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灰燼塵埃
進入哥譚者，當(dāng)棄絕一切希望。
“哥譚警方被下令不會主動清場，”血痕的聲音從通訊器里傳來。又一次。
杰森站在哥譚公共圖書館樓頂，聽到這個消息后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西岸。三年多前在西往橋上，哥譚警方?jīng)]有在兩方人群之間組成盾墻，也被下令不許提前清場。他們幾乎像在等著什么發(fā)生。什么也沒有發(fā)生，他被小丑帶走了。
此時此刻，永恒的時間間隙之間，就好像他已經(jīng)來過這。但一定有什么不同了，杰森皺眉，看了達克斯頓和奧妮斯的位置。達克斯頓和奧妮斯都是絕密者的成員，他們?nèi)藥Я俗銐虻恼ㄋ?。被小丑帶走，不會再一次…?p> “紅頭罩，你需要現(xiàn)在進入建筑，在人群聚集前放置炸藥，”蝙蝠俠的聲音直接切斷杰森的回憶。是蝙蝠俠的聲音，不是歇斯底里的笑聲。
杰森爬進通風(fēng)口，無聲地落到書堆之后。
哥譚公共圖書館閱讀大廳中央的桌椅被推到墻邊。堆疊的新書超過兩層樓高，像是舞臺上的布景。一個書的國度，由知識和希望鑄成，在那里《每個人都能成為英雄》。這卻是一本講如何廢除死刑的書。書疊得太高，輕易地?fù)踝×岁幱袄锏募t頭罩。
杰森身旁的達克斯頓戴著黑框紅色鏡片的眼鏡，頭剃得只剩中間的一截紅發(fā)。他是一個機械工程師。達克斯頓對杰森豎起拇指，用嘴型說，“全部好了?！?p> 紅頭罩示意他去隱藏起來，達克斯頓就走了，無聲地融進人群之中。
杰森和人群只隔著幾座書山，書堆的另一面，哈維·丹特坐到簽售用的桌后。這是他的大日子，他對書頁上的小丑病毒粉末一無所知。看著聚集的人群里的年輕面孔，哈維卻第一次覺得自己應(yīng)該鼓勵年輕人們。
他只是認(rèn)為廢除死刑是一個潮流，對他的升職有好處，但未想到能走到這一步。一股前所未有的權(quán)力感突然讓哈維感到不自在，只好捏了下口袋里的哥譚正義女神硬幣。他該謙虛地說這一切都只是運氣，只要努力就好。
“當(dāng)我們看著哥譚，”哈維用夾在西裝領(lǐng)口旁的麥克風(fēng)說，“我們之中的太多人都悲觀絕望，哀嘆無法打破罪惡的循環(huán)。一次犯罪傳給下一代，仇恨和憤怒循環(huán)往復(fù)，沒有盡頭。但今天，一切都將改變?！?p> 薩沙將書堆后的場景傳到杰森頭盔里，“紅，你該看他的臉。彌天大謊隨手拈來。改名叫雙面人吧，”她說，她的聲音只有他能聽見。
但杰森注意的是畫面里站在左側(cè)的神奇女俠和海王，鋼骨作為項目的負(fù)責(zé)人，則站在門邊。鋼骨交叉著雙臂，忠誠地守衛(wèi)著這些年輕人。三個都齊了，而杰森無法正面對抗他們中的任何一個。
在這最緊張的幾秒里，空氣中的凝重能讓人尖叫的壓力之下，杰森背靠上書堆陷入沉思。想，停下來想清楚，布魯斯告訴過他。他聞到書頁的香味。
那是他最愛的味道。窩在布魯斯的圖書館里的每一秒。從早上看書看到晚上，到第二天的太陽升起。布魯斯親手給他的房間床頭板全部做成書架，上面有兩噸的書。如果他拉開那本《福爾摩斯探案全集》，書架會滑開，露出一小架通往蝙蝠洞的電梯。
