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血羽1
第一百一十七章血羽1
平川王陸承運,與當今天子乃是堂兄弟,但與好詩詞的皇帝不同,他更喜歡研讀兵法舞刀弄槍。還是少年時便跟隨大將軍征戰(zhàn)沙場,贏下戰(zhàn)功累累,青年時候更是獨自帶兵平定了淚河一帶的戰(zhàn)亂。河者,川也,故新帝繼位后,封其為平川王。
既封王,則不為將名,雖仍有調兵遣將的權利但理所當然的有了諸多限制,唯一可以自由調用的,不過只有自己封地上的一眾兵馬。
做為平川王府的世子殿下,陸毅自幼便飽讀各種各樣的書籍,怎么也算得上是文韜武略。戰(zhàn)事稍松之時,也會和夫人談論一些學問,雖然自家夫人厲害,可到底還是說不贏他,每每被氣得惱怒了就會來一句要是聰聰在看你還怎么嘚瑟!做為一個男人,當然會有好勝之心,尤其是對方還是從自己媳婦嘴里說出來的。
他也派人打聽過那個家伙,知道了他原來是夫人敬重的仆人之子,兩人認識好多年了,老丈人和那仆人關系很好,所以待他如半個兒子,連科考名額都一次次的給他留一個。而夫人更是待他如親弟弟,難得那家伙沒有因此把尾巴翹到天上去,為人處事都十分和氣,只是插科打諢了些。
陸毅很早之前就對他感興趣了,千方百計打聽到他居然在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當一個小縣令,頓時便起了將他挖過來的心思……那家伙沒有理由拒絕,比起將他的才華埋沒的皇帝老兒,這邊可就是他的家人??!只是他沒有想到,自己才剛把這個想法說出來就遭到了自家夫人的拒絕,陸毅覺得自己都有點兒吃醋了?,F(xiàn)在的形式不容樂觀,朝廷已經將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他們,他們說到底只是以王府私兵為主心骨聚集起來的起義軍而已,大部分是沒經過正規(guī)訓練的民兵,硬碰硬會輸,拖下去機會也很渺茫。
橫豎都是死,把他叫來不過是多死一個……
但,他還是想試一試,如果自家娘子時常念叨的那個家伙不是個貪生怕死的孬種的話。
陸毅知道自己賭對了,雖然之后被夫人不理不睬了三天……
那個年輕男子雖然出身貧賤,但據(jù)說祖上曾高居北奉丞相,雖然后面迅速衰落,但不知是祖上顯靈還是小時候謝老爹逼他看的那些書起了作用,到了他這兒,似乎有了那么一絲振興家族的希望。謝聰聰讀的書自然比不上世子殿下,關于兵法事例也遠遠不及陸毅,但其頭腦之清晰思路之靈活想法之清奇,簡直讓人嘆為觀止,好幾次便是連王爺都聽得一愣一愣的,細想好半天才拍手叫了一個“好”字。
這種連自己人都想不到的法子,敵人就更想不到了,兩軍幾番交鋒,平川軍屢出奇術,天時地利人和無一不用,硬是以少了好幾倍的人數(shù)把朝廷軍隊打得找不著北,一時間軍心大振,平川王聲明遠揚!
那日捷報傳來,軍帳之中平川王爺一拍桌面,哈哈大笑了三聲,底下一眾將軍無一不摩拳擦掌只恨自己當時沒能在戰(zhàn)場上親眼看著那群狗娘養(yǎng)的丟盔棄甲狼狽逃竄。
幾日后隨軍出行的謝聰聰回營,隔天便被叫了過去,陸承運當著左右謀士將軍的面問曰:“可要什么賞賜?”他看了眼坐在陸承運旁邊和他同時歸來的陸毅,后者以眼神示意他只管提……
他淡淡笑了笑,答道:“無所求,只想做世子殿下的一個狗頭軍師而已?!贝搜砸怀?,左右都微微一愣,繼而某個武將大笑道:“好你個小兔崽子,居然連賞賜都不要,還狗頭軍師,有趣,合我胃口哈哈!”那數(shù)個謀士啞然失笑,這話說的,不就是連他們也一塊罵了嗎,不過這小子也確實有趣,不爭名不爭利,倒是讓他們松了一口氣。
陸承運眉頭輕輕一挑,卻注意到了另一點,他笑問道:“做毅兒的狗頭軍師,那意思就是不做我的狗頭軍師了?”營帳中的竊竊私語陡然安靜了下來,除了那武將還興致勃勃的對旁邊副將念念叨叨說什么有機會一定要把這細胳膊細腿兒的狗頭軍師拉來好生操練一番,但是發(fā)覺氣氛突然詭異,雖不明所以,但也識趣的聲音小了下去。
“父王,他不是那個意思?!?p> “不,我就是那個意思?!?p> “……”
我靠,猛人啊!不知有多少人對那個年輕男子暗暗豎起了大拇指。
陸承運臉上卻笑意更濃,揮了揮手:“說來聽聽?!敝x聰聰?shù)?“王爺征戰(zhàn)沙場多年,無論是見識閱歷還是思維手段都是殿下所遠不能及,再加上手下已經有如此多的能人前輩,”他的手從營帳左側那數(shù)位謀士身前一一劃過:“他們對王爺?shù)闹倚?,日月可鑒……”那一干謀士面色紅潤連連點頭:說得好,說得好。
“但殿下如今正值盛年,雖是天縱之才但還是缺少閱歷,雖可向諸位大人解惑,但大人們必定是伴王爺左右總攬大局,不可能隨叫隨到,我雖年輕,不及諸位大人,但許多時候還是可以替殿下提供一些想法,何況殿下和王爺乃是父子,又何來你我?!边@話就說得很明白了,做世子殿下的狗頭軍師,說到底也還是在替王爺辦事兒。
“王爺,我覺得可以?!?p> “嗯,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想法,有謝大人的輔佐小王爺必定是如虎添翼啊?!?p> 那個居于首座之上的中年男人哈哈一笑,大手一揮:“好,謝聰聰,你今后就做為毅兒的狗頭軍師,隨行左右!”
