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間：畫中景象（二）

　　傳火祭祀場變局前30分鐘，祭祀場遺跡地下深處的墓地建筑內(nèi)。

　　一道身影跳過斷裂橋體下方的深崖，趴在對面的臺階上，幾顆碎石滾落進(jìn)懸崖里，發(fā)出咚咚的回音。

　　重新舉起手中的提燈，來者沿著臺階緩步向上，從石縫里伸出的龐大樹根盤踞包圍著地底的大空洞，這里已經(jīng)建起了一座古老的平臺。

　　從黑暗中逐漸露出面孔的來者將目光集中在平臺盡頭，兩根雕刻精美花紋的石柱矗立兩旁，留下連接平臺上層的逐漸縮短的七層臺階，臺階上是一個肅穆的儀式場所，一對燃燒著熊熊火苗的火盆擺放在石臺兩側(cè)，驅(qū)逐地底濃烈的黑暗，將其守護(hù)的巨大青色石門和門前的臺座展示給來者。

　　來者并非別人，正是手持古樹果實的騎士王，齊諾伊·倫德爾·巴勒德爾。

　　他將目光放在青色石門上一陣觀察，接著轉(zhuǎn)向門前擺放著的被掏空了內(nèi)部的樹樁臺座，臺座周圍積攢了一圈白色的厚塵，似乎是燃燒過后的白色灰燼，無數(shù)從樹樁底部生長的樹根深植入灰燼塵土內(nèi)，甚至將平臺的深色石地板破開。

　　這讓人不禁覺得，這臺座還擁有著頑強(qiáng)的生命力，并非死物。

　　臺座中央被放入了一個巨大的金色火盆，邊沿紋烙了一圈符文，內(nèi)部卻赫見與精美外表不相符合的累累燒痕，注視著這古老的器皿，齊諾伊像是略有感觸地說道。

　　“呵，王器，與你也是許久未見，第一次放入果實的情景還歷歷在目，那時的我意氣風(fēng)發(fā)，帶領(lǐng)我的騎士、我的人民們在偌大的荒野上與魔物作戰(zhàn)，只是匆匆未覺，竟已是滄桑破敗的舊王了?！?p>　　景同樹同門相同，人卻不同了，懷著感傷的騎士王緩步走上臺階，這時，他聽到了背后傳來墜落的風(fēng)嘯聲，一個身影從頭頂?shù)目斩蠢镘S下，在即將撞上石地板的剎那，一團(tuán)黃色的氣息緩速了她的墜勢，被風(fēng)刮過火光輕輕搖曳，照耀出一張絕美的容顏和一身古老的法袍。

　　“是你啊，混沌魔女的女兒，我一直都不喜歡走遺跡那條‘便捷通道’，鎧甲的重量會讓身體難受。”

　　見來者所擁有的出眾身姿，齊諾伊很快就在記憶里找到了這個女人的身份，他倒也不緊張，兩者的立場是一樣的，都是為了傳火儀式而犧牲了全部人生的可憐人。

　　“是我，不過我更希望你叫我克拉格，我不喜歡那個名號，想必你也不喜歡被人叫騎士國的舊王這種稱呼?！?p>　　“是我失禮了，你怎么會來這里？”

　　聽到齊諾伊的提問，克拉格輕聲一笑。

　　“你會來這兒，自然是為了用傳火祭壇打開通往初始之火火爐的道路，我要和你一同進(jìn)入那里。”

　　“……什么意思，你進(jìn)去要做什么？”

　　“我心中有疑問，而解開這個疑問的答案，就在門里，而且你會需要我同行的，從你上一次進(jìn)去后，已經(jīng)過了太久太久，所以你也不知道，這門內(nèi)發(fā)生了什么不同尋常的事吧?！?p>　　聽到這里，齊諾伊心中的疑問也隨之升起，他記得初始之火的火爐只是一座獨立于深谷內(nèi)的圓柱石塔，這是為了加固建筑的穩(wěn)定，由巨人族修筑過的防護(hù)措施，除此之外，火焰燒盡后的白色灰燼組成的沙塵之地里，還有一些當(dāng)年隨著葛溫大王一同進(jìn)入的黑騎士，憑借著從初始之火里飄逸而出的一點火苗而行動，成為這個地方永遠(yuǎn)不死的守護(hù)者。

