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岔口(二)
兩人一路風(fēng)塵不提,這一日終于趕到了北平,剛進(jìn)城,楊永信便吩咐張韜自己回家好好休息,等候差事。便徑直到了北平王府。
王爺此時正在跟徐江在院中閑談,聽下人稟報,御史楊永信求見。兩人互相看了一眼,便起身去了書房,徐江照例在書房內(nèi)暗室旁聽。過了一會,楊永信便在下人指引著走了進(jìn)來。他落座坐定,和王爺品著茶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
王爺率先開口,說道:“監(jiān)軍不是去了周圍的州府督察嗎?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楊永信唉的一聲,放下茶碗,說道:“大敵當(dāng)前,我們也就走個過場?!?p> 王爺聽到“大敵當(dāng)前”四個字,知道今日談的絕非等閑小事,便提起精神更加小心對待,他說道:“是啊,攘外,必先安內(nèi),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后方不能亂了陣腳?!?p> 楊永信暗贊王爺說話一語雙關(guān)、滴水不漏,微微笑了一下說道:“都察院這次跟以往不同,皇上明令不準(zhǔn)干預(yù)地方軍政,不準(zhǔn)左右王爺軍令。下官也是配合而已,王爺可不要誤會?!?p> 王爺嘆了口氣說道:“都是為皇上辦差的,哪有什么誤會,本王也是為難,都察院畢竟有汪大人,我和汪大人呢,也的確有點……呵呵,想必你也知道,本王也是懊惱了很多年,江浙剿匪,戰(zhàn)況慘烈,監(jiān)軍遇難,也的確是本王保護(hù)不周?!?p> 楊永信見話題已經(jīng)說到這里,心中大喜,借坡下驢:“王爺有所不知,汪大人跟下官可是提過王爺?!?p> “哦?提過本王?”
“汪大人說領(lǐng)兵九邊之將,都是能征慣戰(zhàn)的國之藩籬,而最為驍勇的當(dāng)屬王爺?!?p> 王爺笑著擺擺手說道:“呵呵呵,且不論是不是真的這么說,楊大人的心意我是心領(lǐng)了?!?p> 楊永信見話語投機(jī),便接著說道:“千真萬確,汪大人因為父親死于亂軍之中,當(dāng)時或有一些過激的想法和猜疑,但是事后已經(jīng)釋懷了,兩軍交戰(zhàn)傷亡在所難免。說句不中聽的,那湖廣水師孫德川將軍的長子不就當(dāng)年戰(zhàn)死雍州了嘛。”
王爺沉默著點了點頭,嘆了口氣說道:“唉,不提了不提了,這些事啊想著揪心。我跟汪大人父子二人素?zé)o仇怨,如今卻有如此隔閡,唉,也是無奈。”
揚永信偷偷瞥了王爺一眼,沉吟了一會兒,索性便開口道:“隔閡有大有小,怕就怕有人挑撥?!?p> 王爺眉梢一楞,心知敞亮,這是要說到正題了,便心有同感的點點頭說道:“是啊,朝野之中的確有幾個空談?wù)`國之輩,嘿,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p> 楊永信繼續(xù)說道:“王爺所言甚是,其實啊,汪大人對王爺有點……那什么是有原因的。”
王爺哦的一聲,豎著耳朵細(xì)聽。
“王爺,下官斗膽要說您一句,汪大人對老監(jiān)軍甚是孝順,父子之情深厚無比,可是老監(jiān)軍戰(zhàn)死軍中,好歹尸身……嘖,總要送回來好生安葬吧?!?p> 王爺心下陡然敞亮!自己和徐江推測的似乎有門道了,但是不敢確定,要再試探一番才行。
王爺懊惱的拍了一下桌子,“哎呀!這就是真誤會啦,我能是那不知輕重的人?說句不好聽的,我打了半輩子仗,尸骨還鄉(xiāng)的道理還是懂的。但是我是真的下令仔細(xì)查找,汪老監(jiān)軍的尸首……”他故意頓了一下,眉頭緊縮,仿佛有難言之隱一般。
楊永信來北平之前,曾得汪青密令,一定要探聽清楚汪文元有無遺物!哪怕一針一線也要探聽清楚!楊永信心思玲瓏,知道不會憑空告訴自己這么個密令,肯定大有文章,說不準(zhǔn)這才是自己此行的真實目的!他見王爺頓住,心中焦急又不敢表露,便假裝鎮(zhèn)定的問道:“老監(jiān)軍的尸首……怎……怎么了?”
王爺這時才懊悔的說道:“老監(jiān)軍的尸首真的無從辨認(rèn),倭寇非同尋常匪類,他們從海外購有長槍火炮,你是知道的,后軍多有糧草,一旦遇火或遭炮擊,那火勢連天……”
楊永信偷偷看著王爺?shù)谋砬?,心中更是焦急,接著問道:“那……那老監(jiān)軍難道一點遺物都沒有?”
