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下午,城外十里亭,圓臉?gòu)雰悍实纳倌曜跈跅U上,手里捏著一根長長的細草不住晃動著,他撐著頭,日頭已經(jīng)漸漸西斜了。
直到黃昏,一騎才出現(xiàn)在山包小道的盡頭。
少年從欄桿上站了起來,還未等騎手下馬,就跳到了亭子前,對著馬上之人蹙眉道:“靖闌大哥你怎么現(xiàn)在才來呀,不是約好了申時二刻的么?”
在太尉府門前,她給裴靖闌的紙條上寫曰:十五申時二刻,十里亭,長安。
“讓郡主久等了,有些事情耽擱了?!迸峋戈@道,翻身下馬,將烏云的韁繩系在了一邊的亭柱子上。
“靖闌大哥,我覺得長安姐姐的死有些蹊蹺?!迸峋戈@步入亭子里,端頤便對他道,直入主題。
“你說?!背聊税肷?,裴靖闌眸色漆黑厚重,就像山雨欲來前那片濃厚的云翳。
“長安姐姐在信園殞身,但是信園的那場大火實在是太蹊蹺了。”端頤顰眉,手指糾結(jié)在一起,“那些宮人基本上都沒受什么傷,怎么獨獨就是長安姐姐出事了呢?”
裴靖闌心口一抽,隱隱作疼,靜謐許久,他道:“是我害了她?!?p> “這和靖闌大哥有什么關(guān)系?”端頤怔了怔不解道,不知道裴靖闌為何要這么說。
裴靖闌放在石桌上的拳頭緊了緊,側(cè)臉就像刀斧砍削出來般線條堅硬,然而他說了一句后就頓住了,沒有繼續(xù)往下說。
端頤懸了一半的心急了,她當(dāng)年還小,并不十分地清楚那些事情,因此現(xiàn)在她才想好好地了解當(dāng)年發(fā)生的事,好不容易遇上了知情的裴靖闌,她當(dāng)然要死死咬住不放了,“靖闌大哥你倒是說呀,別說了一點就停了?!?p> 那個在戰(zhàn)場上浴血廝殺、勇敢無畏的將軍,現(xiàn)在反倒是啞了一般,唇間幾次震顫,就是沒有吐出一個音節(jié)。
他猛地閉上了眼睛。
見他如此,端頤愣住了,她從來沒見過人還能露出這樣的一副神色,痛苦、愧疚、無措、悲哀......
她小心翼翼地輕聲道:“靖闌大哥,當(dāng)年......究竟是怎么了?”
過了很久,桌子上的拳頭慢慢松開了,裴靖闌垂著頭道:“長安是從城墻上墜落,才會變得癡傻的,而我是造成這一切的人。”
高高的皇城城墻巍峨聳立,那抹鮮麗的紅色立于其上,俯視著下面攻來的千軍萬馬。這是她十三歲的生辰日,她還穿著宴會上明麗的裝束,臉龐雖還未全然長開,但已是美麗動人。
文帝最寵愛的皇長女站在金宮的最前沿,腰間玉石在風(fēng)中輕輕撞擊,那還是早晨他給她掛上去的。
城樓下,他幾乎不敢去看她的表情。
“阿闌,你會一直保護我嗎?”那個驕傲的小姑娘神采飛揚地問他。
“會的?!彼卮鸬?,俯身跪倒在她裙下,眸色虔誠,“只要殿下不趕我走,我就會一直侍奉殿下。”
昨日的誓言猶在耳邊,然而轉(zhuǎn)瞬就支離破碎。
他想要解釋,腦海里轉(zhuǎn)過萬千的言語,只可惜還未組織成語言,只可惜還未來得及開口,這一切就再沒有回寰的余地。
亂箭射向城墻,或許是宮人們慌亂躲避間無意的碰撞,又或許是避讓流矢時不小心的錯踏,一切發(fā)生得太快,當(dāng)他耳邊響起眾人的驚呼時,那抹華麗的紅已經(jīng)從空中墮下。
鮮艷的繡金紅裙獵獵翻飛,那抹紅,如鮮血般刺目,又如折翅的蝴蝶。
“不!殿下——”
他目眥欲裂,發(fā)了瘋似的打馬往前沖,卻被那個被他稱為“父親”的男人攔下了。
“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你現(xiàn)在過去還有什么意義?”這個眉目銳利如鷹的男人,在旁邊冷漠地說道。
他咬緊牙關(guān)一聲不吭,握住馬韁的手青筋畢現(xiàn)。
后來每每午夜夢回,那抹墮落的鮮紅便成了他的夢魘,讓他屢屢從夢中驚醒,心慌不已。
如果他沒有應(yīng)下了那件事,那長安是不是現(xiàn)在還是好好的?有他在身邊寸步不離地保護著,即使家破人亡,榮華不復(fù),他也能帶著她隱性埋名,遠走高飛。
“靖闌大哥……”端頤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能說什么才好。
裴靖闌將臉埋入手掌中,“起火了,所有宮人都好好的,如果長安沒有癡傻,她怎會連一間房子都逃不出去?”
端頤嘆了口氣,“話雖如此,但那些宮人伺候長安姐姐,難道起火后第一反應(yīng),她們不是應(yīng)該先去救他們的主子嗎?”就是這樣,整件事才可疑。
裴靖闌倏地抬頭,“你說得沒錯,皇后娘娘當(dāng)時與我說,長安身邊有十多名宮人日夜貼身照料,既如此,那些宮人都逃出來了,怎么就單單剩了殿下?”
兩人的面色都變得凝重起來,裴靖闌眼底有風(fēng)暴在醞釀。
“靖闌大哥見過長安姐姐嗎?”端頤試探著問道。
裴靖闌搖頭,“那晚事發(fā)之后,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了,所有消息都是皇后娘娘,以及陛下告訴我的,他們殿下需要靜養(yǎng),不宜探看,而且自這些事以后,她若見到我只怕會……”說到這里,他停住了,但言下之意誰都清楚。
端頤也只能緩緩地點頭道:“我明白的?!?p> 裴靖闌望了她一眼,又轉(zhuǎn)過頭去,看著地上的石磚再次沉默起來。
端頤又嘆了一口氣,“這件事實在太過蹊蹺了,會不會長安姐姐的生活根本不是我們想象的這般好?”她想到從前聽見的那些夫人貴女們的討論,又猶豫著道,“我曾聽說宮人們慣會捧高踩低的,雖說有皇后娘娘的命令,但娘娘的事情也多,會不會有看管不到的地方?。”
“如果真是宮人的失職……”后面的話裴靖闌沒有說下去,他的面色變得冷峻起來,身上泛起了一股只有經(jīng)歷過戰(zhàn)場才有的血腥殺氣。
“所以還希望靖闌大哥能和我一起查清此事。”
端頤走后,裴靖闌才去牽他的烏云。
今天的遲到,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實并沒有被任何事情耽擱,他只是忽然有些膽怯了。
夏忻然
夏忻然:抱歉抱歉,有事耽擱了,方才才有空寫完,晚些再寫一章,今晚二更送上。本文因為阿笙還在潛伏期,所以沒有很大的驚險,等后面身份暴露,劇情就會更加緊張了,另外信園的宮人為啥沒被滅口也是有原因的。