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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遁記

第十三卷 伐檀

羽遁記 西南移 665 2018-01-27 14:33:57

  一聲馬嘶傳來,青煙從林下長草間躍出,鞍韉披掛煥然一新,東方又驚又喜,一人一馬攬肩搭脖,耳鬢廝磨,其樂融融,又聽得窸窣聲響,一個人牽了馬款款而來,不是柳葉又是誰人歟,東方忙上前相迎,只見柳葉那馬兒一身雪白,秀頎長腿,煞是脫跳飛揚,矯矯夭夭,馬背上負了行囊,柳葉云淡風(fēng)輕的一句,我們也該走了

  東方也不多話,扈駕隨行,馬首是瞻

  二人一路西行,渡芙蓉江,越大婁山,濯赤水河,來到了號稱蜀南竹海的丹山地界,放眼望去,但見漫山遍野的油油翠竹,在風(fēng)中恣剌剌的浪卷綠漣,清籟勿休,東方心懷大暢,引吭高歌,乃是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漣猗

  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廛兮

  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貆兮

  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這一首伐檀,乃是三晉民歌,說的是人們一年到頭辛苦勞作,猶自敝衣簞食,那些貴人們,不稼不穡,不狩不獵,丘貉掛滿廊下,君子難道是吃閑飯的嗎

  一歌未了,果然半山傳來倥濛伐竹之音,一曲蒼茫的歌聲飄來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

  心之憂矣,於我歸處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

  心之憂矣,於我歸息

  蜉蝣掘閱,麻衣如雪

  心之憂矣,於我歸說

  蜉蝣,渺小的昆蟲,生長于水澤地帶,一旦化為成蟲,不飲不食,在空中飛舞交流,完成生命延續(xù)后隨風(fēng)逝去,蜉蝣又是漂亮的小蟲,它身體柔弱,有一對偌大、透明的翅膀,兩曳長長的尾須,飄舞虛空,顯得那么纖巧迷離,楚楚動人,又往往日落時分成群飛舞,繁華盛放,逝后墜落地面,化積厚厚熒光一層,實在引人矚目,驚心動魄,敏感的上古佚名詩人以這朝生暮死的小蟲,歌永脆弱的人生那消亡前的絢爛與惶恐,蜉蝣的羽啊,像穿著錦繡衣裳,艷影楚楚,心中憂傷啊,焉知虛無是我的歸宿

  但見一介書生從竹林深處鉆了出來,上前與二人見禮,說是青衣樓屬下丹山黎澍在此恭候二位多時,便請隨在下到寨中一游,柳葉欣然笑道,正要叨擾,我二人隨后就到,黎澍又是深深一揖,這才先行告退

  二人策馬緩緩而行,過了一道山坳,又涉過一條小溪,這才到得丹山峪腳下

  抬首望去,一颙拔地而起,直沖云霄,背倚丹山主脈,遙峙竹海空谷,實乃踞險以守,難以覬覦的蜀道雄關(guān),又見崖下有一馬場,早有一個馬弁上前相迎,說是請二位放馬山下,崖下自有人相候,兩人穿過一峬松林,來到巖下,又有一個馬弁恭請二人上峪,原來幾條竹筋纜索掛了一箬藤大簏,二人一笑鉆進簏中,那馬弁引燃炮竹望空谷一扔,但聽呯梆一聲驟響,山谷甕甕回響不絕,藤簏啟動,向颙頂緩緩升了上去,簏間寬敞,二人相對錯身而坐,煙霞裊裊,蘭芬絪缊,東方驀地心中一動,回想起那日與玉兒降也是在樹屋中如此錯身對坐,那一身杏花初發(fā)的體香,兀自魂牽夢縈,須臾或忘,不禁鼻翕一酸,險些掉下淚來,身畔之人妙目低垂,瑩瑩無語

  約莫盞茶時分,已到峪肩,待到二人落腳實地,才見幾條山民打扮的漢子,定了榆木絞盤,收了藤簏,上前見禮,便請二人徑上開鑿在石壁間的甬道,天梯嶙峋,二人履險如夷,直到登上絕頂,才見崇山峻嶺,云煙蒼茫,忽聽得哈哈笑聲傳來,回身望去,一個鶴發(fā)蒼顏的老頭兒拱手唱喏,柳葉大駕光臨,蓬蓽生輝,快請進寨一敘,又在東方身上覷了一眼,歡顏道,這位是丹霞雕客罷,久仰久仰,柳葉上前見禮,斂衽道,黎翁清健如昔,可喜可賀啊,只是這一番前來,怕是要打擾黎翁安享清福了,那老頭兒乃是竹海相迎的黎澍的老父,名諱黎峽,三人來到云頂?shù)飿?,見門樓之上鐫有峪極二字,碑骨蒼勁,丹砂猶烈

