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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夏鎮(zhèn)

霜降(一)

江夏鎮(zhèn) 冬日花 3868 2017-10-15 14:21:00

  “殿下?!?p>  “嗯,那倆孩子送過去了?”

  “已經(jīng)送過去了?!?p>  “那胡憲成怎么說?”

  “胡總督回話說一定悉心培養(yǎng),略報殿下栽培之恩’。”

  院子里,一位公子亭中正在喝茶賞花,聽完身后那人的回稟,他淡淡的答應(yīng)了一聲,說道:“唔,他胡憲成人是不錯的,我安排他到浙江帶兵也是希望他有所作為,日后……能進兵部是最好的?!?p>  這公子一邊說著一邊轉(zhuǎn)過身來,只見他二十來歲年紀(jì),身材修長,面容白凈,留著兩撇墨黑色的八字胡,雙目有神,清澈透亮,好一個神采奕奕的大公子!

  這正是當(dāng)今皇上的長子——惠王,陳肇基!

  這惠王雖說是皇長子,可幾年來在和兩位弟弟的御前捭闔之中,卻絲毫沒有便宜可占,反而因為自己是長子而處處被人打壓,百尺竿頭難進一步。

  如今朝堂之上,立儲之事閣老大臣們都心照不宣,雖然緘默于口,卻了然于心。不知從何時起,曾經(jīng)勾心斗角,劍拔弩張的文臣武將,此刻陡然風(fēng)平浪靜起來?;萃跣睦锖芮宄?,這是觀望,大臣們都在掂量著三位皇子的勝算,都在獨上高樓,靜觀這天下路。穩(wěn)如磐石,一旦石破,必然天驚!

  惠王滿懷心事,神色凝重的上下打量著站在他面前的人,心中卻不由得一陣贊嘆。

  那人面容冷峻,雙目炯炯有神,青布短衫,一身精悍之氣,朝那兒一站,落地生根紋絲不動,如同鐵鑄一般。頗有林中猛虎之威。這人多年前也是機緣巧合,被他收入麾下,有勇有謀,很得他的的欣賞。

  惠王心中正感慨著,突然一陣腳步傳來,他微微昂起頭,看著那人身后,高聲叫到:“這邊,正好要找你呢?!?p>  對面那漢子一聽,識趣的向旁邊退了一步,讓出道來。只見一個清瘦書生順著石板路朝這邊走來。

  腳步漸進,那人微微一撇,見得分明,來人正是汪青。

  惠王看到汪青神色知道西院那里應(yīng)該是談妥了。正巧自己今天在皇上那里得了彩頭,便頗為得意的拿出一張紙給汪青看,原來是這惠王臨的《過秦論》,汪青雙手接過,仔細(xì)看了一遍說道:“殿下這手小篆練得真是瘦勁挺拔,好字?!闭f完就遞了回去。

  惠王聽了汪青平淡的話語略微有點失望,復(fù)又有些期望的說道:“前些日子父皇找我們談及前朝弊政。我談了親小人遠(yuǎn)賢臣,邊患處置不力的點。父皇說我年輕氣盛,勇氣可嘉。便抄了這個帖子今天給父皇點評。父皇給了個評語叫‘前事不忘后事之師’?!闭f完自己也苦笑起來,“這算是夸我嗎?”

  那汪青聽完,略一思忖,誠懇的說道:“殿下,小的受您庇護栽培,信任有加,殿下如此待我,我豈能圓滑奉承?有話便直說了,請殿下不要怪罪。”

  惠王聽了這話,蹺著腿隨意坐在椅子上苦笑了一下,擺擺手:“說吧說吧,愛罵就罵吧?!?p>  汪青微微笑了一下,不經(jīng)意的撇了一眼身邊的那人,斟酌著說道:“殿下,您這字自然是好字,關(guān)鍵是這文。我這幾天也把往事都捋了一遍,也算有所心得?!?p>  惠王一聽,坐直了身子,留心這“軍師”有何心得。

  “殿下,咱們謀劃了這么久,想的都是如何木秀于林,可我們可曾想過這皇上為何遲遲不立儲呢?”

  惠王目光一凌,看著池塘邊的樹木花草,恍惚之間有些呆滯。

  汪青走到惠王面前,拿起石桌上茶盤里的兩只空碗,斯條慢理的放在茶壺邊上,一邊理著思緒一邊說道:“如今儲君之爭朝堂上下早就心知肚明,只不過沒有捅破那窗戶紙明說罷了。殿下氣度自不必說,具我所見,梁王、景王兩位殿下也非等閑。御前爭寵已經(jīng)持續(xù)多年,各自暗中結(jié)交張羅著文臣武將,羽翼爪牙都已豐滿,都在鉚足了勁的在皇上面前露臉?!?p>  惠王沉吟著點點頭,低聲感慨道:“是啊,是啊……我這兩個弟弟,自小就比我機靈,如今更是看著我這個哥哥礙眼。老二好歹還是明面上的,特別是那個老三,寡言少語,息怒不行于色,看上去一副溫良恭儉讓的老實樣,哪像我啊?!?p>  汪青聽著惠王的牢騷,渾不在意,自顧自的端起茶壺朝一只空碗一邊倒著茶水,一邊說道:“景王殿下好武,昔年在山西著實打過幾場惡戰(zhàn),皇上夸他‘一身是膽’;川陜悍匪‘火赤煉’也是他帶兵拿下來的。一副鮮衣怒馬,快意恩仇的勁兒,這個性子深受武將喜歡。加上他又是宣德公皇甫將軍的女婿,軍中威望不容小覷?!?p>  汪青繼續(xù)調(diào)轉(zhuǎn)茶壺,轉(zhuǎn)向第二只空碗繼續(xù)慢悠悠的倒著,渾不在意惠王又青又黃的尷尬臉色。

