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玉龍飛劔

　　話說仡濮吉瑞那天架了牛車悠悠回家，又向娭毑報了一聲妥帖，這才回屋休憩

　　他住在一間杉木版隔出的小軒中，隔壁是妹妹和娭毑的房間，小軒空暢無門，斜對側(cè)窗，他躺在硬硬的木榻上，瞧那月光靜靜流瀉在軒外的虛無之所，腦海間似乎隱隱有一個念頭，影影綽綽，揮之不去

　　吉瑞越是不想去想，愈是不請自來，擾人清夢，他索性起身，穿了粗布灰衫，套上鞋襪，悄悄溜了出去

　　熒月當(dāng)空，天琴乍泄，蟋蟀啾啾

　　愈是不想，可是手腳好似長在另外一人身上，越是躍躍欲試，渾身抖擻的頃刻就要騰空而起，迎風(fēng)翻飛

　　吉瑞隨其自然，手舞足蹈，嗚嗚嘬鳴，竟似乎夢游魔魘一般，出手之間，自然便是羽遁三式，翻來覆去，顛來倒去，不過三式之間，次序轉(zhuǎn)換而已

　　這原本是一套掌法，妙在腳步轉(zhuǎn)圜之際，已然配合氣息空旋的節(jié)拍，吐濁培清，化生初芒，一并牽引真元緩緩啟動，以乘造化無極

　　快慢，輕重，虛實，進退

　　耳虛，毋殺

　　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絕學(xué)，也是心學(xué)

　　魔法，亦是心魔

　　吉瑞周而復(fù)始，不知疲倦，聊以永日

　　直到金雞唱曉，霞光濺浪，那洶洶暗潮這才悄悄消退，一夜折騰，吉瑞容光煥發(fā)，渾然不覺疲累，下到河邊洗了一把臉，喝了幾口清水，欣欣然懵懂回家

　　到了家門，竟是躊躇良久，氣不敢出

　　一個瘋狂的意念，驀上心頭

　　從不敢想，可是越不敢，愈加清晰

　　我要去找姐姐

　　娭毑已經(jīng)做好早飯，熱氣騰騰的野菜饃饃

　　吉瑞溜到房中，取了一個白銀僮偶，乃是他平日朝夕相伴的小侶，尋了幾文五銖塞到懷中，又在地上用木炭寫了幾個字，到廚房抓了兩個饃饃，便一溜煙尋跡向北奔來

　　一路上，但見天光云影，山氣清新，不禁心曠神怡，意氣風(fēng)發(fā)，放聲唱起歌來

　　癸卯卜

　　今日雨

　　其自西來雨

　　其自東來雨

　　其自北來雨

　　其自南來雨

　　是說春夏之交的癸卯日，占卜喲，這雨從東方來，西方來，還是從北方來，南方來

　　吉瑞在書院，亦學(xué)得不少歌謠，得意處，也學(xué)先生一般，搖頭晃腦，仰天歌吟

　　如此一路行來，到得酉牌時分，已到佤屋山地界，見有苗人山下放牧，竟有兩匹駿馬向他奔來，一望之下，正是姐姐和東方先生的坐騎，曾寄養(yǎng)在他家，便是由他照料，原是廝混熟了的，常常騎了到山下河邊遨游，不禁大喜，與二馬拍打嘻叱，上馬馳騁

　　少頃，一牧人過來問詢，吉瑞出示苗家符印，說起姐姐，苗人自是愛屋及烏，延至寨中客舍，好飯相待，禮遇有加，竟似貴客無異

　　說起姐姐去向，苗人互通音訊，早知二人行藏，自是詳加指點，說是正好要將兩馬送往，便請小哥騎了前去，吉瑞長揖謝過，明日一早，吉瑞辭過苗家，一騎又?jǐn)y一馬，徑向來鳳廊橋飛馳而來