兩噸的書，沒有一本為他寫過作為羅賓的代價。
杰森低下頭，他幾乎無法呼吸，但他不能摘下頭盔。那天在西往橋上，是他的錯。
無論他說了什么，那些話無法讓橋上的人們離開。人們不會離開。那是一個妄想，僥幸的想法，多余的希望。他們會一遍又一遍地投票要他去死。被小丑帶走是他自己的錯。他沒有給人們開出一個無法拒絕的命令。他讓他們有機會選擇不義卻不負(fù)責(zé)，而每個人都有為自己的錯誤負(fù)責(zé)的權(quán)利。那些毆打他的人有權(quán)為此付出代價。他在小丑面前尖叫的每一天。
杰森抬頭看那被封在玻璃柜里的第一本古騰堡印刷圣經(jīng)。
那是世界上第一本廉價工業(yè)書籍。文藝復(fù)興前的第一抹理性之光。它是一本圣經(jīng)，卻殺死了上帝。純粹的機器造物，人類理性在黑暗時代的無聲掙扎。從來沒有上帝，也沒有迪克描述的那些無辜者的聲音。只有無邊的黑暗絕望。
他選擇了理性，忘記了人性。只有人類擁有希望。
希望死去的瞬間杰森突然明白了他必須做的事。
“會有平民傷亡，”他低聲對布魯斯說，像是一個請求，“我會殺死他們。”
在蝙蝠電腦前的布魯斯只用一秒就想清楚了，他沒有問傷亡率多少，傷害無辜的人，不殺原則——那些都是廢話。杰森這是赤裸裸地在說不打算活著回來。他不會讓他們傷害杰森，不會再一次，“我現(xiàn)在就開蝙蝠翼來找你，我會把你從那帶回來。回答我！”
“嗯……”
杰森轉(zhuǎn)身沿著書堆往上爬，動作輕巧。
“我會把你帶回來，”蝙蝠俠轉(zhuǎn)身就往載具區(qū)跑，匆忙吩咐提姆留在電腦前就用鉤爪飛到高處，直接滑翔過去。他們會追捕杰森，詛咒他，撕碎他，將杰森關(guān)在阿卡姆里，即使杰森死了也不能阻止這種瘋狂。但杰森是他的。連死亡也不會改變這點。
杰森爬到書堆的最頂上，隨機選了一個人用AKM開了一槍。那人捂住腹部尖叫著倒地。巨大的槍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紅頭罩就踩在堆砌的《每個人都能成為英雄》頂端，當(dāng)面嘲笑它。他隨意傷害無辜的人，罪大惡極。
換作那些投票要他去死的人持槍站在高處，那些人估計會開全自動掃射吧。
“紅頭罩！”戴安娜看了倒地的人，更多人尖叫著要從房間里跑出去。她眉頭緊皺，抽出劍盾說，“這些人在我的保護下?！?p> “哥譚市民們，我給你們?nèi)昼婋x開這個大廳，”他用槍指了被打倒的人，拿出打火機點燃丟到對面的書堆上，“這是你們唯一能得到的警告?！?p> 他不需要人們用投票來選擇是否殺死他，他要他們很肯定他必須死。他會給他們一個無法拒絕的命令。
“這個大廳里放滿了炸彈，”他繼續(xù)道，對面已經(jīng)有幾本書開始燃燒，逸出黑煙，“三分鐘后它們都會爆炸?，F(xiàn)在就滾吧。無論嗆死還是燒死都十分痛苦，適合你們。”
血痕瞬間讓這些人的手機屏幕上都顯示倒計時，每一秒都發(fā)出滴答聲，像死神的詛咒。
