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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明紀(jì)事

第十五章 君子六藝

永明紀(jì)事 水罙 4287 2017-12-31 08:41:13

  關(guān)老先生擺擺手算是受了這一禮,又讓她起身,“若是老夫身上才學(xué)十分,你如今也算學(xué)了七分,倒是可以出師了?!?p>  沈昭正色道:“先生謬贊了。學(xué)生所學(xué)不及您十分之一,學(xué)生的路還長著呢。”

  “你啊倒是謙虛得很?!标P(guān)老先生笑著搖搖頭,又想起一事來,“松雪那丫頭近來可安穩(wěn)?”

  “行事舉止倒是微小謹(jǐn)慎,多教幾日該學(xué)的就都學(xué)會了?!?p>  沈昭笑著說,“只是先生這里少了個服侍的人倒叫學(xué)生過意不去了。要不然改日給您送個丫鬟過來。”

  “那倒不必。”關(guān)老先生搖搖頭,“她年紀(jì)也不小了,總跟著老夫也不妥當(dāng),早就想放出去。如今跟在你身邊老夫倒是放心得很?!?p>  “先生只管放心,學(xué)生會好好照看她的?!鄙蛘涯樕下冻鲂θ輥恚痔崞鹨皇隆?p>  “京都的鋪子也開了許久了,學(xué)生這些日子正打算拜訪一下惠州府同知陳適大人,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老夫遠(yuǎn)離朝堂數(shù)十年,對這些晚生后輩并不清楚,不過想來你準(zhǔn)備許久,時機也該到了?!标P(guān)老先生輕聲道,又忍不住囑咐。

  “但是你要切記,行事不可莽撞,這可是謀者大忌。雖說你也是巾幗不讓須眉,但畢竟是女子,行事還是謹(jǐn)慎為上,定不要讓人捉到把柄。

  雖則今上這位子是靠血脈之緣得到的,但天家無情義,未必心存多少感激。

  大長公主對于今上又一向是苛責(zé)多于關(guān)懷,攝政期間也駁了今上不少決策,盡管是為了江山社稷,可到底讓今上不悅。

  今上也非心胸開闊之人,否則不會將大長公主替他求娶的皇后置于宮中不幸,而獨愛鄭氏女。更是在大長公主退居別院之后,關(guān)了京師的女子學(xué)府。

  雖未明令禁止女子讀書,其意卻不言而喻??上攵?,若是讓他知曉有女子敢插足朝政,必會心生不悅?!?p>  “請先生放心,學(xué)生心里頭有底。必定是事事謹(jǐn)慎小心。”沈昭頷首,又道,“先生雖不知陳適,但想必他的老師次輔竇敬言是熟識的。”

  “廣平竇氏的子弟?”

  “正是?!?p>  “老夫剛來惠州那會兒,他還是個小小的六科給事中,如今倒是官至次輔了。到底還是得到了重用啊?!?p>  關(guān)老先生忍不住笑了起來,笑聲里充滿了欣喜,又帶著些許感慨,怕是憶起往事了。

  “他這人別的不說,至少性情端正,又很有幾分本事,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官?!?p>  沈昭聽到這話便問道:“那依先生之見,這人是值得交往了?!?p>  “怎么?你想搭他的線?”

  “先生以為如何?”

  “膽子不小?!标P(guān)老先生點了點她的頭,大笑起來。

  “彼此彼此?!?p>  沈昭回府時已是月上柳梢頭,沈行書早就遣了仆人在門口等著,遠(yuǎn)遠(yuǎn)地瞧著沈昭的騾車過來了,就連忙去通知。

  等騾車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赝T诹烁T前,沈行書就上前扶著沈昭下了車。

  他牽著沈昭的手穿過山水影壁,“囡囡今日怎么想著出門了?”

  沈昭笑道:“父親前些日子不還說女兒整日窩在家里未免過于無趣,這不今日便想著出門走走了?!?p>  “出門倒無妨?!鄙蛐袝α诵?,又摸摸她的頭,“就是往后別回來這么晚,到叫我們憂心了?!?p>  “是女兒不對?!鄙蛘掩s快認(rèn)了個錯。

  沈行書他們并不知曉關(guān)老先生的事,倒不是她不愿意提,只是關(guān)老先生不愿讓她提起這些事,她只好瞞了下來。

  便說起早就打好的腹稿。

  “是燕姐兒給我捎了口信,說他們府上在郊外有一座田莊,最近后山的林子里面長了許多果子,味道有幾分特別。

  便想領(lǐng)我去嘗嘗鮮,當(dāng)成散心了,卻不想誤了時間。燕姐兒還讓我?guī)Я撕眯┕踊貋?,待會兒便送給父親嘗嘗鮮?!?p>  說著,她又吩咐羅會把那些早就準(zhǔn)備好的果子搬到正院里去。

  沈行書忍不住笑了笑,帶著些許欣慰,“囡囡心里還惦記著父親呢。”