　　二馬皆是良駒，風(fēng)馳電掣，不到日昳時分，已到棲鳳橋邊，但見江水滟斂，虹橋飛峙，燕檐亮翅，凌煙蔓渡

　　耳聽得牛角嗚嗚，鈸鼓喧天，河灘之上，苗人正在舉行儺祀大戲，苗家習(xí)俗，儺戲一般在逢年過節(jié)上演，不知為何，竟碰巧趕上這一場好戲

　　廊橋之上，老幼婦孺，盡皆憑欄觀賞，早有一男過來招呼，吉瑞將二馬付與來人，亦上廊橋，擠在人群之中，抓了一把流水價上來的苗家小吃，且看他才吞三色卷，又取黃糕粑，才下黃糕粑，更愛桃花蟲，一時之間，大興朵頤，其樂融融

　　苗家最是好客，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也，這河灘儺戲，本就是全寨人的狂歡，更是不分彼此，傾盡所有，若有客人故作清高，敏謝推辭，從此就不是朋友啦

　　一問之下，才知是湘西有名的沅陵戲班，頌的是一出苗家祖神的故事

　　苗祖為蝴蝶姆媽，古歌傳唱，風(fēng)生霧，霧生云，云生雨，落到地上長出一株楓樹，楓樹長大，引來兩只烏雀枝頭鳴叫，烏雀的聒噪惹怒了樹下的女神，女神將楓樹砍倒，樹心化作一只蝴蝶，蝴蝶媽媽生下十二個申狃蛋，由脊宇鳥艱難孵育十二年，最終孵化出姜央，雷公，龍王，象，牛，羊，雞，蛇，蜈蚣，山貓，虎，狗共十二兄弟，被苗家尊稱為十二古祖神

　　十二祖神各帶面具，載歌載舞，便上橋來，散落人群之中，從身上變出種種玩偶，賞賜給各家孩童，賜福永樂

　　說來也是蹊蹺，突然間，一陣狂風(fēng)憑空驟起，烏云大至，竟?jié)姖娎死讼缕鸫笥?，又聞一陣馬蹄雜沓聲響，過來三乘女客，均是高挑身形，一襲雪白紗衣，箬笠斗篷之下，青紗遮面，更奇的是，三騎皆是烏騅馬，通體黑緞一般，油光透亮，四蹄賽雪，喚作踢云烏騅

　　三人躍下馬來，牽馬徑向廊橋

　　苗家一男過來唱喏，請教如何稱呼，一女客迎上前道，我姐妹乃林邑人氏，欲往鶴統(tǒng)峣城，途經(jīng)貴地，怎知忽遇驟雨，尚請行個方便

　　這林邑，有一個荼喬嵐城，盛產(chǎn)旃檀異香，天下聞名，與西屠海國毗鄰，漢光武建武十九年，新息侯馬援鑄造兩銅柱樹于此，原是先朝南疆，旃檀之香，湘人素重之，忙招呼上橋就座，一時之間，讓出好大一爿地來，三匹烏騅馬，自在橋檐下避雨

　　儺戲漸入高潮

　　驅(qū)鬼逐癘

　　祭司唱頌

　　獻上新醴

　　苗家男女載歌載舞，把酒敬神，連觴劇飲

　　狂歡之際，鄉(xiāng)翁上前以敬南越仙客

　　一女上前遜謝

　　主位女客徐徐起身，揮手摒退女流，上前呵呵笑道，小女子初來駕到，未及拜見山翁，幸莫見怪

　　素手接過饕餮紋角觴，淺撩籠紗，一飲而盡

　　說起嵐城往事，女客命一女獻上一奩，曼聲道，一點小小異朽閣奴，不成敬意

　　吉瑞一聽，心下一懔，這異朽閣，乃炮制旃檀第一名坊，異朽旃檀，乃仙家極品，身價之昂，雖皇室亦未必常備例行，吉瑞雖幼，卻常聽娭毑和姊姊閑話五湖四海，異人仙品，不禁暗暗稱奇

　　又聽她語音曼妙，好似風(fēng)籟吹樹，又似溫水撩人，吉瑞垂瞼凝神，不敢多想

　　忽聽得哞哞之聲震耳，一陣統(tǒng)統(tǒng)聲響，吉瑞定睛一看，竟是一頭碩大牯牛從山道上狂奔而下，徑向女客撲來，這犍牛發(fā)狂，原是農(nóng)人的一樁棘手惡劫，稍有不慎，便是肚破腸流，萬劫不復(fù)