“無恥的殺人犯！”海王指責(zé)到，他用金屬三叉戟砸了地面，發(fā)出沉重的嗵聲，“以無盡之海的名義，我將……”
“不，亞瑟和鋼骨，”神奇女俠回頭喊，“讓我去與他作戰(zhàn)。你們帶這些人出去。如果我們枉顧人們的性命，我們與他又有什么不同？紅頭罩，你這是自尋死路?！?p> “保護這些人是你的責(zé)任，公主，”杰森說時對著戴安娜身旁開槍，神奇女俠跳起用銀色護手擋開每一顆子彈。被壓扁的子彈和彈殼都滾落在地，鋼骨抱起那被杰森的子彈擊中的人。海王舉起三叉戟就向紅頭罩躍去。
杰森用鉤爪抓住大廳里的其中一個吊燈飛起，亞瑟扔出三叉戟，瞬間刺斷整個吊燈。帶著光芒的玻璃碎片炸飛在地。紅頭罩滾翻落地，但被神奇女俠的金銅色圓盾扇開。那是眾神的力量，骨頭折斷，他滾出去幾圈，艱難地爬起。
不要傷害他，天堂島的公主，七海之王，塞伯利安之子。蝙蝠翼穿過洞穴的水簾，隱匿進夜空之中。布魯斯邊想邊果斷地按下自動駕駛，他的自動駕駛代碼比他本人準(zhǔn)確可靠太多。布魯斯從未感覺如此絕望。那天在西往橋上，是他的錯。
他為這一切付了錢，他沒有阻止杰森，他沒有找到杰森。那都是他的錯。
“他們沒有…多少時間了，”紅頭罩嘶啞地說，他撐起自己用右手拔出手槍，左臂落地時已經(jīng)折斷，連帶左側(cè)的肋骨。血從他的盔甲里滲出。杰森勉強俯身躲過戴安娜的一劍。如果他格擋，身上會有更多地方直接碎掉。
“解除炸彈的計時，”戴安娜命令到，拿出真理套索套住杰森的腳踝。
“1分鐘之后…這里什么都不會剩下……”紅頭罩被扯著拖過去時說。他掙扎著一顆接一顆地打光手槍里的子彈，沒有一顆能傷害天堂島完美的神裔。真理套索透過戰(zhàn)甲都能灼燒他的皮膚，而他尖叫。令人憂傷。
媽的你們?yōu)槭裁匆速M時間？在劇痛中，純粹的憤怒和仇恨涌進杰森心里。沒有人知道那一年里小丑做了什么。他掏空了杰森，在里面填滿了仇恨和……激怒他，如果你能擊敗蝙蝠俠。他幾乎感覺不到自己的右腿了。嗯，布魯斯的這句話里至少有兩個謊言。在他的阿伽門農(nóng)死亡計劃里，布魯斯寫的不是杰森的弱點，恐懼和復(fù)仇之怒是紅頭罩和蝙蝠俠永恒的力量之源。吞噬一切光芒的黑洞。時間間隙之中的不滅決心。其次沒人能擊敗蝙蝠俠，除了他。
“血痕…”他嗆著說，紅色頭盔里有血的味道。血痕當(dāng)場引爆離杰森最遠的一個炸彈，書頁燒成灰燼，書堆開始倒塌，翻開沾滿小丑病毒的內(nèi)頁。爆炸震碎了大廳里的所有落地玻璃窗，也震碎了古騰堡圣經(jīng)的玻璃罩。那本書跌落在地，沾上火焰開始燃燒。現(xiàn)在印刷術(shù)的世界也毀滅了，智械的計算能力將人腦踩在腳下。
有的人被碎片刺穿了身體，倒在地上死了。他們都會詛咒紅頭罩，死者和生者。書籍燃燒，有的火焰邊緣甚至鑲了綠光。
“停下你的殺戮，解除剩余的炸彈！”神奇女俠用劍指著紅頭罩狠狠地說。
“我不會！”杰森咬牙說。他跪在地上，但他需要站起來，他需要……離開這。濃煙滾上天花板的天際油畫。有一個他需要回到的地方。杰森渾身都痛，更多火焰落到他身邊。他被拖進地獄。
