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婢女

　　黎民時分，海流漂來麗舶殘骸，桅舧倒伏、颯颯砉砉

　　博夫跳上殘舶，搜索船艙

　　但見積水間財貨甚多，什么香料、胭脂、寶鏡、圖卷、如意木刻之類，倒似來到一廊貴族小姐的香閨，琳瑯滿目、流光異彩

　　不禁嘆息，尤物天生而易朽乎，念太虛悠悠忒無情

　　擇寶鏡收入囊中，一手挾了布帛，一手提了掛在西廂的弓箭，鉆出船艙，搬運到幽靈艦隊號之上

　　只須一眼，便知物什的用處

　　一朝悟罷正法眼，夙本拈來皆順手

　　夙本者，前世之本相也

　　海盜，有人這樣叫他，他搖搖頭，苦笑，男人的世界無須解釋

　　我是誰，一芥海上的拾荒者，僅此而已罷

　　但見咔咔作響，那殘舶隨時面臨著分崩離析，博夫再次躍上桅舶，瞄一眼開始解體的殘骸

　　也是造化，直見鮫魚遠遠破浪而來，從裂開的船體徐徐泊近

　　阿蕉，你來啦

　　忽然間一釵単衫女夷浮出水面，仰泊滄溟、長袖飄弋，蒼白的臉頰好似落雪一般，兩眼緊閉、死生未卜

　　阿蕉張嘴松開女夷月白単衣，悄然洄游

　　原來鮫鯊巡海，遇見不遠處漂木之檝伏有一笄女流，竟咬住衣袂游回艦隊、獻給船長

　　博夫忙將女流提上本帥旗艦，倒伏船舷、傾吐海水

　　至于她是駕鶴西天還是歸去來兮，乃是命數使然，豈是人力可為焉

　　博夫駕駛幽靈艦隊，轉舵返航、御風疾飛

　　幾只海燕盤旋、嘰嘰喳喳、逄落連檣，似乎好奇怎地多了一個妙人兒，也不知何方人氏、是死是活

　　那海鮫并駕鰭游、越出海面、小試神奇，博夫每次招手敬禮、典章制度、儼然?；曛?p>　　待到回來孤島，已然翌日黎明時分，東方海面泛出淺淺金環(huán)，次第遍染、雄烏欲飛

　　天邊流霞、孤鶩逆旋

　　海燕、鳩、信天翁紛紛掠過艦隊，前往大西洋深處，例行訓練飛行技術和潛水捕魚的生存本領

　　這座島上長滿柏樹尸體，所以叫做僵尸島，十余里的海岸線回崖之上，遍布很多柏樹，大多柏樹赫然暴尸巖嶼之棘，也不知經歷何等際遇，或許雷電或颶風的襲擊，已然看不出任何生命跡象，倒是盤根錯節(jié)、橫七豎八交織在一起，僵尸樹，好似標本一般守望著西天

　　博夫信手取出一管鹿角胡笳，信馬由韁、挼弄水龍吟曲調

　　原來大西洋之孤嶌隱修者，相望泛海而來的厄庀珀斯鹿，直見鹿王爭霸中落敗的老牡鹿往往跳崖了斷，故收集石化的鹿角磨制海笳，又稱鹿笛，后來傳至東方，流行于塞北及河西走廊等各地