  黎峽引二人入碉樓一進中堂,早有幾個婦人送上酒菜,竹海人家,自是山鄉(xiāng)風(fēng)味,二人欣然客位就座,但見新筍,竹雞,全貆,熱氣騰騰,清爽雅致,又有斟上酒來,說是本地土法釀制,請二位品評,柳葉借花獻佛,起身舉杯以敬黎翁,黎峽,東方忙起身隨敬,三人一飲而盡,這才坐下品嘗山肴野疏,二人均是贊不絕口,頰齒留香,黎峽酒量甚宏,頻頻勸酒布菜,東方自是酒到杯干,奉陪自在,柳葉不勝酒力,也是以茶代酒,聊佐二人酒興,待到酒過三巡,東方問起這山寨的來歷,黎峽呵呵笑道,早就聽聞雕客酒國翹楚,豪氣干云,實在是聞名不如見面,來高樓而起興,隨風(fēng)俗以悠游,不失行吟詩人之余烈,江湖游仙之本意

  東方忙起身遜謝,說是浮游之羽,還請黎翁見教

  黎峽這才悠悠道來,說是這丹山竹海,還要從望帝杜宇說起,上古時代,蜀地百濮遠祖大致分為兩系,一是望帝系,二是廩君系,那邛崍山天蝎教主藍重晷乃是廩君后裔,吾竹海人家乃是望帝后嗣,洪荒之時,遠祖杜宇加入了武王伐紂的部落聯(lián)軍,在朝歌郊外的牧野展開決戰(zhàn),我蜀人與庸,羌,髳,微,彭各族均是奮勇狂飆,鸮號突進,一舉撕破殷墟的第一道防線,武王的岐山禁衛(wèi)軍一鼓作氣,又突破了殷都郊外的甕城第二道防線,商家各部這才潰不成軍,一時倒戈內(nèi)訌,武王這才滅商祚命,以封萬國,故遠祖杜宇得以稱帝于蜀,自此收集流民,治理水患,獎掖農(nóng)桑,開疆拓土,將汶山以北辟為牧場,把滇黔荒蠻開為花塢,一時盛況,海內(nèi)聞名,稱為天府之國,西南福地

  柳葉,東方二人嘖嘖贊嘆,舉杯遙敬先賢,三人痛飲佳釀

  東方忽道,聽聞蜀地有鳥,人稱蜀魂,又喚杜魄,想是先民對望帝的懷念

  黎峽點頭稱是,又說道后來望帝將帝位禪讓給鱉靈,自隱岷山修道,一脈族人東遷,因為離開大涼山故土,客居蜀東,故以離為姓,后來漸化為黎,在這丹山地界,世代種植這斑竹為生,其筍可食,其干可以筑屋,篾條可為編織,竹下散放家禽,山間多有貆彘,那怕遇到災(zāi)年,吾等采擷竹花,也可聊度艱難光景

  這斑竹又稱湘妃竹,原是高潔傲霜的氣派,柳葉愛竹,幽幽吟頌

  黎峽呵呵笑道,都說柳葉湘妃在世,這莽莽竹海原是棲身之所啊,那丹山主峰之脊又有一桐廬,今天便請柳葉移駕凈所,至于公子小白嘛,就在這碉樓之中,聊以給老朽做一個伴咯,東方忙起身遜謝,早有一個十一二歲模樣的女僮過來,對黎峽喚一聲爺爺,又向東方盈盈一福,便飛到柳葉面前,竟是咕咚一聲拜倒在地,稚聲喚道,師父在上,小徒兒黎春給師父磕頭啦,柳葉甚覺有趣,將黎春拉到膝下細細打量,見她眉清目秀,身段輕靈,也是嘖嘖贊嘆道,好一個美人坯子,是黎澍的女兒罷,那知黎峽竟也上前深揖到地,說是這小孫女自小慕道,老是纏著我說一些江湖故事,對柳葉佩服的不得了,一次竟悄悄收拾了隨身衣物,溜出了竹海,急的全族老少都去尋她,這才把她捉了回來,老兒忝在癡長幾歲,懇請柳葉就收下她罷,柳葉阿呦一聲,又看東方微笑點頭,意甚期許,也是對這小女孩兒確有幾分喜歡,也就大大方方說道,千里有緣一線牽,你既是如此有心,便來我阡云岫參學(xué)問道罷,那黎春聰明伶俐,一時拜倒在地,連連叩了無數(shù)個頭,竟是粉淚隨風(fēng),哽咽道,謝謝師父,謝謝師父,一時之間除了這四個字又能說什么呢,柳葉也甚是感動,將她扶了起來,摸出一條手絹,給她揩了揩涕淚,把手絹放到她的袖中,又牽了她的手,兩人徑歸后山桐廬