　　說時遲，那時快，二女一聲咻叱，一左一右，笙笛出袖，戳向牯牛兩肋，怎知那畜生倏地騰空而起，竟越過二女，牛角咄咄，徑向女主刺來

　　也是仙家風(fēng)范，巾幗不讓須眉，那女主斗轉(zhuǎn)星逸，早已飄身側(cè)后，一腳蹬去，那青牛竟不稍頓，借仙家腳力，好似騰云駕霧，越過欄桿，遁入渺渺江水之中，但見一條白花花的水線，徑直去了

　　女主正待轉(zhuǎn)身，倏爾驚覺一條雄健的手臂箍住腰身，又有一掌按在背心要害，乃是氣海穴上，此是仙家化煉真元，氣旋發(fā)動的終極命脈，那知她竟泯然無畏，纖荑徑直拍下，忽見綠光一閃，暗叫不好，頹然坐倒，二女忙過來護在左右

　　適才青牛奔來之際，湘人已然星散，如今廊橋之上，僅有三人，一男一女，少女身邊，還有一個七八歲的乳臭小兒

　　你是何人，竟敢伸量于我，驀地想起，你是丹霞雕客

　　東方微笑道，賤名有辱清聽，正是在下

　　勾弋自佤屋山天池劇斗，率部曲飄然下峰之后，遁入一個隱秘的所在，召集流眾，扶治傷病，又置桐木柩，將銀狐收殮于內(nèi)，佇望良久，泣淚行下

　　此狐乃天賜靈獸，當(dāng)年與重晷定情之時，師兄所饋贈，天性聰慧，常伴左右，竟也妙通音律，如今香消玉殞，葬身云山渺渺之所，今日一別，不知魂歸何處，勾弋芳心忡忡，情難自已

　　慕采，慕榮，貼身二婢女亦啟笙笛，聊慰香魂

　　又樹立冥牌，以祀游隼亡靈

　　勾弋此役大耗元銳，便就此安營扎寨，休養(yǎng)生息，以修繕玉體，陪固元神，如此耽擱一番，方行此陣鐵券主帥之權(quán)，飭命扈駕隨行的天蝎之三秦郊桓率大部西返邛崍山天蝎崖，自己攜二婢北上，以修苗家舊好，又聞飛豹三俊是來鳳鄉(xiāng)苗裔，亦欲贈與奴婢之美色，化外之靈香，以收為麾下，更壯天蝎威風(fēng)

　　今見號稱角宿星官的東方小白，儀表堂堂，豐姿雋秀，不禁暗嘆天下英俊，實在是所在多有，蜀山九子，已是天縱奇才，那知這少年氣概似乎殊不在名山矩子之下，當(dāng)初以篪音試探虛實，并未斬盡殺絕，致貽今日之羞，倒也恚怒之余，風(fēng)平浪靜，又見他身畔那韶華妙女，秋波灼灼，風(fēng)致嫣嫣，輕描淡寫道，天下三大暗器，今領(lǐng)教其一矣，綠蜂針，嘿嘿，這位姑娘是阡云岫的人物罷

　　玉兒降盈盈斂衽，笑道，瑤光拜見勾弋散人

　　原來是瑤光內(nèi)使，我與你家梓語姊姊亦有一面之緣，當(dāng)初她也曾在吾師寶泉仙姑座下請教法旨，素聞瑤光妹妹天生麗質(zhì)，法術(shù)高強，果真是強將手下無弱旅，這綠蜂針，嘿嘿