“紅頭罩，我已經(jīng)……”是布魯斯的聲音，帶著黑夜的庇護。但通訊被切斷了。神奇女俠的下一個盾擊將他的紅頭罩表面砸碎，他整個人都飛了出去。這是一場神對人類的單方面懲罰。戴安娜轉(zhuǎn)身就收劍，抱住幾個年輕人往門外走。她得將盡可能多的人從這個人間地獄里救出。
杰森重重地落在散落展開的書堆上，多米諾眼罩都碎掉，失去防護的臉直接撞上書頁。小丑病毒粉末碰上他傷口里的血。杰森再睜開眼時藍眼睛里只有恐懼。不，這不是他會怎么變成小丑。但病毒涌進他的血管。
小丑贏了，英雄們撕碎彼此，羅賓受盡折磨。
在烈火燃燒所至之處，灰燼從天際飄落。
暗夜生物，純粹創(chuàng)造力與理性的永恒。
星辰的墜落，超越光速飛行的屏障，
唯獨時間洪流里散落星際塵埃。
哥譚公共圖書館在蝙蝠翼的駕駛艙前爆炸，杰森的追蹤器信號亮點消失在屏幕上。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蝙蝠俠一動不動地坐在駕駛位上，嘴唇抿成線，眼神里冰冷的憤怒可以穿透無盡深淵。眼淚太廉價，他一滴也沒有。
大廳炸開時哈維·丹特幾乎是最后走的，連帶無法逃脫，被火焰和濃煙吞噬的十幾個人。那些都是他的心血，他的造物。他日夜工作，無數(shù)個帶著演講后的疲憊還在電腦前寫作的夜晚。阻止罪惡的循環(huán)！只有愛能！愛！就沒人懂嗎？哥譚的罪犯渣滓都是活該被燒死的人，他們從來沒被愛過。哈維想要回頭去看他的書最后一眼。但爆炸的沖擊力將他掀倒在地。
“紅頭罩，你沒有心，”哈維倒地后扔在咒罵，“謀殺犯！怪物！如果法律無法……”
他永遠無法說完這一句話。另一下爆炸讓哈維撞上燃燒的書脊殘骸，火焰舔上他的左臉，熔化外皮，再燒焦露出的骨頭。燒毀了哈維的整張左臉。他尖叫哥譚正義女神的名字，下意識地用左手捂上臉頰，連手也毀了。
哈維的幸運硬幣滾落在地，其中一面的女神燒成黑色。
現(xiàn)在，現(xiàn)在這是一枚雙面硬幣了。
燃燒，燃燒，更多灰燼在夜空中緩緩飄落。
“這是哥譚新聞的維琦·瓦勒從現(xiàn)場傳回的報道，”維琦站在鏡頭面前，灰燼沾上她的金發(fā)。她的身后則是仍在燃燒圖書館，“哥譚公共圖書館的簽售會發(fā)生爆炸，在爆炸之前臭名昭著的紅頭罩宣布為此負(fù)責(zé)。已知死亡人數(shù)已經(jīng)上升到十五人?！?p> 其中一片書頁在維琦眼前飄落，難以言喻的悲傷俘獲了她。然后是憤怒。
“這是我們的圖書館，”維琦突然哽咽，她是專業(yè)記者，她從來不在鏡頭面前哭。但這座建筑是她的童年，它由所羅門·韋恩所建，大理石臺階之上的書籍殿堂。象征著文明本身。紅頭罩則是一個殘忍的野蠻人，無知愚妄，燒毀書籍。
殺人不過是殺死一個理性的動物，毀掉一本好書就是殺死理性本身。
“這是我們的文化，我們相信的東西，知識和智慧本身。紅頭罩對此沒有一點尊重。他以為自己是誰？一個既殘酷又對文化一無所知的暴君嗎。他什么也不是。他只是一個可悲的謀殺犯。內(nèi)心中除了仇恨和憤怒，就是赤裸裸的無知?！?p> 維琦飛快地抹掉眼淚。他們必須要堅強，尤其在這樣黑暗的時刻。蝙蝠俠在哪里？