“是……”
陸毅走出營帳,果然見到那人站在不遠處逗著燕子,三年下來,對于那只奇怪的燕子他早已見怪不怪了,幾步走了過去,他搖頭輕笑:“我倒是沒想到你居然會提這種要求。”謝聰聰摸了摸燕子的腦袋,看了他一眼,道:“你信不信其實王爺早有為你安排一個謀士的打算?”“只是怕那幾個家伙個個自視清高我壓不?。俊薄凹热蝗绱?,不如我毛遂自薦。怎么,莫非殿下嫌棄我不夠格?”
“你……”那個渾身上下都散發(fā)著一股凌厲氣質的世子殿下也被他這一句嫌棄給氣笑了:“聰明機智謝聰聰,我要是敢嫌棄你回頭還不得被詩雨給罵死,哎呀呀,我有時都羨慕死你啊?!毖嘧涌匆娝怊龅艘凰?“我才羨慕你呢……”“羨慕我什么?”“能取到這么好一個媳婦兒還不值得羨慕?”陸毅一把摟過他的肩膀,瞇眼笑道:“小子別急啊,跟了本殿下還怕找不到好老婆?等這邊戰(zhàn)事松了,哥幫你物色幾個,別的不說,詩雨那個堂妹你還記得吧,王思琪啊,如今長得可漂亮了,就是兇了一些沒人敢要,不過我倒是覺得你鎮(zhèn)的住她,當然如果你不嫌棄她快二十的話……”
“嘰嘰!”
“小燕子你兇什么兇,我?guī)湍阏遗魅四??!?p> “嘰!”她張開翅膀私圖讓自己看起來更具威脅性,但很明顯并不能嚇到那個上過戰(zhàn)場砍過人頭的世子殿下。謝聰聰笑了笑,從懷里摸出一小塊糖塞燕子嘴里,她狠狠的瞪了陸毅一眼,轉過了身不想再看他。
白癡,你以為這家伙為什么要當你的狗頭軍師?因為惦記著你的老婆??!
距謝聰聰丟下那個偏遠小縣城的縣令一職跑來平川王的大軍已經過了三年,這三年里他從一顆不被任何人看好的小石子兒到如今王爺親封狗頭軍師,曾經那個只會躺在樹蔭下吟詩作對的少年如今似乎也能獨擋一面了。
這場仗到如今也已經打了將近五年了,兩年前局勢最為危及的時候,謝聰聰提出化整為零的想法,一開始被眾人所嗤笑,但當他面不改色的說出派遣底下之人去游說幫助各地官民造反時,這個“化整為零”頓時令滿營帳的人陷入沉默。
起義之士,唯一看得過去的只有他們平川王旗下,其余的都參差不齊根本不足為慮,但那只是因為他們欠缺有實力有經驗的領導者……不,不是領導者,是能夠幫助他們的人。哪怕他們稍微有些實力,也能讓朝廷不得不分心去應對他們啦。
但是這種關頭還有心思去幫別人嗎?