　　玉兒降紫色衣袖輕揮，一個瑩白瓷瓶徐徐飛落勾弋手上，言道，夜半子時服用一丸，運玄神以化之，又須避諱閨帷之事，切記切記

　　勾弋意興闌珊，手一揮，一婢女慕采將一個錦囊拋向東方，道一聲，是蝎魂散解藥

　　二婢將勾弋扶上馬，三人徑向西蜀方向去了

　　忽聽得身后傳來一聲唱喏，轉(zhuǎn)身望去，一男橋頭相邀，東方先生，玉兒姑娘，鄉(xiāng)公有請

　　玉兒降牽了吉瑞的小手，絮絮叨叨，噓寒問暖

　　又到祠堂，階下場院之中，鄉(xiāng)公佇足相候，一見之下，原是認(rèn)識，正是佤屋山下之山翁也，倆人相對一揖，仰天大笑

　　山翁忙上前挽了東方手臂，進了階下一麓涼棚，又見酉江二佬，東方又驚又喜，忙上前見禮，鄉(xiāng)公捋須呵呵笑道，廊橋儺舞，牯牛擾敵，乃是二佬手筆也，東方揖道，酒逢知己千杯少，今天我與鄉(xiāng)公，二佬不醉不休

　　虬髯客上前揖道，玉兒姑娘是今天的第一大功臣，綠蜂神針，一舉破敵，號稱無懈可擊的邛崍御甲，游戲間灰飛煙散耳，小老兒推姑娘坐這首席之位

　　鄉(xiāng)公，髭須客拍掌叫好

　　玉兒降笑靨如花，連連遜謝，推鄉(xiāng)公坐了首席，之下是虬髯客，髭須客，東方，玉兒降，仡濮吉瑞坐在客位三席之上

　　幾個廚房幫忙的苗家姑娘早已端上熱氣騰騰的烤全羊，用小刀割了，依次先分給客人，又分給主位三人，又有苗家小伙兒，抬來瓦甕，揭開木塞，依次用竹筒篩酒，一一妥當(dāng)，這才退下

　　這全羊腹中裹有苗家香草，清芬四溢，紅油透亮

　　鄉(xiāng)公舉酒，肅立唱頌，蝴蝶姆媽以降，十二主神，佤屋山神，各位諸神在上，我苗裔二百七十一落族人，供奉新醴美酒一觴，以饗天地神靈，護佑苗裔，永嗣不絕，福祚綿延，眾人肅立聽頌，頌畢，共將手上伊酒舉過頭頂，用右手撈酒彈向天空，繼而撒向大地，如是三匝，方才坐下

　　儀軌肅行，危坐，靜默頌禱，少時

　　鄉(xiāng)公親上醴酒，眾人這才把酒同樂，品評佳肴

　　說起廊橋大捷，均是眉開眼笑，酣暢淋漓，倒是玉兒降心明眼亮，悄悄問起東方身上可有不適，那勾弋散人似乎在綠蜂針穿破蜀山御甲之前，揮手下拍，本想讓東方除下衣裳，細細驗察，一直不得其便

　　東方哈哈一笑，我天山御甲，豈是形同虛設(shè)，玉兒降見他酒興正酣，神采奕奕，這才略微放下心來，又見吉瑞也抬碗小口啜飲，忙叱道，小孩兒家，怎敢貪杯酗酒，奪下酒碗，將一羊蝎子塞在他的手上，吉瑞伸了伸舌頭，埋頭憨咬肥羊

　　說起鄉(xiāng)公尊姓大名，姓狐名堰，原是朔北姑射山鴻鵠客的記名大門生，桐山客江無畏的俗家?guī)熜郑嗍敲缂胰〉淖迨?，東方肅然起敬，玉兒降默念在茲，以便載入仙籍

　　玉兒降又說起酉江二佬，一姓樂，一姓時，人稱樂虬髯，時髭須，又號漁樵二佬，與老娭毑家亦時常走動，是仡濮家的故交老友，二佬自捋髭須虬髯，呵呵憨笑

　　虬髯客識見廣博，說道天山門徒，這景陀恩公，亦曾在南海扶桑洲陸有幸得見尊范，東方師徒情深，敬請樂虬髯詳敘由來

　　虬髯客捋髯言道，這景陀恩公，仙風(fēng)道骨，英姿颯爽，自不必多說，更難得的是，在茫茫駭浪之中，救了整整一船難民，區(qū)區(qū)在下一條賤命，正是天山仙家道義煌煌之證據(jù)歟

