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外漸漸黑了,云幕低垂遮住了光亮,但青年的目光卻沒有隨著一起黯淡下去,反而炯炯有神的看著她。
“您能說一說關于我父親的事跡嗎?”
菲瞅了一眼剛才還說要靜聽的德西斯,沒想到他這么快就打斷了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也沒有多想,只覺得是他太過好奇了,畢竟德西斯從小到大就沒見過自己父親幾面,于是她開始回憶起大哥從前的事跡。
“你的父親,全名叫做安布魯.格爾馬尹.萊昂斯,出征時他經常布置騎士騷擾敵方陣地,等被惹怒的蠻人派遣的巨人到了后就撤走,讓蠻人們白白耗費體力做一堆沒用的事。在那場關系到王位的戰(zhàn)爭勝利之后,伊爾庫活捉了蠻人的王并謊稱是萊昂斯做的,安古洛當然不會被這種小技倆所騙,但他還是定下了萊昂斯為下一任大君?!?p> “不過大哥的身體也太過虛弱了一些,就算一直呆在軍隊駐扎的帳篷中也經常得病。”菲為了形容那種脆弱,將仗上的透明水晶剝離下來,輕輕一擲,接著水晶就跌在臺階上摔成幾塊晶片和無數細小的殘渣。
見到這一幕,德西斯想起了小時候學習劍術時一個消瘦的男人看望自己的樣子,慘白的面孔,烏黑的眼圈,走起路來都得咳嗽兩聲,卻依然不忘對自己露出笑容。
現在想來那人就是自己的父親,似乎真如姑姑所說的那樣是個病秧子。
“父親就算沒有被刺殺,大概也活不到我長成現在這樣的時候了吧?”他知道這樣想有些大逆不道,但就是控制不住。
“那么王他…”德西斯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現任的大君,曾經的格爾馬…不,是安布魯.伊爾庫,他是我們中最具有才能的?!庇H王閣下趁機打斷他的話,接下來才是重點。
“不過并不是你所想的那種才能,你應該還沒有見識過伊爾庫在戰(zhàn)場上的樣子,完全就是一名脫離了理智的瘋子,可以說血與矛的戰(zhàn)場正是最適合他展現這種才能的地方,看著他那強悍的軀體我甚至懷疑他是否繼承了那位王的力量?!?p> 不僅菲是這樣認為的,恐怕被大君壓制許久的眾貴族也是天天這樣想的,王在戰(zhàn)斗上的天賦太過強悍,即便是排到歷任大君中也是最頂端的那批,到了現在更是恐怖到了能與帝國戰(zhàn)爭騎士互相肉搏的地步。
“伊爾庫的性格我最明白不過了,他有個凡事都喜歡往陰暗的方面去想的壞毛病,好事也會被猜忌成壞事,正是因為這樣他才不相信任何人吧。”她說這話時不住地唉聲嘆氣,兄長們一個英年早逝,一個徹底陷入癲狂,僅剩的親情也正在逐漸喪失,早就變得支離破碎。
“那您呢?”德西斯忍不住問道。
“我不知道我那兩位哥哥是怎么想的,對我來說,大君只是一個稱號而已,最開始我就沒有爭奪那個位置的想法?!?p> 但不包括現在。
這句話菲沒有說出口,她很清楚貴族對于大君位置的窺視,畢竟那是凌駕于一切特殊權貴之上的絕對權利,自己要是把心里話都說出來讓他們聽到很有可能當天半夜就有幾十個貴族出來宣誓向她效忠,表明要推翻暴君的統(tǒng)治。
“我是三人中年齡最小的那一個,我不擅長計謀也不擅長戰(zhàn)斗,至于短處,也都不是什么大的缺點,更談不上致命,沒有這份血脈,我也只不過是一個普通人,完全沒有什么天賦能力之類的東西?!?p> 菲無奈的攤了攤手,她想起了小時候為了得到能力而做出的傻事,一個人與生俱來的資質即便是大君也沒有好的辦法改變,只能繼續(xù)說道。
“格爾馬伊·安古洛注定是要失望了,我們兄妹三人之間的感情是如此堅固,連歷史上極其注重血親的王室,都不及我們對彼此重視的萬一,更別提一個所謂的王座,想讓我們互相殘殺,變得冷酷無情是絕對不可能的!”
