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集團項目即將迎來終點。
楊滔已經(jīng)開始了和彩云集團的價格談判，雙方很快達成共識，出于華富在這個行業(yè)和領域的專業(yè)度，以及咨詢與交付團隊的專業(yè)度，雙方最終確定價格在一千萬整。這是華富大區(qū)本年度金額最大的一張單，也是楊滔自上任以來親自操盤的最大單。彩云集團的勝出過程十分值得稱道，對手完全被前者鼻子走，充分樹立了楊滔在華富大區(qū)的銷售威信。
與此同時，普思大區(qū)的銷售們開始陷入了集體反思，出于對楊滔能力的敬畏和自身能力的懷疑，一種普遍的低迷在團隊中散開。葉政試圖改變這種情況，但由于他在銷售方面并沒有充分的權(quán)威，一時難以說服這些銷售們徹底回轉(zhuǎn)。無奈之下，普思大區(qū)銷售團隊開始了一次集體學習過程，試圖用學習來打消銷售們低迷的信心，這個過程持續(xù)了很長時間。在這次學習中的第一個議題，便是對彩云集團項目的反思和討論，所有人一致認為項目已經(jīng)丟單無疑，而最大原因在于銷售人員在過程中缺乏主導能力，被牽著鼻子走。
陳軒和當時的李寬勇一樣，需要獨自承擔這個責任。而由于彩云集團的規(guī)模和知名度，以及一度勝出的希望所帶來的巨大失落感，讓陳軒所面臨的壓力比李寬勇更大更深。陳軒徹底知道他面對的是怎樣一個對手。
他仍然試著最后約見了一次黃總，盡管黃總并沒有答應，陳軒仍然堅持和黃總見一面，以此表示謝意。由于黃總認為項目已有定論，實在沒有必要談什么了，所以陳軒只能在黃總所住小區(qū)外守候。當天晚上七點，當黃總的車準備開進小區(qū)停車場時，陳軒出現(xiàn)在了黃總車旁。在簡短表示謝意后，陳軒遞給黃總一個包裹，這其中裝著精心挑選的一些書籍。黃總客氣的表示了感謝，然后駕車駛進了停車場。他們都沒有發(fā)現(xiàn)，在不遠處，一個模糊的身影舉起手機，按下了拍照鍵。
兩天后，一封快遞出現(xiàn)在了黃總的案頭。這封快遞是直接送達的，沒有寄件人的任何信息?？爝f中是一張照片，昏暗的燈光下，陳軒立在一輛車旁邊，向車內(nèi)遞交一個包裹，這輛車的車牌模糊但并不難辨認，正是黃總的車牌。顯然是有人在暗處偷拍了這張照片并寄了過來。黃總腦海中急速思索著對方的意圖，是警告或者威脅無疑。對方無非是像通過這個供應商人員及包裹，試圖說明二人間有某種不為人知的交易。這完全是無稽之談。黃總認為對方的這個舉動實在超出了一般的商業(yè)舉動，已經(jīng)沖著自己來了，這是令自己無法接受的，況且還將供應商的一個年輕銷售牽扯進來，對這個年輕人的前途也會有負面影響。
現(xiàn)在關(guān)鍵是如何處理這張照片。既然對方給自己寄過來，也極有可能給王德富或者郝奇寄一份。既然如此，那絲毫不能耽誤，必須第一時間讓王德富知道真實情況。但轉(zhuǎn)念一想，如果對方僅僅是警告或者友好提示，自己主動交給王德富，豈不是引他懷疑。王德富本就是個多疑之人，如果真的因此懷疑自己和供應商有染，那自己在彩云集團的前程也就泡湯了。想到此處，黃總覺得寄快遞的這個人真是可狠之極。出于對王德富和彩云集團的忠誠，黃總并沒有太多掙扎，便決定主動交給王德富。
當黃總走進王德富辦公室，對王德富說：“王總，我收到一份快遞，是一張照片，居然有人偷拍我?？礃幼雍瓦@次信息化項目有關(guān)。您看看這么處理好?！?p> 王德富接過了黃總的照片，看了看便放在了一旁，問道：“照片里這個好像是普思的那個銷售代表吧?！?p> “對，叫陳軒。他前天晚上找我，說一定要見見，主要是表達這次選型的謝意，另外送了我?guī)妆緯?。喏，就是這個包裹！”黃總有些氣憤的指著照片說道。
王德富沒有回應，從旁邊的文件筐中取出一封快遞，拿出了一張照片，和黃總的那張一摸一樣，扔到了黃總面前，說道：“你看，我也收到一張。你說這會是誰干的呢？快遞上還看不出寄件人！有意思！”
這時，郝奇也走進了王德富辦公室，手中也拿著一封快遞，見到黃總也在，臉上閃過一絲意外，說道：“黃總真好你也在，王總、黃總，你們看看這個，我剛收到的。”說著，從快遞中拿出了一摸一樣的照片交給了王德富。
黃總沒有看都十分明白就是那張照片，心中對郝奇也收到這張照片并沒有感到意外。但仍然對郝奇直接拿著照片來告訴王德富這種告發(fā)行為，心中甚是不爽。裝著無所謂的說道：“郝總也收到了，現(xiàn)在越來越有意思了！王總和我也都收到了。照片中是普思的陳軒，郝總你認識，前天晚上他送了我?guī)妆緯?。僅此而已，沒想到居然有人偷拍，還寄給我們。這算什么意思？碟中諜嗎？”黃總顯然對此事感到十分憤慨。
“你們說會是誰呢？”王德富問黃總、郝奇二人。二人對此沒有頭緒，都搖搖頭說實在看不出來?！捌账?？華富？還是什么其他人？”王德富一連串發(fā)問，反映了他的思考過程。
