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陽光一等一的好。雨雪春秋的臺階旁,千里香的白色小花夭夭綻放,香氣奪人。司空綪雪一身天水碧的羅裙,腰間深藍絲絳輕挽,顯出纖秀的身姿。她腳步匆匆,轉(zhuǎn)過曲廊假山,直奔除了點翠閣,她光顧最多的地方——蘭幽軒。她來找司空云霆,想詢問有無白衣女子的消息。她不希望那女子被司空云霆抓到,可是她功夫又不如那女子好,不然真想親手摘下她的面紗,看看那面紗下的臉,緣何肖似自己。
她一進門便見司空云霆坐在桌旁,眉眼淡淡捧著一本書。她幾步上前,乖巧地提起茶壺給他續(xù)了一杯茶:“哥哥,暗哨抓到昨日偷襲我的黑衣人了嗎?白衣女子有消息嗎?”
司空云霆抬眼看著此時容光煥發(fā)的司空綪雪,全然不似昨日受了驚嚇的樣子,一時瞇起了雙眼。他放下書來,饒有興味地打量她,心中琢磨不透的那些疑問在心中緩緩蕩漾,顫做一團。她是對山莊的防衛(wèi)太有自信了,還是知道些什么?他輕笑一聲,移開目光,在心中道,這樣干凈明媚的一張臉,怎么會有什么不為人知的秘密。他端起她倒的茶,啜了一口:“那兩個來歷不明的黑衣人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死了,估計是白衣女子所為。而她,毫無蹤影。”
“???”司空綪雪狠狠地吃了一驚,道:“那女子逃了就好,干嘛要殺了他們?”
“很多時候,擺脫不掉的就應(yīng)該除掉。這是江湖,也是現(xiàn)實?!彼究赵砌f出的話跟他的語氣一樣冷,似乎自遠方飄來。
“可是那么多暗哨都追蹤不到那女子嗎?”司空綪雪覺得司空云霆今天的話怪怪的,但又說不上哪里不正常,而且她覺得那小女子沒理由那么厲害。
“龍吟衛(wèi)不是神。江湖中武功高強之人比比皆是?!?p> 司空綪雪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伏在桌子上哀道:“什么時候去瀟湘島?”她現(xiàn)在迫切地想有那女子一樣的身手。
司空云霆站起身,道:“走吧?!?p> 鴉口渡是山莊北側(cè)一個停船的小棧橋。蕪茗山莊的百里水澤中大小島嶼便全靠小船往來。司空云霆一身白衣站在前面緩緩地劃著船,腰間的白玉鏤花香籠隨著手臂的動作左右晃蕩著,散著幽微的蘭香。司空綪雪趴在船舷上,撩起水來潑向背對著她的司空云霆。司空云霆猛一回頭,瞪了眼司空綪雪,司空綪雪不禁覺得索然無味,做了個鬼臉便撩水潑向別的方向,口中念叨著:“每天都是自己玩,冷死你算了?!?p> 司空云霆將船調(diào)了個頭,繼續(xù)向前劃去,他看著此時嬉鬧的司空綪雪,想著昨日的事,不禁覺得他的擔(dān)心有些多余,她雖是功底扎實,悟性也好,但是因為長期的懶散與不用心,所以現(xiàn)在并沒有她應(yīng)該有的水平。這樣的她,又怎會身負(fù)什么特殊使命呢?縱使她容貌非凡,被有心人送到山莊,她的到來,并非毫無刻意,但眼下也實在看不出什么陰謀。
到了瀟湘島,司空云霆船還未停穩(wěn),司空綪雪便從戲水的熱情中站起身來,跳上岸跳躍著沖向三生亭。
三生亭中的木桌上擺了兩杯花茶,一碟精致的菓子。“青木可真是勤快。”司空綪雪知道這是每次司空云霆來瀟湘島前青木必做的功課。這會兒青木收拾完已經(jīng)不知跑去哪里玩了。