　　仙家以扶危濟困，舍生取義為至高境界，聽聞至此，眾人肅然端坐，毋敢怠慢，連小兒吉瑞也是正襟危坐，惴惴與聞

　　樂虬髯悠悠道來，那一年，聽聞玉墀皇家搜求化外異香，許以重金，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千金馬骨，良馬何待，小老兒我也是一時興起，又遙想那嬴皇，少伯泛海東巡之慨，不禁心向往之，霸蠻搭乘海舶，飄然出海，一番顛簸，櫛風(fēng)沐雨，亦不必多說，也是天意莫測，海上忽起靂霈颶旋，竟將桅桿風(fēng)帆摧折，漁舶在白浪茫茫的海上飄零，也是漁人多智，打來飛魚，壓榨魚脂中的汁液來解渴，正在奄奄一息之際，有一群信天翁飛來，又有一艇長舸掛了風(fēng)帆，出現(xiàn)在朧月之下，忙脫下衣裳，拼命揮舞，哀號連連

　　玉兒降側(cè)目瞥去，吉瑞小手托腮，聽得津津有味，東方大碗喝酒，以助虬髯客談興

　　樂虬髯呵呵一笑，續(xù)道，漁家海客，最有惻隱之心，正所謂同是天涯人，何必論親疏，自是前來搭救，一行十余人，這才爬上海舸，又行了一夜，才到一個小島沙灘之上，但見棕櫚樹迎風(fēng)搖搖，信天翁毗鄰飛過，均感大難不死，喜出望外

　　鄉(xiāng)公撫須笑道，你我相交多年，竟不知樂佬還有這一出，老朽敬你一杯，余人也抬碗共敬，歡笑聲中，眾人共下新醴

　　吉瑞忽道，樂伯伯，后來怎樣

　　樂虬髯，時髭須亦偶爾攜吉瑞云游山水之間，天高水闊，陶冶素心，亦是忘年小友，見吉瑞心熱追問，不禁嘆道，孺子可教也，孺子可畏也

　　倒是髭須客又問道，此子既非池中之物，不知欲往何處

　　玉兒降秀眉微蹙，嘆道，原是正要請教各位

　　鄉(xiāng)公沉吟道，吾家?guī)煹芙瓱o畏不日或到訪佤屋山，以傳上師口諭，又或西訪崆峒，早就聽聞崆峒山西麒麟乃是人中龍鳳，天降星官，老朽忝在輩分，當(dāng)可命無畏攜同此子前往，只是不知玉兒姑娘意下如何

　　玉兒降拊掌笑道，妙哉，都說那西麟客是西天白虎七宿之首奎宿星官下凡，又聞他琴棋書畫無所不通，更化武學(xué)于圍棋博弈之中，若能拜在他的門下，實在是不二之選

　　東方因長在賀蘭修行，與崆峒比鄰而居，亦聞西麒麟穆廣陵之風(fēng)人深致，意氣高潔，可惜緣鏗一面，未及拜晤，今聞鄉(xiāng)公一言，亦是大喜過望，忙起身長揖道，鄉(xiāng)公提攜后生，不遺余力，好似巍巍姑射之山，小子惟令公所命是從也

　　鄉(xiāng)公拍拍東方肩頭，贊道，你為了我苗家神祗，舍生忘死，自掌正義，實在是惟大英雄能本色也哉，老朽雖愚，亦豈敢不成人之美耶

　　吉瑞不待吩咐，徑直上前拜倒在地，稚聲說，謝鄉(xiāng)公狐爺爺提攜，謝二位伯伯幫襯

　　鄉(xiāng)公將吉瑞提溜起來，細細打量，嘖嘖嘆道，真小金童也，此子將來或為社稷之砥柱，苗裔之豪右歟，老夫閱人無數(shù)，從未看走眼過，今一言既出，以為他日驗證也乎

　　吉瑞連連遜謝說，小子不敢，謹(jǐn)記狐爺爺教誨

　　大笑聲中，涼亭之下重開筵席，這次上的是幾品苗家小佐，乃是，蘿卜泡菜，腌漬椿尖，又有一碗野薇粟米羹，熱氣騰騰，沁人心脾，那蘿卜中原人又稱萊菔，原是大江南北，多有種植，亦為苗家常備