爭論三日,最終派出了四隊人馬各精兵千人往四個方向而去,其中三隊按諸謀士討論出的最有希望的三伙義軍前去相助,剩余一隊游走煽風點火,言朝廷大勢已去,此時不反更待何時。
死守了兩個月后,終于傳來有人刺殺一州知府占城為王的消息,緊接著又是某個朝廷派的貴族被人抄了家,萬貫家財洗劫一空。朝廷震怒撤兵,至此,川北危機解除。
其后兩年,朝廷的主力雖依然放在平川王這邊,但優(yōu)勢已經不是那么明顯,平川王用兵小心謹慎,幾場大戰(zhàn)下來,互有勝負,但好歹傷亡不是很大,這兩年他的聲名再度遠揚,吸引著一批又一批新人加入,有獻計者,有表忠誠者,加上民心所向,居然已經有了幾分君臨天下之勢。事實上,已經有不少屬下暗示他可以稱帝了……
陸承運說,再等等。
帝這個稱謂是很沉重的,雖然有好幾個起義的家伙包括自己某個兄長以及某個侄兒在內已經開始紛紛自稱什么帝什么帝,但他們又能做多久的帝?
只有讓朝廷那位徹底放棄帝位才行啊……
王府,自從半年前被封世子的狗頭軍師以來,謝聰聰便跟在了陸毅左右,他上戰(zhàn)場,他跟著上戰(zhàn)場,他沖鋒陷陣,他確保他一定能平安歸來。
而今朝廷連連潰敗,戰(zhàn)事稍做輕松,他回王府,他便也回到那座北國小城。老街依舊是老街,只是已經過了有七八年,當初的小屁孩兒們都長成了少年少女,他淡淡笑著拍了拍那個仿佛見了鬼一般的清秀少年的肩:“胖豬蹄兒,好久不見啊。”“嘰嘰!”燕子不知從哪兒飛了出來站他肩上,對著少年嘰嘰喳喳叫了一聲兒。
他張了張嘴,很多話一下子涌到嘴邊,但最后卻只漲紅了臉說出了那一句:“我,我叫龐祖提啊……”
……謝聰聰推開小院兒的門,梧桐依舊是那棵梧桐,此時枝葉正茂。檐下的那個燕子窩還在,只是已經布滿了蛛網——幾年前謝老爹成功接替了老管家的位置當上了王家的新任管家,謝大娘便是在那時候被接到了王府中。
燕子“嘰嘰”叫了兩聲,歡快的飛到了那個熟悉的小窩里,片刻后又沾滿一身珠蛛網氣惱地飛了回來,謝聰聰啞然失笑,一邊輕柔的給她把那些蛛網拿開一邊罵她跟了聰明機智謝聰聰這么多年了還那么蠢……
他在院子里待到天快黑,才召回了和一群少年少女玩得正開心的燕子。
他說:“回去了?!?p> 他當然也是住在王府。
世子殿下不是平白無故回來王府的,因為世子妃在這兒,而世子妃之所以在這兒而不是在平川王府,是因為她有了身孕……她要做娘了。
兩個月前軍醫(yī)號出喜脈的時候,陸毅嘴里能塞下一個雞蛋,而他心里五味雜陳。平川王派人將她送回了娘家養(yǎng)胎,陸毅沒少在他耳邊念叨孩子是男是女,該取什么名兒,男孩兒如何如何,女孩兒如何如何。
直到見謝聰聰眼角濕潤,他才停下來,安慰道:“你還年輕,不愁找不到姑娘。話說你有喜歡的姑娘嗎?要是有就盡管告訴我,就算是公主殿下我也給你搶來!”誰會想到,戰(zhàn)場上殺伐果斷英明神武的世子殿下在熟人面前居然是個話癆。他搖了搖頭:“沒有……”“你不會……那啥吧?”“?”“……”
兩個月不見,王詩雨的肚子明顯大了一圈兒,和世子殿下坐在一起一臉的幸福,旁邊圍著幾個王家的小輩,一襲紅裙的王思琪念叨個不停,世子殿下拼命給他使眼色。謝聰聰翻了個白眼兒,干脆走人。
十六歲那年他經常往王府跑,對于這里彎彎曲曲回廊早已了熟于胸,那怕過了許久,很多地方記不清了,身體卻還是自然而然的就知道該往哪邊。他走過書房,穿過池塘,在那個小院兒外站了一會兒,然后走到了以往一家人在大年三十團圓的地方,他前腳剛剛邁進院門邊停了下來……忘了已經榮升管家大人的謝老爹已經有了自己單獨的小院兒,早已不住在這兒了。
原來,很多東西都變了啊。
他嘆了口氣,燕子落到他肩上,“嘰嘰”叫了一聲,蹭了蹭他的臉。謝聰聰嘴角微微一勾,照例摸了摸她光滑的羽毛:“只有你沒變……”
“聰……聰……”她是那么的想喊出他的名字,告訴他她永遠都不會變,永遠都會陪著他,可話到嘴邊卻還是變成了“嘰嘰”的燕子叫。
好想快點兒學會說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