  “怎能不記得父親?”沈昭仰起頭,朝沈行書道,“就怕父親嫌棄那果子過于尋常,不喜歡吃?!?p>  沈行書聞言又哈哈大笑起來,“囡囡給的東西就是再尋常父親也愿意吃。你母親今日特地吩咐廚房做了幾道你最喜歡的菜,今日就跟著一同到正院里用膳吧?!?p>  沈昭眉眼帶笑,“那正好。女兒也許久沒跟你們一同用膳了。今日就讓女兒到你們跟著布菜,盡盡孝道?!?p>  “正合父親的心意?!?p>  沈昭跟著直接去正院,又問起沈行書今日的行程來,“聽母親說,父親今日帶著孟家族學(xué)的學(xué)生去郊外修習(xí)騎射了。”

  沈行書便點點頭,不免露出幾分無奈之色來,“現(xiàn)在這些晚生后輩啊吃喝玩樂倒是樣樣不誤,身子卻不大健壯,談起騎射來,一個不如一個,比起父親當(dāng)年那會兒可差遠(yuǎn)了。

  雖說習(xí)讀圣賢書是學(xué)子本分,可身子骨也不能落下。想著剛?cè)肭?,天氣甚好,去野外走一遭也未嘗不可,就讓他們?nèi)ソ纪庠囈辉嚵恕!?p>  沈昭知道她父親的意思其實不是說晚生后輩重文輕武,而是君子六藝漸漸隱沒。他失望的地方也在于此。

  先秦以前,世族子弟遵循周禮,習(xí)君子六藝,此時的六藝并非后世所傳六藝經(jīng)傳,而是作為一種技藝存在。后遇戰(zhàn)亂,禮樂崩壞,六藝大多失傳。

  孔圣人重新整理,為六藝著書立說,六藝就從技藝變成了經(jīng)傳,但其中的御,射卻因車戰(zhàn)消失而沒落。

  后世所習(xí)也多為經(jīng)傳,而非技藝,又因焚書一事致使六藝經(jīng)傳中的《樂》失傳,此后世人便多知五經(jīng)而非六藝,君子六藝就更不像之前那般盛行。

  后為廣納賢才設(shè)立科舉,初期亦取題于四書五經(jīng)。此后又重置科舉,專以經(jīng)義,論,策取士,其中的數(shù)就不再受重視。

  也就是說此時的科舉雖然取題于四書五經(jīng),可到底只是做文章,別的一概不論。盡管也是讀圣賢書,習(xí)孔孟之道,可書還是讀死了些,對于許多事物并不通達(dá)。

  否則,太祖在國朝新建之初,也不會說出“務(wù)取經(jīng)明行修,博通古今,名實相稱者”這樣的話來。

  甚至在殿試之后又加了觀政制度,只為“欲其遍觀政事,識達(dá)治體,以擴充其見聞”。

  但太祖這番舉動只是為選取有才之士,培養(yǎng)文臣??婆e考試的內(nèi)容依舊還是取自四書五經(jīng),儒家原先推崇的六藝并沒有繼承下來。

  跟先秦以前的君子六藝更加不一樣。

  雖然流傳悠久的世家子弟大多承襲古訓(xùn),習(xí)六藝,前朝雅集的興起更是讓六藝受到文士的推崇,但畢竟不是主流。

  尋常人家是不會習(xí)六藝的,以致如今六藝衰弱,其中御,射,數(shù)能者更是極少。

  但沈行書卻是精通六藝的。

  因為沈家的祖訓(xùn)其中有一條就是要修習(xí)六藝。

  這其實是讓沈昭很意外的,畢竟如今的沈家起于微末,跟那些底蘊深厚的簪纓世族并不相同,更不會有那樣的思想。而且如今跟沈家一樣的家族也很少有遵循古法的。

  沈昭心里很是大為贊同沈行書的話,面上卻免不了要問上一句,“莫非一個個都不如您的意?”

  聽沈昭這么問起,沈行書倒是記起來了,“倒也不全是入不了眼的。孟家那位孟揚濁對于騎射一事倒是頗得要領(lǐng)。

  孟家到底是孔孟后人,家族底蘊比起尋常家族來還是要深厚些。說起來,他下場之前還來府上向父親討教過制藝,不知囡囡可還有印象?”

  沈昭聽他提起孟湛,神色便有些不大好,以前他上門請教學(xué)問的時候都只稱他一聲孟公子,現(xiàn)在倒是喊起字來了。

  她對孟湛其實沒什么具體的印象,只是停留在天資聰穎,才情俱佳上。

  只是一想起孟家費盡心思接近程黨,又想辦法入四皇子的眼,心里便不舒服起來。

  她對程黨對天家實在沒什么好感,當(dāng)然,最重要的是,孟家本來是她屬意的合作伙伴啊。

  這么一來就像是煮熟的鴨子飛了,真真是夠她氣的。

  她想到這里就頗為冷淡地道:“我連他的面都沒見過,又哪里會有什么印象?”