  “梁王殿下性格內(nèi)斂,做事四平八穩(wěn),自幼便受皇上寵愛?;噬衔裟暧{親征,平定關(guān)西之時,特地將他帶在身邊,其中親近便可見一斑。梁王長大成人后更是多次委派獨自辦差,先是督查科考、后又西北練兵、前幾年還辦了銀錢案子,辦的是漂漂亮亮,跟上下官員早就打好了交道,朝中閣老對他似乎也是青眼有加。”

  嘴上話說完,杯中茶倒?jié)M。

  惠王看著這石桌上一壺三碗,一時語塞,神態(tài)也有些頹靡。他低下眼瞼,看著自己手中拿半盞茶,指尖隨意的擺弄著碗沿兒,心中沉甸甸的,默然不語。

  汪青察言觀色,用手輕輕按著茶壺,單刀直入的說道:“如今朝堂看似祥和一片,實則早已亂成一鍋粥。閹黨誤國,跟內(nèi)閣之間的斗爭你死我活,刺刀見紅。三個皇子之間也是若即若離,各有各的小九九。殿下還記得?當(dāng)年有個宋時雨將軍上書建議立儲,結(jié)果卻被皇上以‘妄意國本’之罪下了大獄,全家貶為平民。”

  惠王聽著目光有些呆滯,不由得陷入沉思。

  宋時雨將軍的事情,這他是知道的。當(dāng)時真的是滿城風(fēng)雨,人人自危。后來聽說皇上還特地派人去天牢找到這宋時雨,并且問話:“身為武將,不思為國盡忠,卻擁兵自持,妄意國本,欲意何為?!弊詈竽撬螘r雨不明不白的‘病’死在天牢之內(nèi)。此事過后,立儲之事再無人敢提……

  惠王修長的手指輕輕劃著茶碗邊緣,輕聲感慨了一句:“龍袍加身,宛如立地成佛啊——”隨即淡淡的笑了一下:“我雖然是老大,可是眾目睽睽,如履薄冰啊?!?p>  汪青指尖點點茶壺,看著公子說道:“殿下心境小的也是能體會到的。平心而論,三位皇子都是人中龍鳳,這本是皇上之福,可國本之事卻偏偏諱測莫深,真是奇也怪哉?!?p>  惠王被汪青剛才對兩位弟弟的贊美之詞說的心中恍惚,再加上處境微妙,此時已經(jīng)心中抑郁,愣愣的看著別處出神。

  汪青咳嗽了一聲,將其中一只茶碗把玩一般的拿在手上,仔細(xì)的看了一會兒繼續(xù)說道:“如今皇上正值壯年,春秋鼎盛,正是登高望遠(yuǎn)的豪邁年紀(jì),坐擁萬里河山,耳聽山呼萬歲,普天之下只此一人??蓭讉€兒子成天圍在周圍表面孝子賢孫,心中虎視眈眈,成天歌大風(fēng)、思猛士,激揚慷慨、豪情萬丈?!蓖羟嘁馕渡铋L的最后說了一句:“殿下試想,您要是皇上,您心中……什么感受?”

  惠王眼睛猛地微微一怔,原本漆黑的瞳仁光澤一閃而過,原來如此!

  其實他心里模模糊糊的察覺出點味兒,但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的夾縫里,也容不得他細(xì)想。那汪青洞若觀火的一番言語,一下點亮心燈。他微張著嘴,靠在椅背上,看著池塘微微蕩漾的池水,眼睛里泛著水中反射的光,隨即又黯淡了下去,只淡淡的說了句:“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吶?!?p>  汪青贊賞的看了惠王一眼,隨即將手中茶碗略一傾斜,將茶水霍的倒掉?;萃蹩粗呐e動有些詫異。

  汪青捏著那只空碗,對著惠王微微一示,說道:“皇上終歸還是父親,兄弟離心不是他愿意見到的,哪個做父親的忍心自己兒子們反目成仇、你死我活呢?殿下只管繼續(xù)勤勉政務(wù),做好您的差事,皇上自然會看在眼里。”