司空云霆沒說話,徑直走向木屋中拿了兩柄劍。他將其中一柄稍短點的扔給司空綪雪,司空綪雪伸手一接,隨意的神色隨即一正,已無之前習(xí)劍時的討價還價。司空云霆的功夫已經(jīng)得唐老真?zhèn)鳎杂泻芏嘈枰究赵砌獙W(xué)習(xí)。她的腦海中浮現(xiàn)白衣女子在林間凌厲的身形,年紀(jì)相仿的女子輕功輕松高上她一截,不由得司空綪雪不暗暗較勁。她一心要與那女子比肩,于是她比任何時候都用功,也比任何時候都聽司空云霆的訓(xùn)誡。司空云霆也頗為吃驚。他自小見慣了司空綪雪頑皮胡鬧的樣子,不知她竟也有如此爭強好勝的時候。
自此,長日寂寂,百無聊賴的生活徹底離司空綪雪遠去。
她每日過得十分充實,原先三日一來的瀟湘島改作每日上午,雷打不動。即便有時小雨霏霏,司空云霆有心放水,她也不依不饒。于是,司空云霆無法,坐在三生亭下,看她身形靈動,在雨絲中恍然如九天仙子,不沾俗塵。竹葉青翠,萬籟俱靜。明明是陰沉的春夏交替時節(jié),他在這三生亭下,內(nèi)心竟流淌過一陣異樣的溫?zé)幔瑓s只一瞬,被他強自壓下。于是風(fēng)清,竹青,他的內(nèi)心,也一片清涼。偶爾司空綪雪劍法步法不對,他淡淡起身,望著天地連線,白靴淺蘭,踏在泥地之上,豐神如玉。他五指白皙,握上她持劍的手,身形合一,將那劍身吞口處的睚眥舞得如天地間猛竄的一條長龍。
午后小憩之后,司空綪雪便同采薇姑姑琴聲相和,偶爾在莊外林間,偶爾在雨雪春秋的紅亭之中。水光瀲滟,景色空蒙。琴聲遙遙,飄進錦園,飄進沁荷齋,飄進蘭幽軒,將十幾年靜寂無波的山莊攪動,那份心底的悸動,就仿如少女見到情郎時微微牽動的那一縷心弦,既飄渺無依,又的確心旌蕩漾。
她每月按照規(guī)定的日子和時辰去沁荷齋見廿中三,廿中三的氣色已無初見時的蒼白。她給他講采薇的琴聲、講莊外林間的日夜更替、講那紫衣男子執(zhí)著的錯認(rèn),講莊中的人物關(guān)系,講瀟湘島上三生亭中她的神采飛揚,她覺得好玩的便通通說給廿中三聽。廿中三也極為入神地傾聽,不時地流露出羨慕又抑郁的神情。
日子就這樣日復(fù)一日地重復(fù)著,直到三個月后的一天,司空綪雪去蘭幽軒找司空云霆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表情復(fù)雜地立在檐下,目光落在院中的花草上,許久都不曾移動。他甚至都沒發(fā)現(xiàn)悄悄靠近的司空綪雪。司空綪雪尖叫了一聲跳到他面前,將他嚇得一激靈。
他定定地看著司空綪雪,嘴角有一絲幾乎看不見的淡笑,他柔聲道:“真好?!?p> 司空綪雪有些莫名其妙:“哥哥說什么呢?”
司空云霆眼睫一跳,回過神來:“看你日日勤勉,夸你這習(xí)慣好呢。”
司空綪雪大聲樂道:“那是,我現(xiàn)在也算突飛猛進了。要不了多少時日,我就可以單槍匹馬獨闖江湖了。哈哈……”
這夸張的笑聲里有十足的調(diào)皮,讓司空云霆那張冷酷的臉再也繃不起來。
就在這時,青木從外面走了進來,手里拿著一封信,徑直交到司空云霆手中。司空綪雪伸長脖子看了一眼,才在司空云霆的指縫間看到了“錢大”二字,頓覺一頭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