王爺擰著眉頭,痛苦的嘆了口氣,說道:“是真的沒有啊,要是有,我能不親手交給汪大人?”
楊永信咬咬牙又逼問了一句:“那……啊,下官就是隨便一說啊,王爺別見怪?!彼砸怀烈髡f道:“我是說戰(zhàn)陣之中,那肯定是尸橫遍野,難以尋覓??赏鯛斣趺磾喽ā衾媳O(jiān)軍為國捐軀了呢?”
王爺聽著楊永信的話一直都在點頭,聽到最后心中一愣,“這楊永信心思好細(xì)!”
王爺深深的哀嘆了一口氣,腦中快速思索著如何回答。楊永信偷偷瞥了他一眼,心里已經(jīng)開始起了懷疑。
過了一會,王爺沉聲說道:“既然楊大人問了,我就跟你實話說吧,跟不跟汪大人說,楊大人自己把握吧?!?p> 楊永信將信將疑的眼神偷偷瞄著王爺,只聽王爺又嘆了口氣說道:“我們在后軍尸骸中,發(fā)現(xiàn)了了汪大人的殘肢,只剩腰部以下了,實在太過凄慘,本王不忍跟汪大人細(xì)說啊……這等苦衷,楊大人體諒?!?p> 楊永信剛要答話,王爺從抽屜中,拿出一個盒子,然后慢慢從里面拿出半個腰牌,遞給楊永信。楊永信雙手接過,低頭一看,果然是汪文元的監(jiān)軍腰牌,上面血漬早已發(fā)黑,他心中存著狐疑,又隨手轉(zhuǎn)動著那腰牌,眼睛卻仔細(xì)觀察那斷面里也滲著的血漬顏色,的確有幾分可信??墒撬_信,憑王爺所能,偽造一個也不是難事。
他尋思了一下,又問道:“唉,難為王爺啦……王爺可有汪大人的其他隨身遺物,尋幾個方便的,我也好帶回去給汪大人留個念想,也能從中幫著消除兩位之間的誤會啊?!?p> 王爺心里更加確信了一步,他也將計就計,說道:“真的沒有了,楊大人,如果有,我肯定親手交給汪大人,你說本王能做私藏烈士遺物的齷齪事嗎?”王爺說到這里,隨后想到,如果今天不說透了,汪青難免認(rèn)為“遺物”在自己這里,那就是引火燒身,日后肯定死咬不放,一定要撇清了才行。
王爺繼續(xù)說道:“不瞞揚御史,今天我就說個痛快話,汪老監(jiān)軍的事我難辭其咎,但是遺物哪怕一針一線,我是真的沒有尋到,如果有,我肯定早就拿出來了。”王爺刻意把最后那句話“如果有”著重說了,說完就看著楊永信。
楊永信耳聽話語,眼觀表情,心里也琢磨,汪大人也沒說是什么重要的事物,如此重視肯定非同一般,既然非同一般,汪文元的“遺物”便是一個籌碼。這幾年王爺一直低調(diào)蟄伏,任憑閹黨、皇子包括皇上幾股勢力左右夾擊,好幾次都是風(fēng)雨飄搖之際硬撐了過來,可以說是險象環(huán)生、危機(jī)四伏,要是真的有那“遺物”也的確早就拿出來了。
兩人互相看著,都在揣摩對方的表情和話語,兩邊帶著兩種確信,呵呵笑著。
楊永信心中有了著落,便溫言說道:“王爺休要見怪,想必是汪大人誤會深了,我今日便修書汪大人,說明其中誤會,下官是個局外人,但是也希望汪大人和王爺消除間隙,以后互相扶持,將相之和也算一份美談?!?p> 王爺也誠懇的說道:“有楊大人這番話,本王心里受用不盡,不管汪大人日后是否信得過本王,但楊大人今日之言,本王記在心里,以后如有不便之處,本王一定會幫楊大人擔(dān)待一二?!?p> 楊永信心中暗喜,既探了消息完成差事,又跟王爺走近了一步,如有不便之處?眼下不正是有個不便之處嗎?
楊永信老謀深算,心中稍稍一動,意味深長的說道:“王爺對下官如此客氣,下官也是惶恐,人人都說王爺冷若冰霜,下官看來,王爺那是真性情。對了,下官也是一番好意,也算多句嘴。王爺畢竟手握重兵,難免呢,這個朝中有人猜忌,嘩眾取寵而已,但是還是斗膽勸王爺一句小心。那些宵小之人腦子里可沒有忠君愛國的大道理,就想著加官進(jìn)爵,可以說不擇手段啊,王爺?!?p> 王爺笑吟吟的看著楊永信,看似玩笑一般軟軟的頂了一句:“楊大人,這是——意有所指?難不成你這里就有那宵小之輩?”
楊永信以目示意王爺,說了句:“王爺小心便是?!?
冬日花
楊永信的原型不用我多說了吧,那是十足的奸惡小人,看上去道貌岸然,實則陰險至極啊。不用多說也知道我設(shè)定這個人的目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