“但這仍然是有希望的……”維琦回頭看了一眼圖書館的火葬柴堆繼續(xù)道，“今晚在圖書館里討論的是廢除死刑。我認(rèn)為這體現(xiàn)了我們的文明的進步。但即使有一天廢除了死刑，我仍希望紅頭罩去死?！?p> 去死啊……最好手腳都切斷，丟到阿卡姆里，然后燒死他，她想。
鏡頭轉(zhuǎn)回演播室內(nèi)，格里·伍德伯恩穿著格子襯衫，但沒有拿他慣常的鉛筆。他沒能逃離哥譚，這份工作到底是他的一切。格里的發(fā)絲間已經(jīng)微微發(fā)綠，他不知道這是怎么來的，或許因為他和太多女粉絲一起過。
“這是一件悲劇性的事件，”格里抬了黑框眼鏡說，他不能說這是恐怖襲擊，“我們都在悲痛之中。但布魯斯·韋恩先生剛通過韋恩基金會宣布，他會投資六百萬重建哥譚公共圖書館?！?p> “韋恩先生是一個非?？犊娜?，”格里宣布，“一個真正的慈善家。”
如果六百萬能找回他的杰森，將他的全部96億財富倒進海里都可以……杰森很早以前已經(jīng)告訴了他關(guān)于財富里真正重要的……蝙蝠俠駕駛蝙蝠翼在濃煙之外盤旋。多輛消防車不斷地往大理石建筑里灑水。他該將蝙蝠翼開下去救人嗎。他沒有。杰森已經(jīng)考慮了傷亡控制。哥譚？這只是一座城市。今晚被燒毀的，不過是一座圖書館。杰森即使把坦克開進哥譚，他都會感到驕傲。智慧本來就不在這些東西里。
他只是需要……找到杰森，帶回家。但蝙蝠俠只能看見遮蔽夜空的灰燼，沒有杰森的蹤影。多個攝像頭也沒有找到一點影子。但有一點他很確定，神奇女俠、鋼骨和海王都不在殘骸里，他們?nèi)チ四模?p> 鋼骨確實看見了那個身穿盔甲和皮衣的身影在爆炸前用鉤爪飛出窗外。但他沒看見紅頭罩怎么拿出一小管恐懼毒素針劑扎到大腿上，在毒素涌進體內(nèi)時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嘶喊。他們需要抓住這個罪魁禍?zhǔn)住?p> 紅頭罩必須為他犯下的罪行付出代價。
“亞瑟、戴安娜，他從那邊走了，跟我來，”鋼骨用機械腿躍起穿過沒有玻璃的窗框，飛到圖書館外的草坪上時炸彈就在他身后爆炸。神奇女俠和海王隨即跟上，他們都沒有回頭看爆炸。紅頭罩受傷幾乎爬不上對面的樓頂，拿下已經(jīng)這樣的罪犯該是輕而易舉。
恐懼毒素就是地獄本身。
喬納森·克萊恩博士曾經(jīng)用手指上的針管將恐懼毒素注射進蝙蝠俠的脖子里。蝙蝠俠面無表情地看了克萊恩，然后說：“我不害怕。”布魯斯比他勇敢……小丑的笑聲幾乎瞬間占據(jù)了他。而他早已破碎不堪。不，別再……
整個哥譚都在燃燒，杰森能看見，韋恩塔玻璃碎裂，在烈火中倒塌。鐘樓，橋梁，居民樓都陷入一片火海。橙黃色的火光和灰燼取代了城市光暈，街道上的人們無規(guī)律地走過燒著的汽車，他們都臉色蒼白，眼睛和頭發(fā)變成綠色。就像他。
燃燒，燃燒，幽暗海域之城的最終命運。
杰森在逃跑，但他摔倒在地，他下意識地跑向公園區(qū)。用鉤爪飛起卻只撞上磚墻。那些墻壁都燒著了，火焰穿透了他的靈魂。漫無邊際沒有盡頭的痛苦。而這一切都毫無意義。他很害怕……明明在火海中跑過，渾身卻很冷。
杰森的右手和腿都在發(fā)抖，左臂已經(jīng)痛得沒有感覺了。寒冷鉆進他的骨頭里，敲開那些曾經(jīng)被小丑打碎折斷的關(guān)節(jié)。他被吊在阿卡姆廢棄的一翼的房間里等蝙蝠俠來，肩膀被一點一點拉斷。蝙蝠俠沒有來。他不會來了。