　　然而，對于騎士王而言，黑騎士只是擁有一點殘魂的對手，只要打敗它們，就不會造成什么威脅了。

　　魔女口中的“不同尋?！钡淖兓鴮嵙钏械胶闷?，也令他嗅到了一絲危險的味道。

　　不過，傳火迫在眉睫，古樹的果實如果不早日投入火爐中，遲早會開始分裂成樹裔，他的時間不多，一切也不允許他在此暫緩腳步。

　　“你會幫我吧？”

　　“當(dāng)然，傳火是我們的使命，這里面的危險，我會和你一同面對，現(xiàn)在，讓我們開門吧?！?p>　　克拉格伸出手，從她的掌心飄出一縷細(xì)小的火苗，飛入王器內(nèi)，就像是與燃油相遇，瞬間火光大盛。

　　她朝齊諾伊示意了一下：“放吧?！?p>　　聞言，齊諾伊看了一眼血肉組成的樹之果實，懷著對果實血肉來源的罪惡感以及對這些本應(yīng)該孕育的樹裔的歉意，將果實扔進(jìn)了王器內(nèi)，與那團(tuán)火焰混在一起，發(fā)出滋滋的響聲，以及一股令人愉悅的炙肉香氣。

　　雖然已經(jīng)數(shù)次聞過這氣味，但齊諾伊仍然無法抑制自己喉嚨深處隱隱浮現(xiàn)的作嘔感，還有從腹部內(nèi)傳來的微弱疼痛。

　　王器之火越來越盛，加入了燃料后，頃刻間化作一團(tuán)火球，在火盆里翻滾。

　　最后，一團(tuán)在王器中燃燒煉成的火焰靈魂脫離了王器之火，飛到齊諾伊的手中。

　　望著這團(tuán)火苗，似乎還可以看到火焰中垂死掙扎的哀嚎身影。

　　這就是果實燃燒后的形態(tài)，它可以補(bǔ)充初始之火的力量。

　　像是對王器產(chǎn)生了什么反應(yīng)，青色石門發(fā)出沉悶的響聲，從正中打開一條泛著白光的細(xì)縫，接著大門逐漸打開，將石門內(nèi)部的情景以刺目的白光掠奪，晃得兩人同時睜不開眼。

　　當(dāng)白光散盡，齊諾伊慢慢睜開眼皮，適應(yīng)眼前模糊的視野，逐漸清晰起來的視野卻是一幅連見多識廣的他也深覺不可思議的情景。

　　大門之后，還是一條向下的石梯臺階，臺階連接著盡頭的一處出口，除此之外，什么都沒有。

　　的確是什么都沒有。

　　石梯之外的一切，都籠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什么都看不見，就像是一片空白的世界里，僅存一條石梯，連這梯子表面，也可以看見隱約飄浮的薄霧氣息。

　　薄霧里，透明的人影緩緩從臺階上路過，踏入一片空白的虛無中，出現(xiàn)，又消失。

　　“走吧。”

　　克拉格手中的火焰，幻化出一把魔劍，先一步走進(jìn)這迷幻的境界之中，向著石梯盡頭唯一的風(fēng)景前進(jìn)，齊諾伊連忙跟在她背后，也踏上了臺階，透明的人影從迷霧中走出，原本齊諾伊還打算避開這些人影，可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這些幽魂一般的人影，根本沒有實體，只會直直穿過他的身體，繼續(xù)自己的旅程，在步入另一邊的迷霧后，就又消失不見。

　　“……什么都看不見，原來看不見的不只是黑暗，一片光明與雪白，也會讓人看不見視野……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對于他的問題，克拉格也無法回答，她只是繼續(xù)往下深入，一邊與齊諾伊搭話。

　　“不知道，也許這里就是人死后的去處吧，一點也不黑，很令人著迷，可是……也很孤獨、寂寞，就像沒有生命的地方，連色彩也不存在?！?p>　　“我上次來的時候可沒有這種玩意兒……”

　　說話間，兩人終于穿過了白色虛無的境界，重新踏上了覆滿白色灰燼的土地。

　　齊諾伊抬頭一看，前往的初始之火所在與他的記憶大致相似，形態(tài)卻已完全不同，一條孤獨的小道蜿蜒連通火爐孤峰的頂部，他轉(zhuǎn)過頭，接下來的風(fēng)景更加詭異。