“應該不至于是華富和普思吧，都是大廠家，況且現(xiàn)在項目也確定了合作意向，搞這些沒什么意義吧。”郝奇說道，他首先排除了華富和普思。郝奇的分析不無道理，對楊滔來說，項目已經(jīng)機會板上釘釘，實在沒必要做這件事節(jié)外生枝；對陳軒來說，也實在沒必要在這個階段還徹底得罪黃總并搭上一個銷售，況且這么做豈不是自找麻煩嗎。
“這事不重要，雕蟲小技，上不得臺面。就此打住吧，這件事僅限我們?nèi)齻€知道?！蓖醯赂唤淮馈?p> 見王德富心中生疑又想按下此事，黃總便說道：“王總，這件事我申請公司徹查。既然是像說我和普思的人有什么關(guān)系，也就是和這次項目選型脫不了干系，我申請公司對這次選型過程徹查，以此還我一個清白?！秉S總氣氛未消，義憤填膺的希望徹查。
王德富見黃總牛脾氣又上來了，況且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有個明確的交代也算是對黃總有交代，畢竟是公司的高層和老人，不能讓他白白受委屈。思考再三，王德富說道：“嗯，你們說的都有道理，黃總也不能不明不白受委屈，讓我想想?！闭f罷，黃總、郝奇二人推出了王德富辦公室。
王德富看著二人走出了辦公室，心中怒氣未消，眼光狠狠的盯著那張照片。這件事已經(jīng)出乎了王德富的意料。而讓他最感氣氛的是，不論什么人出于何種目的做了這件事，這件事都不是正常的行事方式，這讓他覺得這次“公開的賽馬”已經(jīng)在偏離了他預設的跑道行進，這是完全不可接受的。對王德富來說，一切都在追求可掌控，一旦有不可掌控的苗頭，都將遭到“鎮(zhèn)壓”。這張照片顯然是向自己示威，在直白的告訴自己，他精心安排的“公開的賽馬”過程中可能存在著各種自己不知的齷齪，不過是一場偏離軌道、挑戰(zhàn)底線、沒有規(guī)矩的鬧劇而已。
王德富很快喊來了黃總、郝奇二人，一錘定音的說道：“這件事挑戰(zhàn)了我們對選型的認識，我們不能讓黃總受委屈，也要選擇真正適合的信息化合作伙伴。信息化項目暫時停一停，你們各自看看下面的人和供應商溝通過程有沒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以后我們的選型，還是讓監(jiān)察部一起參與?！蓖醯赂坏亩ㄕ{(diào)，給黃總、郝奇二人各打了五十大板。他直接叫停了這次項目，并且交代以后由監(jiān)察部參與選型，這件事讓郝奇深感意外，這意味著自己主導信息化選型和未來信息化建設的愿望有可能落空。但王德富態(tài)度堅決，不容置疑，況且有黃總照片的事在前，自己更加不能做任何爭取，否則實在是容易招惹懷疑。黃總對王德富的處理感到滿意，讓監(jiān)察部介入正好可以彌補自己不善于和供應商打交代的短板，同時又打消了目前郝奇在信息化項目上建立的優(yōu)勢。
楊滔接到郝奇電話時，正準備駕車去公司，一聽王德富的決定，便直奔彩云集團而來。在和郝奇激烈的對話與交鋒中，楊滔冷靜了下來，在這個敏感的節(jié)骨眼上，任何過激的舉動都將招致王德富的懷疑，并且前功盡棄。目前能做的最佳選擇，就是繼續(xù)維持良好形象與優(yōu)勢局面，擇機再推動項目重啟。
從彩云集團出來，已經(jīng)是中午了。楊滔完全感受不到腹中空空如也的感覺，駕車自顧自的在這片偌大的工業(yè)園中穿梭。他向左轉(zhuǎn)，又向右轉(zhuǎn)，然后前行，沒有目標的前行，然后遇到路口又向左轉(zhuǎn)，看到了一處很大的水坑，他并沒有躲避，盡管有減震緩沖，仍然激烈的震蕩了楊滔的身體。楊滔繼續(xù)往前，這種沒有目的的行駛，一種巨大的盲目感充盈了楊滔的大腦每一個細胞、身體的每一寸皮膚、心中的每一處思想。他自顧自的前行，大腦中電影般回放彩云集團項目的所有知道的細節(jié)，盡力查找每一處可能存在的疏漏，然后一無所獲。他繼續(xù)前行，他希望能盡快駛出這片園區(qū)，好讓自己不在盲目的陷入到這種回放中，左轉(zhuǎn)，然后右轉(zhuǎn)，一股巨大的震蕩感沖擊而來，他又一次路過了那個大水坑。似乎，他努力的控制方向，但仍然回到了原地，他似乎怎么也駛不出這片偌大園區(qū)。水泥路面像是一條條網(wǎng)線，不斷的重逢交織，形成了一張巨大的水泥大網(wǎng)，楊滔就像一條蟲子，深陷在這張大網(wǎng)中不能自拔。這種盲目感是沉重的、剝皮的，卻又時時刻刻難以逃離的。這種盲目感在他入行之初時出現(xiàn)過，在他丟了第一個重要項目時出現(xiàn)過，在他團隊管理難以突破時出現(xiàn)過，他以為隨著他能力的增長、地位的提升，這種盲目感將隨風而去般的遠離他，事實上他也很多年沒有過這種盲目感。然而，現(xiàn)在它又再次出現(xiàn)。它如陰魂、如鬼魅、如人心深處難以剝離的孤獨，它再次出現(xiàn)并織就了盲目之網(wǎng)，讓楊滔復又陷入其中，難以得到解救。
勝利者啊，你贏了或者輸了，但你卻渾然不知，凡是你想控制的，其實都控制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