  當(dāng)晚黎翁陪東方登上碉樓瞭望臺,但見月色如水,空谷浴風(fēng),又聽夜鸮戚鳴,濤聲起浪,不禁渾身輕松,意氣振奮,一聲清嘯逸出,滑入夜色空谷,化為恢籟天風(fēng)

  黎峽嘿嘿一笑道,都說公子小白瀟灑自如,隨心所欲,今日一見如沐春風(fēng)矣

  東方忙振袖一揖道,小子無狀,還請黎翁見教

  這次柳葉西行,只怕和無量秘書有關(guān)罷,黎翁幽幽叩問

  東方又是一揖,敬待下文

  當(dāng)時越教二祖辛奴兒確實來過這兒,就在你現(xiàn)在站的地方,辛奴兒與吾家世祖黎蜝丹山論道,又向吾家世祖請教棋道,原來世祖黎蜝少年時上山采樵,遇到一對金童玉女在望仙臺對弈,問起二人來歷,說是來自西溟海,言說之際,又傳了黎蜝一些棋道法術(shù),一局棋終,竟是數(shù)劫循環(huán),不分勝負,兩個僮子拊掌大笑,揚長而去,黎蜝從此茶飯不思,每每夢中都是棋子來訪,捉對廝殺,一日終于按捺不住,下山去到蓉城,一打聽,又來到北門外的郫江邊上,在篁丘望帝塔之畔,又有一個涼亭,一群人圍在外面,擠進去一看,兩個豪客正在對弈,一局終了,那執(zhí)黑后行的漢子中盤得勝,顧盼之間,見到一個陌生的面孔,也是眾人起哄,便推他上前挑戰(zhàn)擂主,蜀人豪爽,便是觀戰(zhàn)也喜歡掛一個彩頭,分別押在自己看好的棋客身上,輸了算是打賞棋客,嬴了的也不吝嗇,將掛彩的錢買一些茶水,熟炒板栗,或是一捧松果,以為饗客,更添觀客,棋客之興致

  蜀人好勝,雖小小一局棋,也是饒有介事,東方嘆道,他小時在青州城里,也常常望見茶館酒肆之間有人對弈,他縮在人群之中,一看就是一個下午,對棋道雖不甚精,倒也饒有興味

  那知一戰(zhàn)之下,竟是行云流水,勢如破竹,不過半個時辰,那豪客已然敗下陣來,這才問及他的來歷,又延他進入一個莊園之中,兩人朝夕對弈之際,喝酒聊天,甚是投契,黎蜝這才知道那豪客名叫尼末江辰,原是喜馬拉雅雪鄉(xiāng)人氏,后來加入牦牛旅,販運山貨,皮毛和天府之城的茶葉,絹帛,時間長了,穿漢服,說漢話,又欣慕漢人的琴棋書畫,便在此定居下來

  遮莫這尼末江辰后來竟成為了辛奴兒進藏的隨駕向?qū)N

  嘿嘿,星官神算,天下無對邪

  卻不知那人可有后人

  不妨,牦牛古道一直都在,慢慢尋訪便是

  兩人在臺上說話,不知不覺已然荒雞夜深,黎翁將東方延至碉樓頂層的客房,這才回到走廊對面的居所,原來碉樓大致成方形,均以回廊相通,碉樓中央是一個大大的天井,偌大的碉樓,竟只有黎翁一人,東方挑開蒲窗,幾尾螢火蟲扶搖而上,東方倒在榻上,思潮起伏,輾轉(zhuǎn)反側(cè),良久方才入睡,此晨早早醒來,東方出了碉樓,在山野竹海之間隨意游蕩,忽地見到地上竟有狼糞,東方心中一動,便嗅著狼的氣味一路向北尋來,不久來到了一個山崖洞穴邊,但見白煙升騰,想是有人在燒烤野味,東方正欲一探究竟,卻聽得已有數(shù)人在身后向他悄然逼來,東方竟不轉(zhuǎn)身,拂袖身后,靜觀其變

  一人徑直跨步上前,一把望他后心抓來,東方稍一側(cè)身,已然避過,依然背向三人,說一聲,你們終于來了,何不上碉樓一敘

  又聞一聲干咳,一人陰惻惻說道,久仰雕客大名,竟不敢一示真容乎

  東方一驚,知道此人并非易與之輩,斗轉(zhuǎn)之間,已然從三人間隙中逸出,拔腿向丹山北脈遁去,三人哪里肯舍,緊緊追來,東方聽得腳步聲響,已知三人本事,早已遁身竹海,以待來客