“他不會來了…”杰森發(fā)著抖說，“他不會來了……”在那些夜晚里他告訴自己。
他不能希望蝙蝠俠會來。
只是杰森而已。他們在追捕他，他翻過公園區(qū)一棟廢棄公寓時回頭看。神奇女俠，鋼骨和海王快追上了。在公園區(qū)，在他的領(lǐng)地里。如果他在跳躍時沒有因為右手難以抑制的顫抖而跌倒，摔死的話，他跑不出兩個街區(qū)。他必須隱藏。
人們會追捕他，詛咒他，無論他死去多少次這都不會停止。然后他們會對他投以同情的目光，認(rèn)為他是一個可憐的靈魂。因為小時候遭受了虐待，從而殘缺了更為吸引虐待者。他會一次又一次地重復(fù)這個循環(huán)，因為他拒絕敞開心靈接受宇宙里的愛。落到犯罪巷混著落葉和惡臭的街道上時，杰森幾乎痛昏過去。如果他跪下，接受這個世界，那么這個世界是沒有未來的。
愛懂?dāng)?shù)學(xué)嗎？能造出AK-47嗎，會寫C++嗎，能寫出薩沙的一半代碼嗎？
愛能造出航行在太陽系以外的星艦嗎？
呵呵，不能還是滾吧，杰森扶著紅色磚墻才沒有臉朝下栽倒在地。你必須先考慮我們的極限，先想我們會怎么失敗。不能有一點多余的希望，布魯斯曾經(jīng)對他說。
“我知道，布魯斯……”杰森用發(fā)抖的嘴唇對自己說，恐懼毒素的效果讓他的傷口更為難以忍受。但這是唯一的辦法，在小丑病毒能破壞他的細胞結(jié)構(gòu)之前。只有10%的機會不感染。他仍在往前走，一步接著另一步。時間的洪流永不止息。
海王向他扔出三叉戟時杰森勉強消失在拐角。金屬武器將磚墻砸下一片。沒有時間了，杰森拉開門走進德朗西漢堡店，他或許能從后門逃出去。這家店有油膩的廚房，而一流的烤牛肉香氣沖淡了紅頭罩身上的血味。
杰森低著頭不能去看店里人的臉，他們都會被恐懼毒素扭曲成眼睛發(fā)黑的惡魔。但他們看見了他的臉，他們看見了紅頭罩。他的頭盔前端被砸爛了。
紅頭罩進來時菲爾達正將一份培根漢堡加紅薯薯條端給加文·麥卡洛警官。她和店里的所有人一樣看到了紅頭罩的臉。紅頭罩，公園區(qū)的惡魔。店里的溫度降到極點，人們的說話聲突然停止了?；蛟S他們只是驚訝他看起來如此年輕。
菲爾達看了一眼站在柜臺后的老板特里，特里看了加文警官，加文看了門外。只用一個眼神，他們就在絕對的沉默中達成一致。
下一秒海王拉開門，杰森下意識地蹲下躲藏。但他無聲地倒在柜臺后，渾身都在發(fā)抖，盡可能將自己蜷曲起來不漏出一角。更多血和冷汗滴到地上，他咬著牙不讓自己發(fā)出任何聲音，但他的意識快要消失。他只能看見黑暗沒有窗的阿卡姆廢棄房間，破爛的瓷磚地面，地上的血里有抓扯和拖拽的痕跡。停下…求你，別再……
如果他從這爬出去，杰森想，把自己交給三位英雄。這會停下嗎？他只想暈過去，或者死掉，失去意識。他的背就不會再痛了。藍眼睛變得渙散，他只能看見不斷落下的鐵撬棍。但那拿著撬棍打下去的不是穿著紫色西裝的小丑，而是一個黑色的影子。它長著蝙蝠耳朵般的尖角，眼睛和嘴里吐著橙黃色的火光。
他很久以前就被一只巨大的蝙蝠怪物抓走擁有了。蝙蝠黑影也擁有布魯斯。
