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顧致遠進城的時候,海棠院內也落了一只自南邊而來的信鴿。
奚云此刻還在沔水未來得及趕回,而奚言也還未下朝,信鴿就這樣落在書房前的庭中,一直都沒有人來照管。午后,天上又下了一場小雨,信鴿倉皇著朝廊下撲去,裝信的竹筒卻被抖落在地。當海棠院中的人發(fā)現這個竹筒時,已經是雨停之后了。
奚言剛剛回府,這張信箋便已經被放到他的書案上,雨水已經將信紙上的墨跡浸染開來,大部分字跡都變得十分模糊,即使細細看去也依舊難以辨析。
奚言心中十分慍怒,照他立下的規(guī)矩,所有的消息封入竹筒后,都要用蠟再封一道,為的就是防止路上有雨水浸染墨跡,不知是誰辦事這樣草率,在沔水決堤這樣緊要的時候,竟然還會出這樣的紕漏。
但惱怒歸惱怒,晾干字條后,奚言還是將它拿起,放到燈下細細研讀起來。
字跡大多已經看不清了,但奚言斷定這是從沔水發(fā)出來的消息無疑,因為在尚能看清楚的那幾個字當中,隱約提及到沔水和回崇都這幾句話。
奚言暗自思索著,回崇都這樣的事……手下的暗衛(wèi)早已有嚴密的安排,根本不需要再上復自己,那么紙箋上指的回崇都,就只能是奚清那邊的人。
奚清在出了這樣的事后,他唯一會派遣回來的只有身邊的那位顧先生……照著這個思路,奚言又繼續(xù)推測下去,如果顧致遠已經回了崇都,那必然是為尋求家族庇護而來,于情于理都應該先去找奚遠山。但根據這一日的消息來看,奚府中根本沒有顧致遠的蹤影,而父親那邊也沒有任何動靜。
可奚言沒想到的是,奚清給奚遠山的求救信早在一天前就飛鴿傳書送回來了,而顧致遠此番回京,完全是為了挾持安若飛以要挾自己的事。
一日忙碌下來,奚言的神思多少有些憊怠,思慮不詳之下,一條重要的思路就被他略過了。只是當他將目光轉向窗外悠遠的夜空時,心緒頓時有些不寧起來,安若飛纖柔的身影就這樣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他腦中。
心下雖疑,但奚言只以為自己是長久不見她,心中思念太過才如此,只稍稍定了定神,便不再去想,轉而去忙碌別的事情。
夜已深了,一勾月亮悄然爬上云端。
安若飛再次醒過來時,發(fā)現自己已經身處一個十分空曠漆黑的屋內。
她撐著身子緩緩站起,只覺得頭在隱隱作痛。她摸索打量著這間房間,一步步地向前移著。屋內簡單之極,沒有一件多余的陳設,只在屋角的方桌上放著一碗水。
安若飛雖然乏渴交加,但身處如此險境,她根本不敢去喝桌上的那碗水……雖說她知道碗中水很大幾率不會有毒。
扶著墻來到門口,安若飛又試著推了推門窗,卻發(fā)現門窗皆紋絲不動,已然是從外面鎖死了。
她現在十分明白,憑著自己的能力,她是絕對逃不出這個地方的。一來,自己并不知道這里位于何處;二來,也不知道外面把守的人有多少。想要自己逃出去,希望十分渺茫。
透過窗棱,絲絲暗淡的月光照了進來,安若飛仔細回想著自己被帶到這里來之后可能發(fā)生的一切,卻始終理不清紛亂的思緒。
在這樣陌生的黑夜中,屋外安靜得可怕,門口似乎也沒有把守的人。安若飛不知道此時自己到底是在城中還是城外,她摸索著靠近門口,透過未被封的嚴嚴實實的窗紙,隱約可以看到外面景物的影子,似乎有假山,還有幾棵高樹。安若飛皺著眉頭,隱約覺得此處好似某個別苑府邸的花園。
細細想來,安若飛斷定自己被帶到這里還不會超過半日。時間一久,司樂府里的人自然會發(fā)現自己早已失蹤,只愿司樂府中的人能警醒些,盡早發(fā)現自己已經出了事。
但是如今天色已晚,再如何,也只有等到天亮了。等天一亮,事情或許會有所轉機。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有人能夠找到這里?
安若飛暗自思忖道,既然強行帶自己來這里的是奚清的人,那么想來他們應是意在用自己去要挾奚言,至于奚清到底想做什么,自己就無從得知了。只是想不到……自己身邊的人竟然早已被奚清收買,對于身邊一直侍候自己的弄玉,自己確實是大意了。
這崇都城中果然是步步陷阱,只是因為自己一時的不察,現在不僅自己身涉險境,更有可能連累奚言……安若飛在自責的同時,也深深擔憂起奚言來,不知道他會不會被鉗制?。看藭r的安若飛內心極是矛盾,既希望奚言能救自己出去,卻又想他不為自己所累。
長夜漫漫,屋里沒有一盞油燈,也沒有一根蠟燭。安若飛又摸索著走到墻邊靠著墻壁坐下,她在角落將身子蜷起,又緊緊地抱住自己的膝蓋。她不知道現在是什么時辰,也不敢再閉目休息,只能睜大雙眼,無神地盯著窗戶發(fā)愣。
這是保護自己的姿勢,自從知事起,安若飛身邊就再沒有親人,有的……也只是一個個重要的人接連從她身邊離去,她也沒有什么朋友,她只有經不完的風波,本以為司徒儀征死后,她的命終于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只是想不到,沒了司徒儀征,還有更多想控制她的人……她緊了緊自己單薄的衣衫,伸手往袖中一摸,還好,那把小弩還在。
伴著滿屋的空蕩和黑暗,安若飛還是昏昏地閉上了眼。
遠處的崇都城中,奚言輾轉反側,無論如何都不能入眠。這些天來,他既忙于朝廷公務,又要掛心沔水那邊的相關事宜。他本來十分疲累,可現在卻尤為清醒。
海棠院的清靜安謐本是最適于休息的,但在今夜,奚言卻突兀地覺得這里太空蕩……太岑寂。
數日不見安若飛,不知她這幾天好不好?
想到此處,奚言更是難以入眠……不知怎的,他的心突然又慌起來,突然想迫不及待地見安若飛一眼,哪怕只是一眼??墒谴藭r已臻至深夜,心下再想,卻也只有等到天明了。
雨又下了下來,伴著雨聲,奚言終于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