  三人尋跡而來,修士化蝶之前,均有生命氣息和體魄行藏,塵翕未盡,焉能煉化一空

  成都王焉乂府中捕快,青藍赤栗,今現(xiàn)其一栗獠監(jiān),謝冕,提一口青虹劍

  還有二千牛備身,也非凡夫俗子,一人有些眼熟,不過游獠出來辦事,皆配鯊魚皮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又二人手持千牛刀,似乎早已在此守候多時了

  正在無計之時,長鋏竟從竹林上空飛來,乃是東方隨身劍侶玉龍,東方彈劍在手,雄心大振,飛身而下,飄雪迎刺三獠

  天山劍,以綿密輕靈見長,但見東方把一口玉龍運得好似天外飛仙,游龍蹈海,實有驚鴻化雪,泣絕鬼神的幻影殺機

  三人結(jié)成靡荼角陣,刀網(wǎng)劍影,一時化解天山劍意

  東方在外圍展開天山絕學(xué)龍象步,環(huán)繞三獠陣法疾漩,伺機窺其破綻,天山破陣式時或虛挑攢刺,以測陣法間隙

  一陣足不沾地,宛若御風(fēng)卷浪,雨過山墻,靡荼角陣竟是無懈可擊

  江湖傳聞,這靡荼刀陣乃是虞重華所創(chuàng),重華出身昆侖上院,仙家祖庭玉真子的關(guān)門弟子,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隱然已現(xiàn)追趕藍重晷之端倪

  成都王焉乂許以重金儷姬燕館之饋,以結(jié)天下豪佐之歡心,競相收羅在王府麾下,親自拜訪崑崙瓊階,延請重華修真之暇,來到鬼門崀林海秘境,與江湖號稱繯門監(jiān)、庶獠、游獠、風(fēng)獠的捕快,切磋武學(xué)之余,論及江湖游仙的道術(shù),說是這些監(jiān)、衞、獠,比之游方豪客已是青出于藍、更上洞天,不過較之名山仙家,似乎尚且頗有不及,那重華文武合璧、天縱奇瑰,至此閉關(guān)七宿,創(chuàng)出一套陣法,人數(shù)可多可少、地方可山可谷,一旦結(jié)成刀陣劍筑,可以以少勝多、以弱破強,近乎無堅不摧、無往而不利,實乃仙家之天敵劫數(shù)也,又有傳言說,此陣一旦發(fā)動,從未有仙家全身而退、逃離魔爪

  一時天山劍與那靡荼陣殺的難解難分,厭氣大熾,又見刀光濺雪,劍浪濁天

  天際烏云洶涌,陰風(fēng)冽骨

  又聞清嘯飄落,一把菩提子憑空撒來

  早有青虹流漩護住陣腳,那菩提子在劍流之中洄游,竟向中心滲透

  東方也不伺機痛下殺手,反而逸后數(shù)丈,靜觀其變

  仙家與獠,亦不過一念之間

  獠的眼中,只有成王敗寇

  仙家心事,化與素風(fēng),何人知曉

  又聽得一縷琴音傳來,竹海流風(fēng)、仙籟悠游

  刀陣雪霰暴起,菩提子徑歸箜海深處

  那繯門監(jiān)對琴音之所收劍抱拳揖道,既是柳葉親臨,我千牛衞豈敢造次,不過請柳葉說一句話,在下謝冕好回去有一個交待

  你去與焉乂說,青龍七宿不與成都王為敵

  柳葉金口玉言,在下告退

  一時之間,游獠隱去,箜海茫茫

  長鋏斜峙飲風(fēng),顫栗烏啼

  東方盤膝竹下一隅,悠游空畫之樞,虛度太初之舷

西南移

一生低首拜陽明   相見恨晚,而立之年才初識會稽山陽明洞的老游俠   知行合一、致良知、此心光明夫復(fù)何言   涕淚滂沱之際,五體投地焉   你是東方的康德,早在十五世紀中葉,吹響自在之物的號角   直到十八世紀初葉,康德闡釋物自體的理念,晚了近三個世紀,直覺以為   康德就是你的化身,一葦輪回,擺渡西方鴻蒙之光   會稽山陽明洞的老游俠,晚輩斗膽如此稱呼,我心中的圣雄、大俠、丹霞煉師,當(dāng)下   亂石間,枝頭一朵,霎那   鮮活、迸發(fā)、注視、看見、歡喜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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