店里的人繼續(xù)點餐和吃著薯條，好像紅頭罩并沒有走過去，又對跟進門的三位英雄感到驚嘆。他們就像視頻里的那么閃亮。海王的金發(fā)沒有亂，三叉戟上也沒有血跡，身穿金色鱗甲和深藍色腿甲。神奇女俠的劍和盾都拿在手上，肌肉線條完美得像菲迪亞斯所刻的大理石雕像。而鋼骨，則是一個擁有人性的機器，他的眼神堅定，又有仁慈。
他們和紅頭罩沒有一點共同之處。
“我能怎么幫到你們？”老板特里還是第一個說話了，他從柜臺后走出去，就經(jīng)過趴在地上的紅頭罩身邊，“偉大的英雄們。美國芝士漢堡半熟的還行吧。”
“先生，我們沒有不敬的意思，”亞瑟用帶著帝王的優(yōu)雅的聲音回答，“打擾你們了。但我們在追捕一個罪犯，紅頭罩。他極其危險，你看見他了嗎？”
亞瑟邊說邊不容置疑地看著特里。他們?nèi)齻€幾乎看見紅頭罩走向了這里，但他去了哪？特里被瞪得煩，他的店已經(jīng)在該死的公園區(qū)了，這都能惹上這群人間之神？他翻白眼說，“你說紅頭罩嗎？他可是一個真的混蛋。”
菲爾達彎腰用手里的布擦去一塊紅頭罩的血跡，她的服務(wù)員黃裙沒有碰上地面，就像擦掉一塊油漬一樣簡單。
“我同意，他真的很壞，”一個老頭放下報紙說，這年頭還看報紙已經(jīng)落伍了，“你們一定不能放過他！把他抓起來，送他去吃牢飯?！?p> 杰森在地上閉上眼睛，無聲地喘息，恐懼毒素造成的幻覺踩在他脖子上。他太虛弱了，黑暗開始吞噬他。廚房里的鐵板烤架里的火像是要竄上天花板，但有一個身影站在他面前擋住了火光。那是廚師杰瑞米。杰瑞米把四個肉餅都放到鐵板上，肉餅發(fā)出嘶嘶的聲響，升起油煙。
“紅頭罩那個混蛋，”他拿著鏤空鐵鏟狠狠地說，“要給我見到，我一定揍扁他媽的，看他還跩。算個什么東西！”
“我們在這會保護你們的安全，”鋼骨上前一步想要安撫眾人的憤怒，“大家先冷靜下來，我們想要幫忙。”
“冷靜？”菲爾達將沾了血跡的抹布丟到一邊，靠近鋼骨叫道，“這讓我們怎么冷靜？我的孩子生活在這個區(qū)域，每天都會受到紅頭罩這種人的威脅！你叫我怎么冷靜？”
歇斯底里的女人讓鋼骨臉上不禁有點尷尬，只能上去拍她的背說，“我們會抓到他，女士。你的孩子會安全。”
這些人都瘋了，戴安娜皺眉想，完全不可理喻。但她無法不同情這些人，他們住在哥譚最可怕的區(qū)域。這個城市的一切罪惡都加諸在他們身上。這真是一座令人惡心的城市。它令人窒息，讓人無法活下去。
“神奇女俠？”加文警官拿著筆記走近問，他看起來是這里唯一正?？煽康娜?，盡管他的制服有點太新了，“原諒這些人，他們有點……你知道，日子不容易。讓我來幫你們，我是警察，我認(rèn)為紅頭罩可能經(jīng)過這里?！?p> 加文帶著三位英雄走出店外。
人們轉(zhuǎn)頭繼續(xù)吃薯條，好像這并沒有什么。只有杰森還側(cè)趴在柜臺后發(fā)著抖。
加文說不上對紅頭罩有什么看法。他剛加入警隊，“新兵蛋子”總會被分到最次的活。他的就是巡邏公園區(qū)。進入公園區(qū)，連命都容易丟了好吧。那個多少年前的韋恩夫婦血案算是最干凈的了。他為什么還能活到現(xiàn)在？紅頭罩清理了這個街區(qū)。
