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以后,不知道為什么,賴毛兒在村子里不折騰了。
后來才知道,那天回去后,玉林就拉著賴毛兒和賴狗去了趟桂林。
據(jù)說是去做了親子簽訂,最終科學證明了賴狗就是賴毛的親兒子。
一年后,馬軼懷孕了,這個家里多了很多生機。
他們還把馬文才從土地廟接回了家里,起初的時候馬文才怎么都不答應(yīng)和這對小夫妻一起生活。
后來他們達成了一個協(xié)議,就是要小賢去當年那個橋底,把他埋在橋底的寶貝挖回來。
李小賢一聽要去挖那些寶貝,他一個寒磣啊,因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馬文才告訴他那下面埋著七八個人。
但馬文才執(zhí)意堅持說是寶貝,才打消了李小賢的念頭。
按照馬文才說的位置,李小賢來到橋下刨了起來,不一會刨出一個快腐爛的木箱子。
李小賢一拉,蓋子散了,一看里面的東西,李小賢骨頭刺寒了一下,當即搖頭笑了笑。
原來箱子里是當年那個缺口的破罐子,下面七八塊腐爛的靈位牌,只能依稀根據(jù)外形判斷了,李小賢怕給這些寶貝折騰散了,就連箱子一起包了起來,帶回家里。
到了家,李小賢把東西往馬文才身前一放。
馬文才慌慌張張的打開包裹,只見箱里只有一個結(jié)實的破罐子,靈位牌已經(jīng)成了一堆腐木渣子。
馬文才,拿起破罐子,在手里不停的摩挲著,嘴里說,“一堆寶貝,就剩你這老伙計了?!?p> “扔了吧!反正也沒用了?!毙≠t勸說馬文才。
“不能扔,這可是我的半個命根子。”馬文才把罐子一下收進自己咯吱窩下,戒備的看著李小賢。
“那另外半個命根子呢?”李小賢問。
“都成腐木渣了,扔了吧!”馬文才指著箱子里的一堆木渣說。
1976年,李小賢和馬軼迎來了他們的第二個孩子,是個女兒,因為夫妻倆都不識字,請馬文才給取了個名字叫秋萍,此時他們的兒子李明知已經(jīng)三歲了。
一家人努力的在馬蹄灣生活著。
1978年,大家感覺都一樣了,這一年,深圳被圈為改革開放試點。
灣里都在紛紛議論,廣東都畫圈了,那明天就輪到廣西了,說不定我們馬蹄灣就是第二圈。
果真當年,灣里就修了條水泥路,直通鎮(zhèn)上的大街。
整個漓江沿岸仿佛變了樣,大家都更有精神了,話語也越來越多了。
甚至連一直趴在家門口的馬文才,也時不時的扶著凳子,爬著身子在村里閑逛。
當然馬文才更多的時間,則是逗李小賢的兩個孩子。
“明知,要不要讀書識字??!來祖爺爺教你?!瘪R文才對明知喊著。
“我不讀,讀書識字有什么用?我要去河里抓魚?!泵髦f話像個小大人。
“祖爺爺,哥哥不讀,我讀,你教我識字唄?!鼻锲急е钚≠t當初送給馬軼那本書,奶聲奶氣的走到馬文才頭前。
“好,好,好,秋萍來,跟著祖爺爺一起念?!?p>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
子曰:“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p> ……
馬文才說一小句,秋萍跟著讀一句。
院子里時常響起這一老一少的讀書聲和秋萍銀鈴般的笑聲。
這一年李家溝傳來喜訊,喜兒生了個雙胞胎,是兩個女兒,取名王艷和王麗。
李小賢和李小虎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只是明知成績一直不好,常常被老師叫家長,讓李小賢很是頭疼。
秋萍學習很是認真,而且她不光是自己認真,還要叫著爸媽一起認真。
“爸,媽,吃完飯了,趕緊讀書了,老師說了,家里父母不識字的,小朋友就是小老師,不光我們要學好,回家還要把學到的交給爸爸媽媽。”
“爸爸,你看著字讀?。 ?p> “媽媽,你這個讀得不對,應(yīng)該這樣讀?!?p> 秋萍雖然年紀小,但老師的范兒卻十足。
害得李小賢和馬軼卷著舌頭學“知……,吃……,獅……”。
惹得馬文才趴在地上哈哈大笑。
說來也奇怪,在小老師李秋萍的教導下,李小賢和馬軼都已經(jīng)能讀書念報了,除了不會英語,也算得兩個實實在在的初中生。
1993年的冬天,像睡著的老龜,怎么折騰都不會醒,漓江的部分淺灘都結(jié)冰了,馬蹄灣后山上的植物,被馬蜂窩狀的霧凇保護的結(jié)結(jié)實實。
這一年,明知去當兵已有2年,馬上就到了退伍的時間。這一年李秋萍已在縣城上了一年多的高中了。
臘月二十九這天,整個馬蹄灣家家戶戶都在忙碌著。
有的人家在打掃居室內(nèi)外,有的打開石缸木蓋,盯著早早準備好的漓江蝦看了又看,有的去鎮(zhèn)上買上幾只蹄髈和冰糖還有綠豆糕……
這天李小賢叫來幾個朋友殺年豬,新鮮的豬血摻了鹽,加上一些炒熟炒香的軟骨和瘦肉,再加一些生姜、蔥花、花生等東西,倒入溫湯水一熱就是一道好菜。
馬軼和秋萍母女在廚房里忙碌著,馬軼不時以大廚的身份提點著秋萍。
“這個多弄點,你哥愛吃,這個多加點鹽,你哥口味咸,這個在多加點花椒,你哥愛吃麻……”
“媽,你怎么不問我愛吃嘛,光做我哥愛吃的。”秋萍憤憤不平。
“不用問,你啥都愛吃?!瘪R軼說。
“快去看看你哥回來沒?!瘪R軼再一次催秋萍出去看看。
“媽,這都第六遍了,別急,我哥信上說了,今天一定能到家?!鼻锲加X得母親太心急。
“我這眼皮一直跳個不停,心理也慌得很,這樣,你去接一下你哥。”馬軼認真吩咐秋萍。
秋萍沿著去鎮(zhèn)上的水泥路,慢慢走去,路上偶爾有一輛輪子上綁滿鐵鏈的汽車開過。
到了傍晚,明知和秋萍都還沒有回來。
馬軼心急如焚,催著李小賢去找兩個孩子。
李小賢一路走,冰刺的冷風,比在李家溝刨草根吃那一年還寒還烈。
李小賢步子越來越快,路上摔了好幾跤。
離鎮(zhèn)越來越近,還是沒有見到明知和秋萍,他越來越不安。
突然聽到一個人高喊:“老鄉(xiāng),快過來幫幫忙!”
