:“舒大哥,你生氣啦?”舒云天道:“沒有?!?p> 莫忘竹將頭低了下去,沉默半晌,忽道:“我叔叔不出皇宮,我只能等一日算一日啦,卻不能叫你陪著。”眉目間愁云漫布,輕輕地道:“舒大哥,我送你出城?!闭f罷,雙手捂面,不愿讓舒云天瞧到自己神情。
舒云天望著她,嘆道:“你遮著臉做什么?”莫忘竹搖頭道:“沒、沒什么?!闭Z氣里已帶上了哭腔,屈指揉了揉眼眶,手掌卻仍不放開,轉(zhuǎn)身道:“咱們走罷?!?p> 舒云天道:“我不走了?!蹦裆碜右活?,忙問:“你說什么?”舒云天道:“我答應(yīng)過陪你找到叔叔再走,又豈能言而無信?”莫忘竹早忘了此諾,呆了好一會兒,轉(zhuǎn)身問道:“真的?”
舒云天微微一笑,點頭不語。莫忘竹欣喜難抑,雙手一合,正要說話,忽想起自己忘了遮臉,又舉手擋在面前,笑道:“你、你說好了,那可不許反悔?!?p> 舒云天瞧她眼眶泛紅,隱有淚痕,暗嘆一聲,道:“咱們吃些東西,再計較去處?!蹦裥闹惺鏁?,笑道:“京城有什么好吃的,這回讓我請客罷!”
兩人找了家飯館,邊吃飯邊商議住所。客棧雖時刻有人伺候,卻不宜久住。舒云天翻開行囊,見其內(nèi)金銀珠寶還剩大半,何必委屈了兩人,于是笑道:“咱們買兩間屋子。”
明初京城為集商賈,盛市景,曾興修房屋數(shù)千,至此萬歷年間,廊房林立,要購置民居,金財使足就好辦了。兩人在城東買了兩間民房,隔巷臨著街市,地處熱鬧之所。
莫忘竹雖非與舒云天同居,能相鄰久住,自是又羞又喜,每日串門之久,還勝過呆在自己屋內(nèi)。她出生長大之所,與世隔絕,如今居于市巷,難免好奇,除了串門,有時也上街閑逛。
可市井之徒多滿口臟話,行止無束,她瞧了大皺眉頭,暗想:“族里都說濁世中人粗言鄙行,果然不假?!贝撕笏簿秃苌偕辖?,只每隔幾日出門。自是去宮門外,打探叔父的消息。
舒云天足不出戶,見她總來陪伴自己,縱然少諳世情,時候一久,也即領(lǐng)會到:“她瞧我的眼神,好像如妹當(dāng)年一樣……她真對我生了情嗎?”當(dāng)下沉思了一宿。
莫忘竹次日再來,他道:“你找你叔叔是為了學(xué)武,如今見不到人,未免耽擱了。不如我傳你一些武功如何?”莫忘竹不懂他這么說,是好叫自己沉浸武學(xué),別再滋長戀慕之心,欣然答允。
舒云天傳她了一套“雁形掌”。這武功著實淺薄,不過莫忘竹于武理不通,教招之前,還得先解釋什么叫招式,步法怎么扎等等,因此十日才教完一路掌法。
過去舒云天未教授武功時,莫忘竹還常與他說笑,可一教起武功來,舒云天面嚴(yán)色厲,毫不懈怠。有時一整日下來,莫忘竹也沒跟他說上一句武功之外的話,但想到每日能與他共度,心中已十分滿足。
“雁形掌”傳完,舒云天又欲傳“碎冰拳”,莫忘竹卻深感無聊,老大不肯。舒云天道:“那我教你‘滑雪謠’好了?!蹦裥Φ溃骸澳鞘鞘裁??唱曲兒嗎?”