激動過后,她又嘆了一口氣,今天太過多愁善感了:“那時,我是這樣想的。”
“…………”
“為什么不說了,姑姑?”
德西斯看的出親王閣下有些顧慮,她滿臉糾結,似乎做出這個決定對她來說很痛苦一樣。
“這樣啊,既然您覺得現在的我還承受不了那個真相,那這個話題就結束吧,等到您覺得我徹底成熟了再說也不遲。”
也許是覺得接觸到了王室的陰暗面,王子依照禮儀對著親王行完禮后就告別離開了,沒有多問一句話。
最終大廳內只剩親王一人還留在貴族法庭中,這讓她注視著了好一會兒侄子離開的方向,接著又把頭轉向近在咫尺的血紅王座上。
撫摸著滑膩像是淋了血似的大君座位,她自言自語地輕聲問道。
“伊爾庫——大君,這么沉重的稱號,我們人,真的承受的起嗎?”
也許親王閣下注定得不到答案了,身邊已沒有人夠資格回答她的問題。
漆黑的夜晚烏云沉沉,只有月亮充當這黑夜中唯一的光源,廢棄的高塔上本該躺在床上熟睡的美麗人兒卻異常清醒的趴在欄桿上,俯瞰著下面的龍與人。
遠處是一片黑壓壓的樹林,借著不算明亮的月光可以模糊的看到有兩人一同站在飛龍的身體兩側,一個是渾身布滿鋼鎧的騎士,另一個則是一身鮮艷紅袍的女性。
鮮明的特征讓莉莉絲知道那是凱麗夫人,數天前她們還在學院為伊恩的事情交談過,沒想到這么快就又碰面了。
現在的凱麗夫人托舉著雙手正在為飛龍治療,這幾天一連串的消耗讓她的臉色很不好看。
“我在密林里找到了它,一個被我托付給它的貴族小孩沒了?!?p> 騎士說話的語氣平緩,他覺得自己該找機會教訓一下丘戈了。
“希望那個可憐的孩子能走出無盡之森,唉…”
與冷漠的騎士不同,凱麗夫人一邊治療一邊默默地為丟失的男孩祈禱,即使她不信神。
“小心!”希亥摩斯的聲音剛傳到這邊來,一片黑壓壓的陰影就從上面落下,正在祈禱中的凱麗夫人來不及反應一下就被蓋住。
寬大的翅膀張開,接著又撲騰幾下,看上去很是歡快。
丘戈毫無疑問是條飛龍沒錯,但它的族群卻非常的不靠譜,這種飛龍的生活作息其實和它們的稱呼不是完全匹配。
它們經常在泥漿里打滾,甚至食物也要沾點泥漿才能下咽,沒有泥的食物在整個飛龍族群看來那不是食物,是石頭,它們不會對不沾滿泥漿的東西產生什么胃口。
沒有人知道這是為什么,如果飛龍不是亞龍種里最像他們的祖先的,有一對同樣的翅翼,那它們絕對會被叫成滾地龍或是泥漿龍這些跟泥巴有關的名字。
被當成坐騎執(zhí)行任務久了,有時丘戈會適當地玩耍休息一下,它舒服的像鳥一樣“啾啾”地叫著,雙翼率先耷拉下來,接著是整個身體都松散的趴下,直接將身邊的兩人都壓在了自己身下,然后往旁邊來回翻滾著,似乎想把身體埋進濕潤的泥土里。
站在高臺上的莉莉絲臉上毫無波瀾,她知道這種程度還壓不倒騎士,果然,沒過多久情況就發(fā)生了異變。
“丘戈!”
嗯?