　　何處吹笳薄暮天，寒垣鴉鳥沒狼煙

　　這是最后的儀式，阿蕉再次飛魚出海、凌空穿梭，一人一鮫依依不舍、陶醉於海的旋律

　　但聞欸乃一聲、女夷幽幽醒來、茫然睇眄、莫名其妙

　　那海鮫見女夷自行坐起船舷，顧盼生姿、修鵝凌波，也是神氣活現、洄游數匝

　　女流合十行禮，似乎感謝海鮫救命之恩

　　阿蕉搖頭擺尾，笳調聲中悄然遁去

　　女流俯首傾聽笳聲、嫻雅含虛

　　水尨吟，出於東方匈奴長調，東漢末年，蔡邕家才女逃亡間為匈奴所擄、流落漠北，她閨名喚作朝姬，在大漠生活了十二個春秋，乃作大胡笳、小胡笳、胡笳十八拍等神作

　　正是西胡匈奴之弓馬氣魄、東方九畿之牧云概念，不著一字、盡得風流邪

　　前朝魏公平衡中原、修好匈奴，遣使攜重金贖回朝姬，乃得與聞神曲、禮尚樂傳

　　一曲鳴咒、玉宇涵廣

　　那女夷合十贊道，閣下以愛爾蘭海魂曲為基調、東方朝姬十八拍為掩映，渾然思無邪、圣騎士氣概乎

　　博夫拱手還禮，笑道，小人得見才女，三生有幸也

　　那女夷復拜在地，端莊整飭、大禮致謝

　　博夫持漿劃向灣區(qū)，遜道，不必多禮、折殺小人哈，乃是愛爾蘭土著方言、甚是熟稔利落

　　泊艦海灣礁后，二人手提肩挑、搬運家什

　　原來博夫筑洞為巢，鬼樹林之邙，儼然一囲山巖，天梯上下、險峻非常

　　居高俯戡、混一四海

　　那女夷身輕如燕，自行攀巖直上、於洞口放下繩索，把東西一一提了上去，這才收拾窟穴、打掃庭除

　　博夫爬上窟居，自行從后門鉆了出去，乃是一道斜坡，樹影婆娑、綠草萋萋

　　崕頂一章孤柏之下，博夫枯坐光影

　　原來巖屋之后乃是一蘢花地，三葉草、洋薊、亞枝竹等可以采摘點綴的綠蕤，以及扶疏丈柏

　　不久傳來窸窣腳步聲，那女夷手捧一盤愛爾蘭豆薯披薩，恭謹奉上

　　博夫睜眼謝道，你不必如此，我不是海盜門徒、擄掠奴隸為虐

　　是，恭請主人用飯，那女夷甚是乖巧、婢女自居

　　我叫博夫，不是甚么主人

　　好罷，博夫陛下，奴家那喬請大人用膳

　　阿喬世卿，請放下可也

　　那喬溫宛知趣，??把披薩盤碟置于博夫膝前，這才熙熙告退

　　博夫安靜用過午餐，便起身窟居取了斵斧，伐木筑屋

　　那女夷聽見聲響，出門來看，見博夫斷木結廬，也是坡頭採斲茅葭，編織穹頂

　　二人協調默契，不過向晚便已初具規(guī)模、行廬樹下

　　當晚博夫命那喬棲息窟居，自己葭廬寄籍、聊度星空泛濫

　　某日風雨如晦，茅廬不堪簡陋潮濕，那喬搬了臥具，請博夫回屋棲居

　　二人兩廂之間數呎對峙，那喬袖手燕坐、渾無局促之感

　　博夫，你的家郷在哪兒哩，那喬直呼其名，原來時光流轉之際，二人朝夕相處、漸漸粗略

　　你覺得呢，不妨，咳咳

　　不妨猜一猜，那喬望向洞外大西洋的迷茫與穹蒼，陷入某種位面拼圖的游戲

　　或許，你來自草原家族，東胡一系罷

　　西天女尚書哉，我是鮮卑人，乃是獨孤氏家族苗裔

　　原來是獨孤先生，小妹有禮吔，那喬輕言細語、驚鴻一瞥

　　世界版圖學漂流的圖景，在西方女尚書的皓齒唇間，緩緩流淌幻映東西

　　公元73年，正值東漢永平十六年，班超從大將軍竇固出關北討匈奴，奉命出使西域

　　率神策旅36騎先抵鄯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斬殺匈奴使者，發(fā)揚帝國武徳、懾服鄯善異端

　　之后，于闐歸附

　　重新打通隔絕58年的絲綢之路，西域各國終于擺脫匈奴的控制，班超接任西域都護大人，上將銜，苦心經營三十余年，疏浚了西域與母體的葉脈

　　公元91年，絲綢之路北道盡顯繁華

　　北道，乃是中原與西域交流的主干線，漢書西域傳記載，自玉門關、陽關以西，經西域中部天山山脈和塔里木河之間的道路西行，經疏勒以西，越過蔥嶺，通往中亜各地

　　自敦煌取道伊吾，經XJ天山山脈以北和伊犁河流域的通道西行，亦通往中亜和美索不達米亞

　　北道途中的龜茲、姑墨、溫宿皆歸附東漢，班超設西域都護府于龜茲牠乾城，親自坐鎮(zhèn)北道，又命西域長史徐干屯疏勒，與北道各城遙相呼應

　　公元94年，班超發(fā)龜茲、鄯善等八國兵團7萬余夫，討伐對抗天庭的焉耆等城邦，西域五十余城邦皆歸於帝國版圖

　　公元97年，班超派遣副使甘英出訪拜占庭帝國，一直抵達條支海、波斯灣一帶，凌大海而欲渡兮，面臨波斯海客的虛言阻嚇，未能突破天塹，不過絲綢之路已然延伸到了西方，再次振興之前凋零的絲路

　　公元166年，東漢延熹九年，拜占庭遣使抵達東漢京師洛陽，覲見漢桓帝

　　那喬話説史筆變遷、如數家珍，博夫俯首稱臣、嘖嘖嘆息

　　不過，你怎地戡破在下行藏，博夫自詡天賦異稟，卻未必能夠如此明察秋毫、知人之神

　　咯咯，小妹胡亂猜測爾

　　殊莫曉，惟西方術士探測到，甘英使團之一葉，還是搭乘波斯蠻舶，泛海西渡，叩訪大西洋腹地邪

　　從此佚名島鏈之緲，流傳著來自東方草原的夢幻物語

　　博夫仰天演繹，終于説，你是來自地中海大逍遙城的喬尼亞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