菲爾達今天才知道紅頭罩原來比她年輕。她確實有孩子，他在這個區(qū)域上學(xué)，因為他們交房租都成問題。是人都知道紅頭罩規(guī)定哥譚的所有毒販不準(zhǔn)靠近學(xué)校，不準(zhǔn)賣給小孩。如果她的兒子染上毒癮，那么他就沒救了。
至于特里，他認(rèn)為這店開在這已經(jīng)夠倒霉的了。但是他要做生意??！做生意懂嗎，就是開門，客人進來吃東西，他賺錢。動不動就來個黑幫火拼，英雄拯救世界砸店，他明天還要開門賺錢……
說到這事，紅頭罩在他店里留下一灘血跡也是妨礙生意的。難以清理，不符合衛(wèi)生標(biāo)準(zhǔn)，雖然很難說這店所有地方都符合標(biāo)準(zhǔn)。他走到柜臺后踢了紅頭罩一腳吼到，“現(xiàn)在他媽的滾出去，從后面的門?！?p> 杰森照做了，他用盡布魯斯教他的一切爬起來。被推了一把之后滾翻著摔倒在德朗西漢堡店的后門之后，門嘭地砸上，上了鎖。
他又回到了這里。
落葉飄過犯罪巷昏暗的哥特式街燈下。許多年前第一次遇到蝙蝠俠的夜晚，他去幫了嘉比，打了三個欺負(fù)她的混混。他們被他玩刀的方式嚇跑了，但仍踢了他。那天他在一個后巷里，巷子盡頭是德朗西漢堡店的后門。旁邊的垃圾桶里只有被攪碎的剩余食材。
他在被凍得受不了之前大概還能在室外待兩個小時。
那天他靠著磚墻抬頭看天。哥譚城市光暈之上還能看見幾顆星星。無論是星空，還是城市都是他無法觸碰的永恒。他只想要離開這。離開犯罪巷。
杰森趴在地上要撐起自己，但他低下頭，輕輕地吻了地上的塵埃。
他不會離開這。杰森翻身抬頭看向天際，有什么東西永遠改變了。哥譚的夜空被烏云和煙霧遮蔽，看不見一顆星辰。但他能看見。這是澤西岸邊的秋天，夜空正中的是仙女座——與銀河系最為靠近的星系，擁有將近一兆的恒星，甚至可能擁有智械文明。
如今那是他可以觸碰的永恒。
杰森拿出下一管恐懼毒素針劑，用力扎進自己的右腿，這一次他沒有叫出來。第二次了，害怕的感受卻沒有了。原來并沒有什么勇敢的秘密，蝙蝠俠不再恐懼，只是因為他曾經(jīng)害怕過。恐懼毒素順著肌肉涌進杰森的血管，阻止小丑病毒的逆轉(zhuǎn)錄，將他拖進深淵。
更多雨云遮蔽了哥譚，將整座城市捆在黑暗之中，霧氣升起，閃電劈開阿卡姆高墻外的其中一座靜默者雕像。
鐵撬棍拖在地上的聲音離他越來越近。杰森爬起來用鉤爪飛上其中一個房頂，翻過另一個。雨水飄落，啊那哥譚的雨，連綿不斷，冰冷的水滴，無情的風(fēng)暴。雨水浸濕他的黑發(fā)，沿著他的皮衣滑下去。紅頭罩掙扎著爬上另一個屋頂。
他的盔甲防水，不然冰冷的雨水直接浸透他的肩膀和右腿，他會馬上跪倒在地。一座不停下雨的城市會永遠折磨他。周圍什么也沒有了，只有撬棍拖過地面的聲音。
杰森拿出下一管恐懼毒素扎進右腿，手松開時黑色的注射殼滾落在地。他仍在用鉤爪飛過磚房屋頂和滴水獸?；秀敝须[約向著西面走著，另一針恐懼毒素，雨水變得像冰錐一樣鋒利。他握不住鉤爪摔了下去。
被火光照亮的夜幕下，紅頭罩消失在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