丘戈眼皮睜開,淡綠色的瞳目中似乎有些疑惑,它好像聽到了主人在呼叫自己,于是抬起頭看了看四周,可周圍除了草坪就是樹木,似乎沒有主人的身影。
“嘎!”
就在丘戈繼續(xù)張望的時候,腹部突然傳來一股巨力,將它龐大的身軀掀翻,飛龍的遮擋無了,很快就露出藏在底下完好無損的希亥摩斯和凱麗夫人。希亥摩斯有頭盔罩著,看不出他現在是什么心情,凱麗夫人也是,雖然她一直保持著微笑的樣子,但誰也不知道知道她會不會動怒。
丘戈不知道,以它現在的小腦袋瓜還不足以理解人變幻莫測的心情,它只知道自己的主人像是生氣了的樣子,而且還是自己惹的,于是它靠近主人,用自己頭上的犄角蹭了蹭對方,試圖緩解主人不愉快的情緒。
“沒有受到什么傷吧?”
見騎士關注的重點在于自己,凱麗夫人搖了搖頭:“不必在意我,騎士長閣下,它…似乎很頑皮?”
希亥摩斯只是“嗯”了一聲,沒多說什么就跳上了龍背,他很信任凱麗夫人的治療手段,看著飛龍已經完全治愈并且不留一點傷疤的龍翼就知道了,術士能做到許多騎士所做不到的事情。
這是王國一直以來對他們保持友好關系的重要原因之一。
感受到主人想要駕馭自己的意志,丘戈高興的叫了一聲,隨著周邊樹葉的散落,氣流涌動,龍向著天空飛去。
“莉莉絲!”
騎在龍背上的希亥摩斯喊道。
聽到呼喚,在月光的照耀下高臺上的莉莉絲雙腿翻過欄桿一躍跳下,下落的位置剛好能被龍背上的騎士接到,一雙有力但觸感并不舒服的鋼臂順勢將她抱住并放置在身后。
莉莉絲雙手攬住騎士的腰間緊緊抱著不松手,貼近騎士冰冷且堅硬的背鎧。
“首席閣下給了我一塊魔晶,說是能夠找到殿下?!崩蚶蚪z突然從懷里掏出了一塊黑色晶體說道。
此時的黑水晶散發(fā)著微光,正在飄散灰色的霧氣,騎士反手接過放在龍背上掛著的儲物袋中,他全程沒說一句話。
“你又要離開了,是嗎?”雖然莉莉絲是在問騎士,但不知為什么非常確信他會離開她一樣。
“………”
“吼??!”這時一聲略帶興奮的咆哮打斷了兩人比較奇妙的狀態(tài)。
飛龍加快速度筆直沖上天幕,雙翼不斷用力煽動,狂風撲面而來,眼看就快要接觸云層了。
騎士這時伸出手臂往丘戈的脖頸部位輕輕一按,然后它就感受到了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壓迫,于是飛龍不得不調整自己的飛行姿勢,遠離云層,回到相對人來說比較舒適的飛行區(qū)域。
等飛龍徹底放棄穿過烏云后騎士這才松手,丘戈現在還很年輕,剛脫離幼年期不久,仍然保持著喜歡和希亥摩斯玩耍的習慣。
但在高空中莉莉絲呼吸都很困難的情況下,飛龍冒然闖入烏云中玩鬧必然會對她纖弱的身軀造成傷害。可遺憾的是丘戈并不能理解主人的用意,它還以為是主人不想陪他玩了,從鼻子里發(fā)出噗嗤噗嗤地喘氣聲。
高空中,狂風呼嘯,除此之外聽不到任何聲響,一片片黑漆漆的森干被快速略過,唯一能看清的是懸掛空中那無可比擬的月,飛龍在圓月中宛如一個極其細小的黑點。
“我很快會回來的?!背聊嗽S久的騎士突然說道。
聽到回答,莉莉絲原本冷漠的臉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側臉貼近騎士的后背,她閉上雙眼緩緩入睡,陷入不知是否香甜的夢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