聽到聲音,小賢從寒風中看過去,看到一輛卡車,在四輪朝天翻在橋下,一群人正忙著施救。
冰滑的路面上,李小賢跑著小碎步,滑了過去。
到了橋下,他一眼看到他的女兒秋萍,一條腿被壓在卡車的貨箱下面,頭上手上幾處磕碰傷口,秋萍昏迷著,已經(jīng)失去了知覺。
“老鄉(xiāng)快過來幫忙,這個女的還有氣,一個人催促他。”
李小賢反應(yīng)過來,跑了過去加入人群中,但是只多了他一個人,大家還是沒抬起壓在秋萍腿上的貨箱。
小賢放棄無力的掙扎,脫下自己的棉襖給秋萍裹上,緊緊的抱住自己的女兒。
寒風中,李小賢的頭發(fā)已被冰花凍住,他的眼淚像漓江的水一樣不停的流淌,嘴唇被他咬得溢出血來。
“求求你們,救救我的女兒,救救我的女兒……”
看著李小賢苦苦的哀求,施救的人群又聚集在一起,使勁,但還是沒能撼動這個鋼鐵巨魔。
“不行啊,人不夠,加了杠子了還是抬不動,去求救的人怎么還沒回來?!比巳褐杏腥酥?。
又過了一會,陸陸續(xù)續(xù)有增援的人來,不一會衛(wèi)生院的人也來了。
在大家的一同努力下,卡車被撼動了,秋萍被拖了出來,但她的大腿已經(jīng)扁了,只見一些肉沫粘在貨箱和冰石頭上。
“求求你們一定要救救我的女兒,她還年輕?。 崩钚≠t祈求醫(yī)生能救活他的女兒。
到了衛(wèi)生院,醫(yī)生告訴李小賢,路太滑,沒有車愿意送到縣醫(yī)院,只能在衛(wèi)生院處理,但秋萍目前的情況需要做截肢處理,還有衛(wèi)生院醫(yī)療條件有限,手術(shù)風險很大。
雖然有一定的心理準備,但李小賢還是有些接受不了,但他明白,女兒的命現(xiàn)在只能依靠這幾個衛(wèi)生院的幾個醫(yī)生。
李小賢平時唯唯諾諾,但這次他目光堅定,告訴醫(yī)生:“你們放心做,我相信你們?!?p> 簡陋的手術(shù)室門外,李小賢楞在那里,目光呆滯,嘴唇上的血印都干了,胡渣也長出了很多。
晚上七點,馬軼來到衛(wèi)生院和小賢一起守在門外。
七點二十出來一個護士說:“家屬在嗎?傷者失血過多,需要輸血,但衛(wèi)生院沒有備用血漿。”
護士帶李小賢和馬軼驗完血后,只有李小賢的匹配。
李小賢說“抽我的,抽多少都可以,只要救活她?!?p> 護士:“把你抽干了沒用,傷著還在持續(xù)流血,要沒有持續(xù)的血液供上,就沒有希望了?!?p> 持續(xù)的血液,馬軼楞了一下,沖了出去。
寒風暴雪中,馬軼在鎮(zhèn)上挨家挨戶的敲著門,磕著頭,額頭都磕破了,但暗紅的血液還沒就到眼窩就被凍住了。
一個、兩個、三個……莫不相識的人走出家門往衛(wèi)生院趕去。
“不行,人來了不少,但能匹配上的不多,血還是不夠。”護士說。
暴雪中,馬軼還在挨家挨戶的敲著家門,剛好敲到了一個在廣播站工作的工人家,工人詳細問了下情況,感慨萬分,又打電話請示了鎮(zhèn)政府。
鎮(zhèn)上的大喇叭廣播響了。
“喂喂喂,各位父老鄉(xiāng)親,現(xiàn)在鎮(zhèn)衛(wèi)生院有名傷著失血過多,需要持續(xù)輸血,請鎮(zhèn)上的鄉(xiāng)親們救救她,伸出愛心援手,如有意愿趕緊到衛(wèi)生院去驗血?!?p> 刺骨寒風中,一家家的燈光滅了又亮,一個個人縮著身子走到衛(wèi)生院,排起了長隊。
凌晨十二剛過,暴雪小了很多,一支隊伍從馬蹄灣趕來,他們有的人手里拿著火把。
他們都是馬蹄灣的人,聽說了消息后趕來的,火光照耀在雪地上,金黃剔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