　　倒是東方欲知恩師故事，飯食之間，又問起海國往事，后來如何

　　虬髯客邊吃邊說，一一道來，原來那海島不大，僅有十余戶人家，又有一座火山，火山口上亦時時噴出一叢叢煙霧來，成千上萬的信天翁棲息在此，因此有個名字叫做天翁島，好在此島正處於航道必經(jīng)之所，其他漁民皆搭乘途經(jīng)航船離去，只有我一人喜歡這里的純凈安寧，便在此住了下來，與那個救了我們的人成了好朋友，他叫蓬加抵，一個瘦瘦小小的單身漢子，竟也稍解中土口音，我們早出晚歸，喝酒聊天，胼胝而眠，倒也逍遙快活

　　說到此處樂虬髯昂首望天，一條偌大的漢子，虎目之中，竟已噙了一絲淚光

　　此情此景，惟有默默，夫復(fù)何言

　　半晌，又才幽幽續(xù)道，也是天道不仁，那一日不知怎地，突然間火山咆哮，洶洶爆發(fā)，只見火光沖天，漫山肆虐，腳下地動山搖，海水倒灌，小小島嶼似乎瀕臨陸沉之禍，島上老幼數(shù)十人紛紛跳上木舸，逃離家園，更向大海深處漂泊，正所謂福不雙至，禍不單行，煢煢海波之上，竟又遭遇少昊瀛洲海盜，我等手無寸鐵，自是束手就擒，素聞海盜兇殘，擄掠生靈，淫踏奴役，正當(dāng)苦楚無助之時，驀見一條我太昊天國商舶自東南下，我與蓬加抵對望一眼，用肩頭撞開海盜，縱身跳入海中，大聲呼救，我倆雙手被縛，僅憑一雙腳鳧水逃生

　　帝國商舶自是前來相救，景恩公正在船上，他過來問明原委，也是氣憤填膺，忙命船家行船追去，率領(lǐng)眾護船武師躍上敵艦，捉對廝殺起來，海盜元首亦非易與之輩，挺一把印月妖刀上前邀戰(zhàn)，又聽聞眾海賊吆喝助威，大喊奧田，奧田，恩公與他鏖戰(zhàn)數(shù)十回合，亦難分雌雄，那海盜見不能取勝，一聲怪梟，跳出圈外，問道，你是誰，原來他竟通我國語言，恩公說了名諱，那海盜頭兒亦報了名號，叫做奧田鵂，說是不打不相識，敬恩公也是一條好漢，愿意交一個朋友，恩公也不愿多傷人命，又敬他刀法高強，便訂下船頭之盟，雙方罷手言和，又將擄掠來的島民交與恩公，這才分道揚鑣，各行其路

　　后來怎樣，玉兒降問道

　　我等自是拜謝恩公，常隨侍左右，恩公見我恭謹(jǐn)有禮，船上閑暇之余，便也傳了我一些強身健體的法門，言明并非天山嫡傳，亦不得自稱天山門下，后來恩公覓得一座更大的無主島嶼，安置了難民，我這才別了蓬加抵，隨景陀恩公南下扶桑洲陸，訪得龍涎嶼異香，恩公亦分我?guī)自S，他又要深入扶桑大陸腹地，更訪一株異樹，我倆才依依惜別，如今一晃已是二十余年，雖常常掛念，竟不敢冒昧前去探望，也不知他老人家現(xiàn)在如何

　　東方乃景陀私淑嫡傳弟子，江湖上知者寥寥，只是相傳他曾在天山修業(yè)，并未正式列入天山門徒譜系

　　東方起身長揖到地，并無多話

　　雙雕驀至，故人帛書傳訊，請攜瑤光上紅石灘一敘，原來來鳳集已距紅石灘不遠，二雕飛去飛回，亦等閑耳

　　鄉(xiāng)公攜吉瑞飄然而去

　　東方，玉兒將召來坐騎，又?jǐn)y雕侶，與二佬惜別，方才打馬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