　　在火爐之頂周圍隔著深谷的邊界上，截然不同的城市廢墟以脫離重力的方式歪曲地懸浮在空中，各式各樣的建筑被埋在白色的灰燼沙漠里，巨大的高塔、圓頂?shù)纳竦?、焦黑的山壁，包圍著孤零零的火爐之頂。

　　在那些聚集的廢墟里，還有細(xì)小的點在不停移動，仔細(xì)一看，像是什么生命體在飛翔。

　　“你看那個?！?p>　　克拉格忽然舉起手指，指向天空，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齊諾伊的眼中出現(xiàn)了一個漆黑的圓形，他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在這處奇異的空間頂部，懸掛著一輪黑色的太陽，深不見底的黑色圓環(huán)里有什么不明的黑色漿液正在順著圓底流入這個地方。

　　“……這他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不知道，不過，我們可不能悠閑地看風(fēng)景啊，你看看你背后那個玩意兒，是不是有點像巡禮蝶??？”

　　“啥！”

　　齊諾伊連忙轉(zhuǎn)過頭，他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背后的半空中，有一條干枯的人體正被一對毛茸茸的潔白光翼拖著，一直浮在半空中觀察著他們兩人。

　　“天……天使？”

　　教會傳道所講述的那些故事里，針對天使的形象描述一下子清晰了起來，看著這破敗與圣潔同時集中在一幅軀體上的異形，齊諾伊不由愣了片刻。

　　在他愣神的片刻，那對光羽里聚集起幾圈光環(huán)，接著就從光環(huán)內(nèi)部發(fā)射出數(shù)道光芒，朝著兩人直襲而來，那光芒的威力極強(qiáng)，在善用奇跡的齊諾伊眼里，這種等級的光芒與毀滅同義，在人類中也只有極少數(shù)圣人能夠使用。

　　克拉格慌忙揮舞魔劍，混沌之火的炎氣斬一劃而出，飛向毀滅之光。

　　“還愣著干什么，快跑??！”

　　克拉格拉起齊諾伊的手甲，開始奔跑起來，兩人的身影沿著險峻的羊腸小道移動，逐漸靠近火爐的中央，當(dāng)兩人的腳步終于踩踏火爐周圍的厚重余燼，身后的天使也不見蹤跡。

　　仔細(xì)一看，剛剛那只天使飛來的大地和建筑物，已經(jīng)隨著周圍的高塔，一并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碾碎成細(xì)小的遺跡殘骸，而這名天使也沒有幸免，被活生生在空中撕扯開來，連同那些細(xì)小的石體一起，被空中的黑色太陽吸入其中。

　　兩人對視了一眼，齊諾伊眼中的疑問幾乎溢出，被眼神詢問的克拉格聳了聳肩：“別問我，我只是從我妹妹那里聽過火爐內(nèi)部的變化，她是防火女，我可不是，你問我也是沒用的?！?p>　　“不，不是這個問題……克拉格小姐，你看……”

　　齊諾伊眼中的驚疑慢慢化作慌亂，他看向火爐中央的方向，一個全身籠罩著不詳黑炎的焦黑身體，孤獨地盤坐在插著螺旋劍的篝火旁，原本以為那是傳火者遺體的齊諾伊正好看見了原本一動不動的人影抬起了自己的頭，露出了他的臉。

　　“你……你是……”

　　察覺到齊諾伊的表情不對，克拉格轉(zhuǎn)過身，也看到了相同的一幕，那張臉，幾乎讓她感到全身血液凍結(jié)，連混沌之火的熱度也無法解凍。

　　“不……不可能……你……你是！”

　　“好久不見，克拉格，既然被你看見，就只能請你暫時在這里做客一陣了，至于另一位，要請你忘掉看見的一切，為此，我要在傳火開始之前先把你殺個幾次，讓你忘記這段記憶，不好意思，傳火的事不用擔(dān)心，之后我會送你回地面的?！?p>　　焦黑的人影抬起幾乎被火焰燒得漆黑的巨劍，慢慢朝著兩人走去。

　　巨劍拖動于地面的聲音，震得兩人心中的震驚一絲不減。

　　忽然，起風(fēng)了。

　　不知何處而來的風(fēng)吹起地面上的白色灰塵，將它們一陣陣帶離地面，吹散為細(xì)小的塵埃，逐漸遠(yuǎn)離初始之火的光芒，飛入黑色太陽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