  汪青將手中空碗放下,又拿起另一只茶碗,甩手便又把里面的茶水灑了出去。他轉(zhuǎn)過身,看著惠王有些疑惑的眼神,低著聲音,冷冷的說道:“他們靠山越大,反而越危險?!?p>  惠王聽到這里,精神一震,眼睛一下子便有了光彩。他自己琢磨著眼前這個瘦弱書生的話,心中逐漸亮堂了起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p>  “不錯,別看他們意氣風(fēng)發(fā),半起差來風(fēng)風(fēng)火火。景王盡可以表現(xiàn)的光明磊落,一副親近臣下的模樣。梁王呢,也大可以照樣四平八穩(wěn),滴水不漏??伤麄冝k的那幾樣差事未免也太‘漂亮'了,當(dāng)皇上是傻子嗎?之前的大臣都是吃干飯的?就等他們過去三下五除二就把爛攤子都給收拾了。皇上就算一時沒看透,以后心里也難免嘀咕?!?p>  汪青將兩只空碗朝公子眼前輕輕一推,瞳仁泛著晶瑩的光,聲音低沉的仿佛喉嚨里都帶著狠勁:“他們壞就壞在這個平易近人,滴水不漏。平易近人招人猜忌、滴水不漏卻讓人提防,他們在朝堂之上一呼百應(yīng),皇上心里難道不怕嘛!”

  惠王擰著眉毛認(rèn)真聽著,想著心事。聽到這里,眼前微微一暗,抬頭望去,只見院中微風(fēng)吹過,卷來一片慵懶云彩,慢悠悠的半遮著日頭,只透著些許的金光。

  他轉(zhuǎn)過目光看著汪青,傾身說道:“先生說的是有道理!可是……他們羽翼已豐……”

  “皇上要的,可是孤臣!”汪青從容說道,語氣透著果敢決絕,蕩叩心扉!

  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

  惠王臉上泛著青白的光,連忙低下眼瞼呷了口茶,眼中卻猶如鬼火一般閃爍不定。

  “上次皇上指派的賑災(zāi)的事,殿下辦的苦不堪言,皇上怎么說殿下您的?說您'不怕繁瑣',在我看來,這四個字才是真正的上佳的評語??!誰都知道差事難辦,那皇上心中對比之下更是明鏡一般,略一比較,高下立判?!?p>  惠王被這汪青將朝堂之事抽絲剝繭一般,理得條條順順,經(jīng)脈分明。自己雖然也模棱明白點意思,可從來沒有現(xiàn)在這般清澈透亮,仿佛多年的郁結(jié)被打開。他這才粗重的透了口氣,心中頓時輕快起來。

  汪青點著惠王面前的兩只空的茶碗,笑著輕松說道:“我覺得,今后談及前朝往事利弊,抑或談?wù)摻癯瘒撸钕麓罂刹槐乜犊ぐ?,只管聽就罷了。別人忙著抖落自己的‘雄心壯志’,越是雄心越是犯了大忌?;噬洗藭r光景只會越加懼怕!反而襯著您,一個辦事牢靠,又能統(tǒng)架全局的孤獨公子,皇上說不定更喜歡呢?!?p>  那汪青俯仰之間,真是精神煥發(fā),神采奕奕?;萃趼犞环瑪S地有聲的言語,暗自心驚,他詫異的看了汪青一眼,心中想到:這人真是深不可測!

  汪青手指在桌上輕輕點了點?;萃醯兔家豢?,只見兩只空碗只剩余溫,自己那一只卻泛著屢屢茶香……

  惠王心思靈透,心下揣摩著汪青的話,暗自點頭。他端起茶碗,對著汪青微微指了指,輕笑了一下說:“君心難測,真是君心難測啊?!?p>  突然,這殿下大人心中又靈光一閃,看著汪青說道:“你原來是那‘九千歲’李杰的干兒子,靠著他的路子一步步爬上來,然后走進了我的府里,那‘九千歲’竟然沒有殺你……看來算盤打得也是精得很吶。我說呢,那太監(jiān)如此權(quán)柄,為何不找我的兩個弟弟,偏偏對我眉來眼去、頻頻示好,合著他們把皇上的心思真的都揣摩透了!”

  汪青心里也有點得意,補充著繼續(xù)說道:“當(dāng)年北平王還是將軍的時候被皇上如此猜忌,監(jiān)軍被他殺了都沒事,為什么?不就是因為他交了兵權(quán)嗎?他蝸居六年,韜光養(yǎng)晦,成天養(yǎng)花逗鳥,還跟皇上斗起蛐蛐來了,這就叫‘和光同塵’。這不,匈奴人一來,他又復(fù)起了,還當(dāng)了王爺了。這,就是王爺?shù)母呙?,他身邊也是有能人的?!?p>  惠王一邊聽著,一邊點頭,對自己這個叔叔更是心有忌憚,心中暗自驚詫:“閹黨是天子近臣不提;北平王也如此精通帝王心術(shù),果然不是池中之物,以后還真留不得!這汪青一介書生,殺父之仇都能忍下來不報,在閹黨那個龍?zhí)痘⒀ɡ镉稳杏杏噙€能全身而退,也真是個深不可測的人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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