  “是嗎?”沈行書滿是一臉可惜的模樣,“那位孟揚濁到真是一位滿腹才學(xué)的少年人,難怪能在清和雅集上頗得盛名?!?p>  沈昭見自己父親對那孟湛贊不絕口,忍不住在暗處翻了個白眼,心想您要是知道他與自己祖父費盡心思往程黨靠,恐怕就要大失所望了。那孟湛可不僅僅是您說的滿腹才學(xué)那么簡單。

  他們心思多著呢。

  這一天,沈昭正在小書房的窗前讀書,前些日子,她父親不知從何處尋了一本游記,她瞧著頗有幾分趣味,便拿來讀了。

  雖說是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可在她無法四處行走時,便也只能從書上看看了。

  她看得正起興的時候,云日引著羅會過來見她了,說是消息打探到了。

  沈昭只好放下手里的書,去敞軒接見了他。

  羅會年紀(jì)不大,十五六歲的樣子,穿了一身粗布短褐,手腳都纏了綁帶,清清爽爽的倒也精神。

  他見到沈昭,便立即行了禮。

  “小的按照姑娘的吩咐給了那馬夫十兩銀子,讓他照著原話說了。又跟了他兩日,果然見到有個作小廝打扮的人在李子巷那邊跟他見了面。

  小的雖離得遠(yuǎn),卻瞧得真切,是那季公子身邊的人無疑?!?p>  沈昭點了點頭,“沒讓人發(fā)現(xiàn)你吧?!?p>  “小的出李子巷時,確實有人尾隨跟蹤,不過小的在大街小巷繞了好幾圈,把他們甩了。”

  羅會道,“只是往后要是再聯(lián)系那馬夫只怕會讓人起疑心。”

  “往后也不用再聯(lián)系那馬夫了。你這趟差事辦得不錯。”沈昭滿意地笑了笑,又道,“孟湛那邊有什么動靜?”

  “哥哥說最近這些日子,孟公子都帶著他的兩位好友去各處的茶樓酒肆看了一看,倒是尋常的游樂。只是……”

  說到這,羅會停頓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臉上不由得赧然。

  沈昭一愣,“怎么?有什么能不說的嗎?”

  羅會咳嗽了一聲,“就是那位季公子前日去了樂音坊?!彼徽f了一句卻不肯再說了。

  沈昭頓時明白過來,想必那樂音坊也不單單只是聽曲兒這么簡單的地方,不過孟湛也會跟著去嗎?還有蘇修允,看著也不像那種人???

  她仔細(xì)想了想,有點不太明白。

  可能男人都會去一兩次的吧。

  云日見她有幾分懵懂,便想著定是不明白這些的。姑娘天仙似的人兒怎能聽這種污穢事?

  她想著就瞪了羅會一眼,“這事就別提了?!?p>  羅會也笑得訕訕的,連忙說自己該死。又提起別的事來,“不過昨日只看到了孟公子和季公子兩人上了街,并未見著那蘇公子?!?p>  沈昭聽聞不禁詫異,還有分頭行動的?這孟湛對他這兩位好友難不成還能有不同的態(tài)度?或

  者這蘇修允來惠州府也不是去孟府做客的,只是恰巧。

  “他是沒有出府嗎?”

  “這……小的也不清楚?!绷_會搖了搖頭,“總之哥哥的意思是只看到了那兩人。”

  想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興許是身子不適想在府中休息,看緊那個季槐的才是最要緊的。

  沈昭沉吟了片刻,便道:“那你就接著盯著孟湛他們吧。有什么動靜也不必親自來稟告我,通知云日就行了?!?p>  自從京都的鋪子被她母親知曉后,雖然沒有再出什么動靜,可態(tài)度卻也有些不甚明朗,她不想動作過于頻繁,使她母親徒增不快。

  羅會領(lǐng)了命便退下了。云日就說起陳府回帖一事,“陳太太今日親自回了帖,說是明日就請?zhí)凸媚锷祥T敘話?!?p>  “接下帖子就好?!鄙蛘腰c點頭,又忍不住皺起眉,不過還是要把她母親喊上才行。

  既然是以她母親的名義下的帖,要是一個人貿(mào)然前往只怕也不好。不過她母親未必會同意啊。

  要是以前她還可以想辦法勸說一下,可是現(xiàn)在沈余氏知道了她的打算,只怕不會覺得她這是尋常的上門敘舊。

  她得想套好好的說詞才行,可不能讓她母親不開心了。要是別人她可能就不會這么小心翼翼的,只是親人對她而言到底是不同的。

  以前的時候她小小年紀(jì)就失去了母親,后來又在豆蔻年華失去了父親和幾位兄長,除了祖母之外就沒有別的親人了,所以大多時候她都是一個人。

  因此她成了另一個沈昭后,總是格外在意這些,哪怕一點點溫情她也覺得來之不易。

  所以她并不想惹得沈余氏不快,沈昭仔細(xì)想了想,最后還是決定去跟她好好談?wù)劇?

水罙

“務(wù)取經(jīng)明行修,博通古今,名實相稱者”摘自張廷玉《明史》   “欲其遍觀政事,識達(dá)治體,以擴充其見聞”摘自《明憲宗實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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