舒云天道:“不是,是我秦嶺派的輕功法門……”環(huán)視四周,又搖頭道:“不成?!眳s是屋子不大,在此狹窄之處,怎么教得了輕功。
秦嶺山脈長年覆雪,當(dāng)?shù)厝松糜诨?,秦嶺派高手將滑雪之法融于武學(xué),口訣編作歌謠而傳后世,是故稱為“滑雪謠”。這門輕功在武林中大大有名,但若要習(xí)練,須得在寬敞地方,一般門派的練武場怕也不夠大小,更別說于民居之中了。
舒云天教不成輕功,問道:“你不愛拳腳,那喜歡什么兵刃?我教你?!蹦褚徽溃骸氨??我離家而出,帶著一根竹棒防身,但張差來抓我的時候弄丟了?!?p> 舒云天心想:“你亂揮幾下竹棒,竟能將張差重傷,嚇得他杯子都拿不穩(wěn),倒也算是天下奇聞?!秉c頭道:“好,我教你棒法?!绷钅袢ソ稚腺I根晾衣桿,回來從中掰斷,變作兩根竹棒。
他所知棒法雖多,但均覺威力不足,便將一路秦嶺派“七十二峪劍法”稍作變化,轉(zhuǎn)為棒法傳了她。這門棒法極為繁復(fù),連綿不絕,舒云天知莫忘竹內(nèi)力沛然,最是適合此功,一旦練成,威力無窮。
舒云天以上乘棒法傾力相傳,自是歉疚對方專情于己,自己卻無法回應(yīng),故而想用武功彌補??赡裣诱惺教嗵y,不肯好好練習(xí),又覺舒云天傳功雖然殷勤,平日待自己卻愈發(fā)冷漠,心下莫名難受,漸漸不去找他了。
轉(zhuǎn)眼幾日,莫忘竹都沒來學(xué)棒,舒云天隔窗而望,只見她淡淡倩影,倚案捧卷,不知在讀何書。舒云天忍不住叫道:“你不想學(xué)武功了嗎?”莫忘竹一驚,慌忙合上書卷,滿臉通紅地瞪了他一眼。
舒云天在房中等了片刻,莫忘竹提著竹棒,敲門而入。兩人拆解棒法,約莫半個時辰,舒云天皺眉道:“你這是使得什么?不對!都不對!”
舒云天生平嗜武,內(nèi)功盡失后樂趣大減,這段日子推演棒法,授之與人,實是頗為自娛。但見莫忘竹心不在焉,將自己精心研創(chuàng)的武功施展得面目全非,不由出言指責(zé)。
莫忘竹深覺委屈,一言不發(fā),舒云天輕聲嘆道:“罷了,你畢竟不是她……武功練不好,我不該責(zé)怪你?!彼@話一出,想到了花如何,面上更現(xiàn)傷感。
莫忘竹心中沒來頭一酸,淚水奪眶而出,竹棒一撇,轉(zhuǎn)身跑回了自己屋子。舒云天癡想花如何,竟全沒留意,等回過神來,不見了人,才去屋對面問詢。
莫忘竹只是不理,舒云天立門許久,無可奈何,將她的竹棒從窗隙間送了進去。次日舒云天又沒等到她來,反去隔壁查看,進屋見空蕩蕩的,暗想:“她又去皇宮打探消息了嗎?”
看地上灑落了一堆書,俯身打量,都是些詩集文選,知是她不愿學(xué)棒,無事可做買來消遣的。舒云天從小習(xí)武,論文事,頂多算是識字。但與花如何相識后,因花如何家學(xué)淵源,頗好文雅,教了他不少。
他學(xué)到后來,雖未能作詩作賦,也勉強可與人聯(lián)詩為樂,只不過遣詞造句,皆十分庸俗,花如何時常取笑。是時民風(fēng)開放,坊間多傳風(fēng)月詞,莫忘竹買回的詩集,亦不乏文士買醉后,放浪形骸之作。
舒云天撿起幾本,隨意翻閱,瞧多是男歡女愛、離別思戀的訴情詩,心下悵然不已。忽讀到唐伯虎的《花月吟》,見全詩換韻數(shù)回,卻句句有花、月二字,旖旎非凡,堪為詩文中一絕。
他讀著讀著,只覺每一個花字都變作了花如何,讀到詩末,終于想起花如何亦吟誦過此詩。回憶紛沓而至,胸中一陣子甜蜜,一陣子劇痛,實是交連難分。
他扔下詩集,暗想這些文字以后再也別碰,猛地嗅到一股異香,腦袋發(fā)暈,頓時不省人事。迷糊之間,聽一人說道:“張差說的就是他?他就是武鳳雛舒云天?”
又有另一人道:“張差說武鳳雛內(nèi)功盡失,這人體內(nèi)無半點內(nèi)力,多半便是舒云天了。”先前那人笑道:“天下間身無內(nèi)力的多的去了,你又怎么知道他是武鳳雛?再說,張差說的未必是真,武鳳雛豈能那么容易內(nèi)功全廢?”
之前的人則道:“張差是福王的人,不會騙咱們?!绷硪蝗说溃骸班?,說的也是?!备袅艘魂?,忽道:“周壇主,你我本有多年交情,為這事爭執(zhí)不下,鬧得數(shù)度不歡,如今既有了辦法,不須我倆赴險,我姓秦的給你賠不是了。”
舒云天暗想:“什甚周壇主?姓秦的?這是哪里?跟張差有何關(guān)系?”勉強睜開眼,眼前仍是漆黑,原來雙眼被蒙了一條黑巾,手足欲動也是不能,方知身上多處遭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